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在郊區,路程有點長,遊弋臉色挺差,後半程睡了過去,夢中也是輕輕皺著眉毛。周驍看見遊弋頭歪向車窗那邊,風把他的半邊臉都吹得有些發紅,於是點點按鍵把車窗升上去了。或許是這個原因,剛下車遊弋就吐了一迴,好半天才直起腰來。吐完後遊弋蒼白的臉上倒是泛了點潮紅,看上去沒那麽病態了。他接過周驍遞的水漱了漱口,什麽也沒說,徑自往電梯去了。

    周驍心裏嘖了一聲,皺著眉跟了上去。

    遊弋直接去了遊文茜的病房,周驍腳步一轉,拐去了主治醫師的辦公室。

    遊文茜的身體並沒有惡化,應該說是差到最後了。即便是這幾年在療養院有專業護理的細心照料,老人的生命還是慢慢走向盡頭,保守估計,最多也就一年的光景。

    周驍聽完醫生的話,隻問了一句,“遊弋知道嗎?”

    醫生搖搖頭,“老太太一直不讓說,不過這次遊先生來我們正打算告訴他。”

    周驍便道,“那你已經通知到了。”

    周驍來到病房,看見的就是遊弋坐在遊文茜床邊,抓著遊文茜的手按到了自己肚子上。遊弋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他輕聲說著什麽,眼神溫暖。周驍記不太清遊弋是不是那種愛笑的人,印象裏好像不是特別多,而且他也從沒認真觀察過遊弋的笑容。對著母親,遊弋的笑顯得有種孩子氣的暖貼,同時,他低頭看著遊文茜放在自己腹部的手時,眼神裏有種特別的愛意。這讓周驍覺得非常新鮮,所以他故意停在門口磨蹭了幾秒,才提著禮物進門。

    遊弋平時忙,很少有時間來看望遊文茜,更別提周驍了,所以周驍叫了聲媽之後就默默地坐在後頭削蘋果。遊文茜和丈夫離婚的時候已經懷了遊弋,一個單身母親獨自把遊弋撫養長大,遊文茜年輕時同樣是個鋼琴家,隻不過身體衰敗,早早退居幕後。

    遊弋和母親的關係比起周驍家來說,親厚得不要太多,也隻有坐在母親身邊,遊弋的話才稍微細碎了些,不過遊弋是南方人,和遊文茜說話不時夾雜兩句方言,周驍也聽不大明白。冉陽也是南方人,但是一身黑皮說話咋唿還真是一眼瞧不出來,不過他有時被周驍惹急了,不敢當麵罵他,就淨挑些家鄉話攻擊周驍,雖然對方聽不懂,羞辱的效果大打折扣,但好歹自己心裏是爽了。所以周驍會的方言都是髒話。

    周驍削完蘋果遞給遊文茜,遊文茜這才找到機會和他說話,“孩子出生是在冬天吧,告訴你爸媽了沒?”

    周驍手一僵,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自從冉陽出事,他就再沒和家裏聯係過了。特別是和周敬言,沒去主動找茬已經算是好的了。

    遊弋很快插進來岔開話題,“媽,到時候孩子出生了您給起名。”

    遊文茜就笑,“這麽會討便宜。”

    周驍借機坐了迴去,遊弋和遊文茜幾句話的時間裏,他又削完了一個蘋果,麵無表情地遞到了遊弋跟前。

    遊弋盯著蘋果愣了下,然後抬頭看周驍。周驍把蘋果往上舉了舉,動作顯得有些不耐。

    於是遊弋立刻接了過去。

    遊文茜看出遊弋精神不好,沒多久就把兩人趕迴去了。

    周驍腿長步子大,先出門了,遊文茜拉住後麵的遊弋,盯著兒子的眼睛輕聲問道,“你這幾年跟他,過的開心嗎?”

    遊弋黑潤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勾唇很是燦爛地笑了,“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出門的周驍當然沒聽見這話,更沒看見遊弋此時臉上的笑容,又是另一種明晃晃的勾人的味道。

    出療養院的一路遊弋都沒提有關周驍父母的話頭。周驍心裏的結遊弋好像都清楚的很,而且遊弋似乎從沒有自作主張地要幫他解一解的念頭,遊弋順著他,由著他,非常識趣,這點讓周驍很滿意。周驍偶爾會想,遊弋這叫做情商高超還是單純的恪守本分。

    跨出電梯的時候遊弋走不穩似的晃了晃身體,周驍在後頭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小臂。

    “你怎麽迴事?”

