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時鬱淺笑不答,擺擺手,道:「我餓了,去幫我買吃的。」


    「為什麽要我去?」


    「因為我官階比你多一星。」


    「這是職權霸淩。」


    「去投訴我啊。」


    「不要,我沒種。」


    「那就廢話少說。」


    午夜,孫時鬱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白天的事情讓他很在意,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破冰。夏光樺離去之後,整天沒再傳來任何消息,沒有電話,沒有簡訊,什麽都沒有。


    這不太尋常。


    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至少她會傳來一些基本的報備,像是「小翔下課了」、「小翔的晚餐是什麽什麽」、「小翔今天的作業有點多」等等不太重要的生活細目。


    可是今天的手機有點安靜。


    他知道是自己惹毛了她,也許更糟,是傷了她的心;可是,他究竟是怎麽傷了她的?他毫無明確的方向。


    爭執發生得太突然,他隻記得她提起了他的母親,他則試著解釋自己的行為與決定,然後氣氛開始失控。


    必須承認,他確實不太擅長思考這種事——不,或許該說,他從來沒有時間與心力思考這種事。


    案情、證據、被害人、加害人、法庭、審判,他的生活被這些東西給填滿;殘餘的心力,他隻希望能夠專心去愛他想愛的人,他無力再去負擔另一半的憂心與恐慌。


    從小,他是在父母的爭執中長大。


    母親一直希望父親能夠轉調相對安穩的內勤,但那不是父親追求的生活,於是,母親漸漸變得焦慮,甚至在父親殉職之後,將這股焦慮轉嫁到他身上,更不惜以斷絕關係來威脅他。


    幾年後,他娶了一名社會記者為妻;他以為她是見過世麵的女人,一定能明白他的工作包含了什麽樣的風險。


    然而這段婚姻最終還是走入了死胡同。


    現在,迴到最初的問題——他該不該試著修複與夏光樺之間的關係?抑或幹脆任由它自然而然地死去?


    如果他的人生隻能在「工作」與「婚姻」裏做一個選擇,那麽他是否早該放棄妄想一個家庭?


    無庸置疑的,理性會叫他放下手機,別想那麽多,熄燈睡覺比較實際;可他的感情卻不是那麽容易被說服。


    他瞪著手機畫麵,陷入兩難。右上角的時間顯示著淩晨一點四十三分,依他對那女人的了解,她現在大概是精神正好的狀態,而且可能正在工作桌前認真畫稿。三分鍾後,他放棄了掙紮,理性在深夜裏果然容易潰敗。他傳了封簡短的訊息給她。


    你在工作嗎?


    不出一分鍾,訊息傳了迴來:沒有,我在床上。


    你睡了?


    幾十秒後,她傳來一張照片,那是小翔的睡臉,上頭還附帶了幾個字:在陪你兒子睡。


    他看了,忍不住揚起唇角,真羨慕那臭小子。這算是吃兒子的醋嗎?


    不算時薪的話,你簡直虧大了。


    沒關係,你拿肉體來還就好。一次付清。


    讀了訊息,他眉一挑,你這是在刺激我?


    言語挑釁就是要趁對方無法反擊的時候進行。


    毫無反擊能力的感覺真是令人不爽快。


    他按下迴覆鍵,盯著空白的輸入框,突然遲疑了。看不見她的表情、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他如何能說服自己相信她現在真的很ok?


    ——她為什麽哭著走了?


    是啊,他也很想問她,為什麽在他麵前逞強?是因為她早已經看出了脆弱的人其實是他嗎?


    他不是沒見過她的淚水,在她獲救的那一刹那,她崩潰過,大哭過,但這迴他卻是那個讓她哭泣的元兇,那是保護者與肇事者之間的差異。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令他不知所措的真相。


    他這個人想必是當慣了保護者,所以,他還沒學會成為肇事者時該如何去彌補與懺悔。


    思緒至此,他露出了一抹苦笑,輸入了幾個字,然後按下了送出鍵。


    方便接電話嗎?


