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千了。”克羅斯·維爾特在陳述他看到的事實。作為賭局的荷官,他將整場二十一點的賭局收入眼底,盡管荷官不會知道莊家與閑家手上的牌數幾何,他還是十分篤定自己的判斷。這不是什麽故弄玄虛的靈感或是花裏胡哨的超能力---也就是“言靈”。這是一位賭場的熟手基於經驗的理性推論。


    “你說這個有什麽意義嗎?”這時按外界的時間來說正是午夜,但方舟之中無日夜,剛從床上起來的陳莫正在羊皮紙上奮筆疾書。從客觀上來說,這場二十一點上我確實有個好運,但作為荷官,你可不能輕易誣陷我作弊。賭場上一定要有平常心,要不然哪天和人打德州撲克,摸到‘滿堂紅‘卻被人掏出一套皇家同花順,豈不得鬱悶死?”


    複刻完腦海裏又一項機密資料,陳莫一邊收起了羊皮紙一邊不忘繼續和他詭辯。“維爾特沒教過你嗎?賭場裏抓老千看兩點。”


    “第一,你要掌握到目標出千的切實證據。”


    “第二,你要確保賭場不會因為懲戒目標造成什麽負麵影響。”


    “現在你一沒有證據,二又不能真讓維爾特給我兩槍。難不成……“看著麵前棕色頭發的大男孩露出了些為難的表情,陳莫的眼睛裏透露了些了然的神色。”出千的手段沒必要找我問,整個世界上也沒幾個人能比上維爾特的一半。”


    “也別擔心維爾特藏私,要對你藏私,他的桃源難不成還留給我嗎?”陳莫拍了拍克羅斯的肩膀。”加圖索的行程呢?”


    “維爾特特意在城裏編了條線,把線頭給了那位秘書,再過兩天就能查到我們頭上。”


    “洛朗的人聯係上了嗎?”


    “伊麗莎白·洛朗已經答應了談判的地點和時間要求,明天下午就會到達酒店。”


    窗外依舊沉靜在一片黑暗裏,外城區的建築普遍不高,和內外之間的那座高牆之間顯得衝突又和諧,昏黃的路燈,純黑的夜幕和其中點綴的點點金光構成了從高牆的一個窗口向下看去的遠景。


    黑暗裏的暖色調像是無厘頭的噩夢,隻感覺脊背發涼卻遺忘了恐怖的一切。


    五年時間,從空空蕩蕩的一座別墅,到滿是混血種的卡塞爾,再到這座瘋狂的城市,走到這一步的計劃和當初設想的算得上是大有不同了,結合前世記憶和得到的龍族文獻,自己的隨機應變現在看來也沒辦法做的更好了。


    如果未來的世界是盤盛大的賭局,自己現在也隻是在努力博取加入其中的賭本而已。


    冰窖裏滿滿的機密算是一枚麵值不小的籌碼,原本也隻奢望這些作為自己全部的本錢了,但擺到麵前的那一座詭異的龍族遺跡。


    馬老曾經說過,資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得利潤就敢於踐踏一切法律,而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能讓資本家即便冒上絞刑架的風險也在所不惜。


    如今一本萬利的買賣就擺在麵前了,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準備好談判的房間吧,維爾特的身體能全程參加嗎?”


    “昨天從加圖索身上啃下來的肥肉要比你的藥劑管用,他一定按時到場的。”


    “今天下午三點,我會做好一切談判的準備。願上帝保佑我們一切順利。”


    “如果真有上帝這玩意,也不會保佑事到臨頭才開始祈禱的信徒。“克羅斯在胸前輕輕畫了個十字。”祝一切順利。”


    說來奇怪,體內流淌著龍血的混血種全都明白史書裏記載的神跡不是消失在塵埃裏的同胞,就是作為純血龍族的死敵。在全世界傳播的神話與宗教也隻是龍族文明影響下的產物,但這些一點都不影響一些混血種去信仰上帝這樣的神明。