    遊弋的目光虛虛的,他搖搖頭,“沒事。”

    周驍心裏隱隱有點不快,但他沒發作,沉默著啟動車子。

    臨近中午,周末迴城的路上就有點堵了。周驍放下車窗,抽出根煙,要點燃時下意識地看了遊弋一眼,也虧了這一眼,周驍直接就把煙丟出去了。

    遊弋的眼角和顴骨處的皮膚都泛著不自然的紅色,他似乎半夢半醒,費勁地唿吸著。

    “遊弋?”周驍叫了他一聲。

    遊弋睫毛顫顫,睜開的眼睛裏泛著點水色。

    周驍有點粗魯地往他額頭上摁了一記,額發潮濕,溫度滾燙。

    遊弋其實這幾天一直有點微微的發燒,那天去檢查的時候醫生說是正常反應,周驍就沒太在意,現在這溫度,明顯不是稍微的範圍了。

    “……周驍。”遊弋忽然低低地也叫了一聲周驍。

    周驍正把著反向盤改變路線,聞聲轉過頭去,看見遊弋用小臂壓著他的腹部,微微蜷起身體。

    周驍抓住遊弋的手拉開牢牢地摁在座位上,單手猛轉方向盤,踩下油門。

    遊弋咬著嘴唇看向周驍,他的下顎因為牙關咬緊繃出有力的男人味的線條,這是周驍窩火和焦躁並存的表現。

    周驍能感覺到遊弋的手在不由自主地用力,他依舊牢牢摁著遊弋的手腕,感受到他那種強忍的痛楚通過肌肉的僵硬傳遞過來。

    周驍又是一腳油門,從明亮的紅燈下囂張地唿嘯而過。

    周驍幾乎都要忘記這種感覺了,這種懷裏抱著一個沉甸甸的人的感覺。冉陽往他身上躥的時候跟個猴爬樹似的,從吊脖子再夾著他的腰翻到背上最後還可以騎個脖子沒一刻安生的。遊弋此時也不太安生,抓著周驍胸口的衣服不停地想要像個蝦米似的蜷縮起來。周驍一邊托著他的腰一邊還得使點勁掰著他的肩膀防止他窩得太過對孩子不好,大步地朝診室而去,好幾個護士跟在他後頭一溜的小跑。

    遊弋個頭比冉陽還高些,分量反倒是輕了點。但是,這種久違的空虛被某種頗有重量的實物所填充的感受竟然是相同的。周驍驚訝原來自己仍然在渴望肢體的接觸,人類果然是有群居的天性麽?

    遊弋的身體好像對新到訪的“入侵者”排斥反應較大,激素注射和消炎藥水掛上以後情況就穩定下來了。

    被腹痛折磨了一路的人此時已經昏沉地睡了過去,因為周驍一路都死摁著遊弋的手腕,遊弋痛極了也就反手扣住了周驍的手背,所以即便遊弋睡著了,他的手還是無意識地抓著周驍。

    周驍觀察了一下兩人互握的扭曲姿勢,覺得要分開還不吵醒遊弋似乎是一件比較難辦的事情,於是他抽了把椅子大刀闊斧地坐了下來,目視前方,目視了一會,視線就下落到了遊弋臉上。

    周驍和遊弋幾個月加起來的身體接觸都好像沒有今天多,這讓周驍有種不在掌控範圍內的不悅感。

    遊弋的臉正好朝著周驍這邊。濃眉,羽睫,嘴唇看上去很柔軟。

    不過仿佛有某種不一樣的東西在悄自發芽。

    周驍看向遊弋依舊平坦的腹部,是這個孩子?還是……周驍把視線移迴到遊弋抓著自己的那隻手。還是遊弋自己?

    快傍晚的時候遊弋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警醒過來鬆開了周驍的手。

    周驍往水杯裏插了根吸管遞給他,“解釋解釋?”

    周驍是個向來不喜拐彎抹角遮遮掩掩的人。身上不舒服就該說出來,何必強撐著到最後,一副柔弱狼狽的樣子給誰看?遊弋今天這做法,他不太舒爽。

    遊弋喝了口水,語氣弱勢,“說了你就不讓去療養院了。”

    周驍沒料到遊弋會這麽答一句,說的好像自己跟個暴君似的。周驍沉默了一會,把先前叫的外賣打開,放棄了這個話題,“喝點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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