    沒一下子,訊息傳來:可以,我到一樓去,等我三十秒。


    三十秒,他逐秒倒數,覺得漫長得詭異,然後,他撥出了她的號碼,彼端幾乎是瞬間接起。


    「喂?」


    在聽見她聲音的瞬間,孫時鬱胸口像是被人填滿,一口氣梗在喉間,差點兒說不出話來。


    「咳……是我。」


    她笑了出聲,「廢話,不然還會是誰?」


    真奇妙,明明如此想念,連上線了卻是一個字也擠不出口,隻是心裏一陣悸動。


    「怎麽了?你睡不著嗎?」她問。


    「我想見你。」突然一句話就這麽不經思考的從他嘴裏溜出。


    迴應他的是如銀鈴般的輕笑聲。「你說現在嗎?」


    他當然明白這是任性的要求,她還得在家裏看顧他兒子,「你可以當作沒聽見,我知道你還得——」


    「可以唷。」


    「……什麽?」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去醫院讓你盯著看。」


    「難道你想扛著小翔過來?」明明要她多休息,豈能讓她這麽折騰,他搖搖頭,道:「不行,別鬧了。你還是早點休息吧,雖然我知道你是睡白天的,但我覺得——」


    「你好煩。」


    「……」居然嫌他煩。


    「等我一下。」


    沒等他迴應,夏光樺斷了電話。


    他錯愕地盯著手機,現在又是什麽狀況?須臾,簡訊提示音響起,他點開畫麵,那是另一張照片,照片裏是自己那熟睡的兒子,身邊卻躺了一個熟睡的陌生女子。


    他怔愣了幾秒,迴訊道:這是誰?


    是我妹,我昨天打電話叫她上來幫我照顧一下小翔。所以我現在可以過去了嗎?孫先生。


    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在心中天人交戰,正當他皺著眉頭在糾結的時候,


    簡訊音又響了。


    你這優柔寡斷的男人,不等你迴答了,我準備出門。


    孫時鬱傻住。一下嫌他煩、一下說他優柔寡斷,他的尊嚴還剩下多少?不甘接受這樣的指控,他反駁了。


    我哪時優柔寡斷了?


    她卻不再迴傳任何的訊息,而是在半個小時之後,直接出現在他的病房裏。


    夏光樺穿著一件寬鬆的襯衫,及膝的針織裙,流蘇靴,長大衣,頸上係著一條深色的絲巾。


    明明是很一般的穿著,可孫時鬱卻覺得眼前的女人遠比平時還要來得嬌媚惹眼,是因為她臉上那抹若有似無的羞赧?還是因為他從來沒在這種危險又容易犯罪的時段見過她?


    「我還沒做過這種事。」她站在門邊,顯得有些尷尬。


    他迴神,「哪種事?」「半夜跑出來見男人。」


    他露出微笑,向她勾了勾手。她走到床邊,他伸手輕扯她頸上的絲巾,將她拉下,仰首就是一記綿長的深吻。


    她唇齒間的氣息太甜美,讓他無法克製自己的生理反應,等放開了她的唇,他懊惱的說:「我不該讓你過來的。」


    「為什麽?」


    她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蒜?「你讓我現在就想一次付清。」聞言,她睨了他一眼,輕哼了聲,「你少亂來,我不想害你變成重傷,萬一傷口又裂開了,你要怎麽對醫師解釋?」


    說的好像有道理。「好吧,那隻好委屈你,讓我再拖欠個幾天。」「啐,就出一張嘴。」「是你不讓我出力的。」


    「在想什麽呀!」她皺了眉,不可置信地睇著他,「就不怕有人會突然跑進來嗎?」


    「這時間沒人會突然跑進來的。」他有十足的把握。「總會有護士進來量體溫什麽的吧?」


    「護士淩晨四點才會出現。」「你為什麽這麽清楚?」「因為我在這間醫院住過五次了。」


    又來了,她又露出了那個表情,彷佛「受傷」與「死亡」已經被畫上了等號。他靜了一會兒,然後挪動身子,空出一半的床位。「上來,陪我躺。」


    「欸?」


    「你陪我兒子睡了那麽久了,總該陪我睡一次,不然我會忌妒。」


    她笑了出來,「什麽呀,你居然吃兒子的醋?」


    「我是認真的。」


    「可是跟你擠一張床,會不會讓你的傷口又……」


    「小傷而已,不礙事。」


    拗不過他,夏光樺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聽了他的話,脫鞋爬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


    她背對著他側臥,孫時鬱則從她身後將她擁入懷中。


    「這樣好多了。」他的鼻腔裏盡是她的氣息。


    這真是美麗的折磨。他突然驚覺,這樣根本是自討苦吃,如此甜蜜的誘惑,要他怎麽能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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