    就像唯物主義可以搬出許許多多的理由去否認神明的存在,但對許多信徒來說,信仰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連卡塞爾的校園裏都有一座廢棄的小教堂,盡管這裏關於信仰的功能不再被啟用,但教堂的鍾樓卻依舊發揮著功效。


    芝加哥還停留在春神伊登的眷顧裏,晚春的雨不大,隻是浠瀝瀝地落著,小教堂的鍾樓頂已經被完全打濕了,但下麵放著大鍾的第三層地麵還有不少部分沒有浸濕,一副斑駁的樣子。


    斑駁,也可以用來形容老人充滿皺紋和老年斑的麵龐,但此時推開鍾樓底下小教堂大門的西裝紳士,和窩在沙發裏盯著電腦屏幕的中年大叔,兩個年齡加起來差不多能抵上一個大明朝,但沒有一個人麵龐上顯露出斑駁這兩個字,又或許,他們身上斑駁的不是能讓人看到的臉。


    “一個人喝酒不夠過癮嗎?把我叫到你這地方來,天天聽著敲鍾,就像送葬一樣”,走進來的人對這裏無比熟悉,像迴到自己家一般自然地占據了一張單人沙發,“給我杯喝的吧,校長辦公室和你的鍾樓委實有不少路啊。”


    “你還是惦記那個孩子給我搞來的中國白酒,那可是絕世的珍釀啊,那個國家太古老了,酒這東西有恰好需要沉澱。”有些小臃腫的大叔把注意力從屏幕上收了迴來,懶洋洋地說,“鍾聲聽慣了就好啦,這樣我葬禮那天躺在棺材裏聽著鍾聲,簡直就像迴家一樣。多好啊。”


    這次是他把昂熱從日理萬機的校長崗位上叫了過來,而不是像往常那樣,複仇者麵上平靜,但內心還是急吼吼地找他問那些龍族與煉金的知識。所以“尊貴”的副校長就分開了自己和沙發,慢慢地挪進了底下的酒窖,拎出兩瓶龍舌蘭,這是墨西哥的酒,西部的酒,瓶子裏泡著蝴蝶的幼蟲,純正的藍龍舌蘭草釀造。


    守夜人的酒窖裏都是頂級品,他活了這麽多年,越喝越挑剔,但今天他沒有準備細鹽和檸檬片來和朋友一起好好享用這杯絕品的龍舌蘭。


    “那幾瓶白酒早就被我喝光啦,我這隻有這個了。”


    “西部片,西部酒,你以前就是個好牛仔。”


    “我年輕的時候在墨西哥的草原上騎馬,一邊喝龍舌蘭一邊摸著姑娘的大腿,那時候可不是現在這樣,我以前想象自己死的時候,棺材裏要塞上我珍藏的花花公子,現在我隻想讓你們往裏麵放上一台電腦,牽上一根網線,那才是家啊。”副校長頗有些喜劇色彩的抒發著自己的人生感慨。


    昂熱沒有理他,他隻是縮在自己最喜歡的沙發一口口喝酒,於是守夜人也不說話了。


    這真是間很邋遢的閣樓,向陽的一麵全是玻璃窗,在晴天的陽光會讓閣樓裏躺著的人感覺自己睡在午後的草地上,整個人都暖洋洋的,那些窗戶上還貼著不少低胸女郎的招貼畫,於是陪你一起躺在草地上的美人也有了。


    屋裏的陳設簡陋,隻有一張沒疊起來的床,兩張舒適的單人沙發,一套電腦桌和轉椅,也少不了擺在上麵的電腦。電腦桌旁放著一個大大的書架,架子上擺的當然不是讓我們偉大的煉金術士鑽研真理的典籍,而是碼的整整齊齊滿滿當當的西部片dvd。房間裏唯一的紙質書是扔的到處都是的成人雜誌,《龍虎豹》,《花花公子》,有些書上占了些可疑的印記,不知道是地上空酒瓶裏的液體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留下了的。


