大黎皇宮,寒雀台。


    裴皇後坐在寒雀台的殿中,看著滿殿中陳舊的家具擺設,已經泛黃的珠簾幔帳,對一旁的女官寶簟感慨著說道,


    “想不到,本宮與崔皇後麵和心不和、勾心鬥角了許多年,最後竟然也淪落到這步田地,和她當日又有何分別?”裴熙芸說道。


    寶簟也隻是垂手聽著,一句話不敢說,免得自己也受到牽連。


    “就在那裏,”裴熙芸指著殿外說道,“就在那台階上,就是那個遠處宮室和園林都浸在霧靄之中的秋日清晨,崔皇後被柳才人刺殺,就是死在了那台階之上。”


    “還請娘娘慎言,”寶簟說道,“昭獻皇後是因病而薨,哪裏有什麽柳才人持刀刺殺之事?若是讓陛下知道了,娘娘的罪豈不是更重了?”


    “陛下這話能騙得了天下人,騙得了崔氏的幾個兒女,可是騙不了我,”裴熙芸說道,“那一幕就如同發生在昨日,一迴想便曆曆在目,我是親眼看著那利刃是如何插入了崔氏的脖子,那獻血如同泉水一般從崔氏的喉嚨裏噴湧而出,順著寒雀台的台階像溪水一般流淌著,將漢白玉的台階染得殷紅,當初不可一世、何等風光的皇後娘娘,崔大將軍的妹妹,陛下嫡長皇子的生母、西涼王後與月孫太子妃的生身母親,到了,就在那個秋涼如水的清晨,倒在了那血泊裏,淒清悲慘地獨自死去。”


    “宮裏從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是您記錯了。”寶簟說道。


    “我記錯了?即便是陛下派人將那台階上的鮮血,擦拭的一丁點痕跡都沒有,或是把目睹這這一幕的人都殺了個幹幹淨淨,我也仍舊記得那一日的情景,從不會有錯。”裴熙芸說道。


    “您瘋魔了,”寶簟說道,“或許您這樣裝瘋賣傻、胡言亂語的,陛下乃是念舊之人,或許可以對您從輕發落。”


    “陛下是念舊之人?”裴熙芸一臉苦色地大笑了起來,“陛下若是念舊,為何當日侍奉陛下的舊人,病死的病死,刺殺的刺殺、自縊的自縊,賜死的賜死,廢黜的廢黜,為何一個都不曾留在陛下的身邊?”


    “這樣的話,您還是少說些吧。”寶簟冷冷地勸道。


    “啊~也不是一個都不剩,”裴熙芸笑著,想起了賢妃高氏,“不是還有高氏嗎?我們這些人,都是些蠢人,蠢笨的厲害,都一心想爭奪陛下施舍般的寵愛與憐惜,表麵上貴為皇後、嬪妃,可是靠著忸怩作態地乞討皇恩為生,骨子裏與乞丐也沒有什麽分別,高氏可就不同了,我隻願高氏在這宮裏的日子長遠些,多替我們姐妹陪陪陛下,讓陛下知道知道高氏的好,我就知足了。”


    “娘娘……”寶簟嫌惡地看著裴皇後說道。


    裴熙芸也不理睬,剛說完便近似猙獰地大笑了起來。


    寶簟也隻當裴皇後瘋了,不再多說些什麽,隻無奈地站在一旁,她在宮裏也不是頭一迴兒見這樣的情景了。


    正當裴皇後大笑之時,原本被緊緊鎖死的寒雀台正殿大門,竟然被人打開了。


    裴熙芸與寶簟突然射入殿中的明媚陽光照的睜不開眼睛,兩個人都用手捂在眼前,眯著眼睛看那來人究竟是誰。


    那人越走越近,寶簟連忙走上前去,認出了來人正是湯哲庸。


    隻看湯哲庸的左手上恭恭敬敬地端著聖旨,對著裴熙芸喊道,“聖旨到!”


