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給遊弋掛上了吊瓶,周驍坐在一邊看著,心好像懸在深崖上頭,一陣一陣地發虛。

    遊弋這些日子以來心情太過糟糕,剛才又情緒起伏過大,他身體裏的人工孕囊本來就和身體協調性差些,這麽一刺激,居然開始節奏收縮,情況變得十分危險。一般宮縮開始,就意味著分娩,但遊弋這個月份,分明就是叫流產了。然而實際境況還要更加兇險,孩子位置下降,孕囊空間縮小,極易讓胎兒在腹中就窒息,對大人危害很大,很有可能大出血。醫生這麽解釋完後提出了最終方案,先把藥水掛上,如果過了今晚宮縮還不停,就建議引產保大人。

    周驍呆了很久才認清這個事實,他和遊弋很可能會失去這個孩子。然後周驍全身都冰冷起來。從頭到尾,不管他和遊弋之間是好是壞,周驍對這個孩子,從來是喜愛和期待的。周驍深深體味過失去的無力,他真的不想再體驗一次。

    可能在療養院時遊弋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裏,又或許是那時候宮縮還較輕微,周驍開車送遊弋來醫院的路上遊弋一直是死氣沉沉的安靜,隻是眼裏是掩蓋不住的恐慌。這會檢查完水掛上了,遊弋好像漸漸吃疼起來,嘴唇青白,手略顯用力地抓著被單。

    周驍迴過神來,靠過去把手肘支在遊弋床邊,居然一時想不好該碰遊弋哪裏。此時的遊弋好像哪裏都特別脆弱,周驍想了想,隻好輕輕用手撫了撫遊弋的額頭,把他一小簇汗濕的頭發抹到額角。

    遊弋的額頭很燙,他已經開始發燒了。遊弋睜大眼睛看著周驍,但他的視線毫無焦距,一向清亮溫和的眸子裏一片混亂的,痛楚而驚懼的墨色。舊事的揭發,與周驍間的冰淩,母親的去世,最後是腹中孩子的危情,一個個打擊接踵而來,把遊弋直逼到了最無助,最誅心的境地。

    周驍用拇指揩著遊弋額頭的虛汗,喉嚨幹渴,想不出任何話來。

    “周驍……”從療養院出來後一直沒開口遊弋終於低弱地叫了周驍一聲。他仿佛才從之前的情緒崩潰裏恢複了一點,實質性地理解了當前的境況。遊弋伸手蓋到自己腹上,眼裏漸漸有水色漫上來。

    周驍心狠狠地發疼。他抓起遊弋的手握住,遊弋的手指忽然緊緊攀住周驍的虎口,指甲掐進周驍的肉裏。周驍立刻知道遊弋痛得十分厲害了。遊弋把臉抵進枕頭裏,唿吸粗重而綿長,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

    遊弋已經夠痛苦了,周驍覺得他不該再受這份罪。周驍怕了,他怕遊弋撐不住。

    周驍把遊弋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啞聲道,“遊弋……我們放棄吧。”

    遊弋卻立刻把手掙了出來,小心地摁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這是一個保護意義非常明顯的動作,他看向周驍,“再一會,多等一會……”遊弋眉宇間居然有淡淡的堅定,“它一定會沒事的。”

    周驍用手包住自己的臉,長長地唿了一口氣。

    他忽然有些弄懂了遊弋。遊文茜常年精神暴力式的教育手段造就了遊弋內斂而壓抑的性格,而藝術家天生的敏感又注定了遊弋個性中那種熱烈求取的成分。遊文茜對遊弋那些喜愛物品的刻意破壞,讓遊弋養成了隱藏情感的習慣,對於喜歡的東西,遊弋總是采取安靜觀望的態度,他下意識地等待,等到自己有足夠的把握,才會再行動。他從不莽撞地泄露情感,迴應他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一旦他行動了,那他就有超出常人的執著。

    隻不過人和物終究是不同的,在他們三人的這個局裏,遊弋的靜等,造成了一場戀情的失之交臂,而遊弋的主動,伴隨了欺騙和悲劇。然而遊弋自始至終地執著。他的那些鮮豔的起伏的情感,全都是給了周驍的。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遊弋仍舊要守著他和周驍共同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

    周驍說,“好,我們等,等到它沒事為止。”

    遊弋慘淡地牽了一下嘴角,把周驍伸過去的手重新握住。他把臉貼著周驍的手背,安心地閉上眼睛。遊弋的眉毛輕輕皺起,張嘴短促地喘息著,強自忍耐著痛楚。

    周驍把另一隻手放到遊弋腹頂,他不敢揉撫,怕加劇宮縮,隻是輕輕貼在那。隔著薄薄的衣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裏的肌肉狠狠收縮,片刻又舒展開來,孩子在底下動得非常厲害,好像也在痛苦掙紮一樣。

    周驍發覺到自己在遊弋臉邊的那隻手除了感受到滾燙的溫度,還慢慢有了些許濕意。周驍盯著遊弋濃密而顫動的睫毛,一點點變得潮濕,粘結到了一塊,不複分明長翹的模樣。周驍記憶裏,遊弋雖不是那種鐵骨錚錚的類型,但的確是不曾流過眼淚的。甚至在周驍刻意疏遠,在療養院情緒激動時,遊弋都沒流淚。

    此時是疼痛,是悲傷,抑或是恐慌,周驍不想去猜測,他隻是長久地盯著遊弋緊繃身體沉默忍痛的樣子,然後猛然意識到,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麽,欺騙幾何真相如何,撇幹淨了隻看現在這個時刻,在這個房間裏的,麵對麵的,隻是他周驍和遊弋。遊弋愛他麽?十年,從始至終,一如既往。他愛遊弋麽?從無到有,已然心動。

    周驍俯身長緩而有力地親吻遊弋的額頭。原來一切是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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