    希伯爾特·讓·昂熱,劍橋畢業的浪蕩公子,130歲高齡依舊高雅風騷的老紳士,和這裏的基調完全不搭,充斥著死宅大叔氣息的裝修風格和氣息和昂熱的審美衝突太大了,可是他很自然的融入了這裏,自然的就連他身上本應格格不入的黑西裝都變成了這間小閣樓的一部分。


    昂熱太熟悉這裏了,他沒法不熟悉,因為隻有這裏才能找到守夜人,近百年的時光裏這個學院的隱藏人物都住在這裏。


    守夜人喝掉了最後一口酒,揮揮手示意昂熱看他的電腦屏幕。


    那是一段監控視頻,不知道藏在何處的鏡頭把約頓海姆的一切都記錄了下來。


    原以為是普通文職的學生展現了煉金上的極佳造詣,悄無聲息地滲透乃至掌控了給與整個學院以安全感的煉金矩陣,將學院數百年的機密與研究收入囊中。


    “我的學生。”守夜人懶洋洋的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驕傲,“看這符文滲透做的。”弗拉梅爾“嘖嘖”兩聲,幾乎是指著昂熱地鼻頭炫耀。“看到沒有?他用龍文模擬了我對矩陣的權限,奶奶的,這小兔崽子是真有一手。”守夜人很好地再現了在飛虎隊當飛行員時那些戰友的說話方式。


    “我從來不知道你收了這麽個學生。”昂熱低聲說道。


    “我上一個收的學生你很早就知道了,她現在睡在冰窖底下。”守夜人的音調一下子變了。“我救不了我的學生!”守夜人冷笑起來:“執行部下達緊急調令的時候可沒想到她是我的學生,校董會決定計劃人選的時候有考慮過一個老東西的感受嗎?既然不打算考慮我,那告不告訴你又有什麽區別?”


    “我們都清楚那次計劃出現了意外!”昂熱放下了手裏的龍舌蘭,緊緊盯著守夜人點亮的黃金瞳。


    “意外?”守夜人哈哈大笑起來,”哪裏有什麽意外?混血君主的實驗不是已經成功了嗎?你們甚至成功篡奪了一位君主的部分權柄!死了幾個血統不高的學生隻是很小的代價不是嗎?這就是卡塞爾家族冠名的屠龍學院,一切為了偉大的屠龍事業!”守夜人笑的上氣不接下氣,說到最後伸開雙手做了個歡唿的樣式


    他的辛辣諷刺好像刺傷了對麵的昂熱,隻有最親近的友人才能準確的找到老人隱藏起來的舊傷疤,希伯爾特·讓··昂熱同樣點亮了自己的黃金瞳孔,次代種級別的龍威在小小的鍾樓裏麵激烈地碰撞:“尼古拉斯·弗拉梅爾!計劃唯一成功的成果我們也放棄了,學院甚至開放了諾瑪來讓你的學生以另一種方式活著,沒人打算害你的學生。”


    昂熱摘下了自己的玳瑁眼鏡隨手一扔,一下子靠近沙發裏歎了口氣:“當初大半個獅心會都不喜歡你的做派,你那時候的心腸硬的跟一塊尼伯龍根的石頭一樣,大範圍獵殺危險混血種,把混血種和龍類進行危險的煉金研究,雖然屠殺平民一類的雜種事情沒做過,可從來不會在意無關者的性命。”


    他咧嘴笑了笑:“梅涅克總是想把你招進獅心會,不過瘋狂的弗拉梅爾在那時候可不會在一個地方窩著,你滿世界的殺人放火,追女人,屠龍,秘黨的混血種體內的龍血源自四大君主,但你不一樣,你是那位至尊的血裔!暴戾的因子不會從你的血管裏消失!但現在你變得心軟的像一隻綿羊!”