    寶簟聽著,已經連忙五體投地地跪在了地上,裴熙芸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十分慵懶地走到湯哲庸麵前,撲騰一聲跪在湯哲庸手上的聖旨麵前,可身子仍舊是直直的挺著。


    “裴氏失德、禍亂皇室、多行不義,無母儀之德,多妒婦之舉。今勾結外臣、圖謀不軌,本九死之罪,朕念及太皇太後之囑,特寬赦裴氏死罪,廢為庶人,即日起遷居金鏞城安置。”


    “陛下洪恩,”裴熙芸冷笑著說道,“賤妾領旨。”


    “來人,”湯哲庸吩咐道。


    “奴婢在。”四個女官、四個宮女走了進來。


    “伺候廢庶人去金鏞城鎖秋宮廖蟬院。”湯哲庸吩咐道。


    “是。”幾個女官、宮女便上來,給裴熙芸換上庶人的短褐衣裳,發上的釵環一律取下,隻換上了一根木簪子束發。


    裴熙芸又對著寶簟說道,“方才我竟然想錯了,”


    寶簟看湯哲庸在此,也不敢應答裴氏的話。


    隻聽裴熙芸又麵帶笑意地說道,“我竟然不自量力,與崔皇後相提並論,還以為落到了和崔皇後一樣的田地,不曾想下場連崔氏尚且不如,她是昭獻皇後,我是廢庶人裴氏,雲泥之別,豈敢相較?”


    湯哲庸看裴熙芸已經有些瘋癲之狀,擔心裴熙芸若是在宮中久留,隻怕會留下更多不堪的閑話,還是早點安排她去金鏞城更妥當些。


    “動作快些!將裴氏的東西打點清楚了,早些送她到金鏞城去!”湯哲庸厲色說道。


    “是。”幾個女官與宮女都應道。


    “嗐,莫說是崔皇後,”裴熙芸笑著說道,“同樣是廢庶人,境遇也是天差地別的。廢庶人陳氏有許王常俊,廢庶人楊氏有陳王常偱,常偱雖然死了,仍然留下了血脈,楊氏身後又豈會無人追念?可我呢?在渾濁不堪的人世間,我竟然是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走,什麽都沒有留下,像是個笑柄一般,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到頭來仍舊是兩手空空、廢人一個,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終難定啊!”裴熙芸行跡瘋瘋癲癲地說道。


    “公公,”康福進來說道,“馬車已經打點好了。”


    幾個女官、宮女也將裴氏的東西都打點齊整,列在一旁候著。


    湯哲庸語氣柔和地說道,“娘娘,請您還是早些動身吧。”


    “鄙賤之人,哪裏當得起殿中監大人口中的娘娘二字?”裴熙芸笑著說道,“敢問公公,我父親、母親和兄弟們如何了?”


    “你們先到殿外候著。”湯哲庸吩咐道,看眾人都退到了殿外、將殿門掩上,湯哲庸才對裴氏說道,“陛下念在先太後的顏麵上,留了您父親一個全屍,已經賜他老人家在獄中自盡了。”


    裴氏聽著,閉上了眼睛,笑容僵在了臉上,一句話不說。


    “您母親不堪牢房之苦,也已經咬舌自盡了,”湯哲庸說道,“您的兄弟裴英時、裴相時、裴守順、裴守謙、裴守正、裴守信,您的叔伯裴熳、裴耿、裴熠等十餘人,借腰斬棄市,您母舅陶直興、陶直泰以及陶氏子弟皆斬首,裴氏姻親、世交、故舊,往來密切的,罪證坐實,一律發配三千裏為奴,女眷貶為官奴、當街發賣,裴氏家門遷迴舊籍,不得以河東裴氏自居,裴太妃降為先帝才人,出居皇陵尼庵,為先帝守陵。”


    裴熙芸聽著,雖然痛徹心扉,麵上仍舊笑著對湯哲庸說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那唐氏呢?唐氏如何?嗐,瞧我這記性,什麽唐氏,明明是安氏,安氏眼下如何了?”


    “托您的福,”湯哲庸弓著腰說道,“貴妃娘娘,如今正在金鴛閣伺候兩位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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