    “沒人知道你為什麽甘願在這座鍾樓裏呆上近百年,這將近一個世紀的時間裏你好像沉浸在女人和美酒裏,表現得像是這些靡靡的東西已經把弗拉梅爾的心腸泡軟了。但我見過你年輕時候的樣子,中間你來學院之前一定出了什麽變故。”昂熱的眼睛一下子鋒利起來,顯得咄咄逼人。


    守夜人隻是搖了搖頭。“且不說我們當時就約好了,我給你當卡塞爾的副校長,你和校董會都不會過問我的事。再者,你會跟我說那天晚上卡塞爾莊園發生了什麽嗎?”


    守夜人笑嗬嗬地自問自答:“不會,你給秘黨的記錄漏洞百出,躲在地窖裏怎麽扛得住萊茵的轟炸?不過校董會都是聰明人,沒人和一個瘋子計較。要我說,那些編造出來的記錄也不是沒有用處,潤色一番以後你可以拿出來給學生進行屠龍大義的思想教育。”


    “你的諷刺對我沒有作用,隻要我的複仇沒有結束,無論怎樣的事我都會繼續下去,一直到龍族徹底滅亡的一天。”昂熱看著守夜人,“你叫我來一定不是為了炫耀你那個叛黨的徒弟,然後和我吵架。”


    守夜人冷哼了一聲:“三年前那次行動暫且不說,喬治·洛朗的那件事一定有你的默許!”


    昂熱沉默著,不發一言。


    “校董會的壓力已經大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需要一個完全站在學院這邊的家族,隻要喬治出事,洛朗家那個沒有根基的孩子必然需要盟友。“


    “所以你就可以借機掌控洛朗?“


    “我不需要掌控洛朗,我隻需要他們站在我這邊牽製住校董會的注意,我們都清楚龍王蘇醒的時日就要到了,我需要不受製約的權力和足夠的時間。“


    “梅涅克恐怕死也想不到,他最好的友人和冠名的學校會變成這個樣子。”守夜人長籲短歎。”但洛朗現在的盟友人選可不止有你一個,我記得他們家的小姑娘長得很漂亮來著。”


    ”你一大把年紀不害臊,想和人家來一場跨越年齡的交流是沒有什麽問題。”大概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忘記那點事,他對著昂熱擠眉弄眼。“不過我覺著我那徒弟長的也有我年輕時候的八分英俊,他恐怕也不介意入贅之類的好事,再加上年齡優勢。昂熱,你的勝算不大啊。”


    昂熱拿著酒杯走到窗前,窗外的雨已經大了起來,連綿不絕的雨滴打在英靈殿的房頂上又匯聚成水流,上麵的雕塑浸泡在雨幕裏,模糊得完全看不清。


    “給我他們的位置。”


    “作為老友我會答應你的請求,但你要好好考慮是一個年輕的弗拉梅爾的分量,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在喬治的事情中的位置,校董們低估了你對學院的控製。”


    “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給我這個位置,你的徒弟對保住自己的性命,似乎很有自信。”


    “他有的是自信,說實話收到他的消息我也很驚訝,大多數人隻要與你共處一室,就等於把性命遞到了你的手上。”


    “看來他確定能從我的手上把他的性命買迴來。”


    昂熱拿起了自己隨身的雨傘就要出門,守夜人的話說完了,他也拿到了自己要的消息。


    “喂,昂熱。”守夜人在他背後說。


    昂熱站住了,沒說話也沒迴頭。


    “校董會裏都是一群財閥和政治家,他們凡事都出於利益考慮,為此可以犧牲任何人,說到底政治這東西本來就無所謂道德和底線,這些人的無情與冷血和你砍了一輩子的龍也沒什麽區別。你想要為龍族送葬,無所不用其極,他們想的是用你這把快刀埋葬過去,然後建立全新的混血種社會,或者說新的龍族社會,仔細想想,你什麽都沒有改變,你隻是在宣泄自己的憤怒。”


    “你錯了。”昂熱打開了傘走到門外,雨水打在傘麵上的聲音沉重而不清脆。烏雲遮蔽的天空呈現出鋼鐵的灰色,他抬頭望著天空,像是再看沒有光的未來。


    “我屠龍從來不是為了泄憤。”昂熱低聲呢喃,“是為了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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