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侯風範不減!”


    “嗬嗬嗬……顧二郎,你想說的是霍侯還是那麽傻,那麽衝吧!也是,直顏冒犯聖人,可不是誰都有這個勇氣的。”


    “霍侯曆經嶺南坎坷,年歲尚幼,見不得這世間的不公,有了如今這般行事作風,再過上些許年月,久沉官海之中,霍侯怕是不負今時之風。”


    “日後的事誰又知道呢,如今能直言犯諫、壯膽維法者,唯霍侯矣。”


    “廖兄言中盡顯疲態,隻字不提霍侯醫院、福利院之壯舉,前者令庶民病患獲益良多,後者當稱聖賢心腸。”


    “顧兄何苦激我,某怎會不知二者之利!福利院中老弱傷殘者有豆腐、豆芽菜、雞鴨鵝幼崽解生計困頓。


    孩童皆由長安縣衙出資送入長安縣學啟蒙,霍侯甚至在縣內購置宅院供這些孩子入學不便入住。


    近幾日城內有傳言,府兵子嗣亦可由縣衙供讀於縣學,尚不知真假如何。


    但霍侯對縣學的態度是有目共睹的,責令縣丞去盡縣學輕視風氣、側重經句、追求詩賦、死記硬背的夫子。


    招錄明經通義、傳道解惑、受業育人之才,長安乃大唐帝都,自是不缺身負奇才的士子。


    如今縣學風氣大整,不論身份家世,夫子皆等同視之,良言教導。


    長安縣內達官顯貴之子踴躍入學,萬年縣所領坊市,時有官員庶民子弟幾經周折方才入其學。


    恰似孔聖有教無類之遺風,百家匯集的弘文館教學之法,多習長安縣學,不重科舉之製,隻重授學育人矣。”


    “廖兄道出心裏話了吧,哈哈哈……”


    穿著粗布麻衣出長安城原本計劃到福利院去看看的霍弘,見天氣舒爽,帶著三仁跑到灞橋溜達了一圈,又一路東行,到了新豐。


    在旅店中要了桌菜肴填肚子時,好巧不巧的聽見了鄰桌兩人的談話。


    不過霍弘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悠然獨飲鬥餘升的青年男子身上,主要是人家身上那種灑脫且抑鬱的氣質如鶴立雞群一般特別亮眼。


    見已至中午,付錢迴程去往福利院。


    “馬賓王這是要去哪兒?”店家打趣道。


    霍弘暗暗撇嘴出門,“我還駱賓王呢!嗯?馬賓王,不會是他吧?”


    “郎君!”先行出門取馬車的莊仁見人楞在了不遠處,出聲叫道。


    “公子欲去往何地?不如與某同行?”霍弘側身邀請出門的青年男子。


    “某與小郎君素未謀麵,何故邀某同行?”馬賓王的微醺已經有點影響正常的思維能力。


    “哈哈哈……觀公子飲酒痛甚,當乃趣人,故有此邀。”霍弘笑道。


    馬賓王不羈道:“某馬周,欲往長安,可與小郎君同路?”


    “哦……看來我與公子確實有緣。”霍弘點頭道。


    “有幸!”馬周其實心裏有點輕視這小人兒,這麽大點人,言語之間盡是一股子世家勳貴招攬人才的厭惡味道。


    霍弘隨意道,“請!”


    莊仁與周仁駕車,薑仁陪坐在車廂內的失禮之舉與霍弘的神情自若,又改變了馬周的看法,對下人沒有架子且十分隨和的公子哥,或者是這小家夥完全沒有禮教。


    寥寥幾句就能否定後麵的推斷,待身邊人這般親和,興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郎君,到了。”周仁的聲音傳進車廂。


    霍弘麵對刻意保持距離的不冷不熱的態度,僅有的名人的三分熱情消散,“我去福利院一趟,你去嗎?”


    “久仰其名!”馬周神情自若,比基礎的涵養稍高的對待,還行!


    “弘哥哥來啦!”福利院門口的河岸不遠處,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扔下小石塊蹦蹦跳跳的指著馬車,惹得幾個曬太陽的老人與一起戲耍的十幾個孩童側目而視。


    霍弘指了指水流湧動較急的河麵,“怎麽跑這兒來了?多危險?”


    “有那麽高的護欄呢,梁叔叔他們一天要說八次,我們就在附近玩,不會靠近河岸的。”離得最近的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男孩子揚起下巴的說道。


    “咦~這麽乖咋梁叔就逮著你們三個抽呢?”霍弘一邊向福利院內走一邊說道。


    躺在河岸護欄前的搖椅上曬太陽的幾個老頭揮了揮手示意,半眯著眼繼續享受陽光浴。


    霍弘三天兩頭就會來一趟,用了十餘次的強調才讓這些人放棄了無用的禮節,但也受到了幾十次彈劾。


    最後還是李淵在大朝會上放話,“朝廷勳貴官員要親民知民,而非高高在上受萬民禮拜。”才將此事畫上了句號。


    然後陛下又受到了史官的吹捧與士子的擁戴,彈劾的儒家與世家的人少不了遠隔不聞的唾沫。


    甚至還有一個寒門出身的非常親民的知天命的縣令因此而得到了升遷,與百姓接觸最多的小官小吏的風氣有了一絲絲的改變。


    這一切的源頭仿若無事,僅有的就是福利院內部愈加溫馨。


    究根結底是起初有了個無限接近完美的開端,深深影響著後續進入福利院的人。


    搖頭晃腦的說就是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


    直白點來說就是什麽樣的環境造就什麽樣的人才。


    自下了馬車到進入福利院,一幕幕都在撼動馬周的心弦,聖人所謂的大治恐怕隻有眼前的這番場景能夠形容。


    年幼的孩童在河岸與福利院內部空曠的地方戲耍。


    稍長的在院內亭閣或三層樓體中的房間學習,青澀稚嫩的讀書聲,入耳時像是渾身淌過暖流,極盡的舒適。


    隻要能動彈的六十歲以下的傷殘者,都會為研磨豆腐、泡發豆芽、喂養孵化雞鴨鵝幼崽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六十歲以上和睡床的也由這些人負責照料。


    生活設施一應俱全,還有聞所未聞的新穎娛樂和健身的設備。


    房屋、景致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其精妙程度,皇宮世家也不過如此。


    頂多間隔兩刻鍾,福利院門口定然會有商人或百姓上門前來購買福利院的產物,前者偶爾會帶上少量日常必需品供福利院挑選。


    看兩方的交易就知道他們已是十分熟絡。


    也是,有長安縣衙和霍侯壓著,哪個不要命的商人會在與福利院的交易中摻假。


    每逢一事、一物、一景,都會被問詢的馬周毫不客氣的發表著自己的看法,直到欣賞點評過一切吃飯時,馬周驚道:“不對!某……霍侯!何必如此戲弄於某。”


    霍弘兩個無辜的大眼睛眨巴著說道:“長安縣衙還缺一個主簿,從八品上。”


    馬周苦笑搖頭道:“某一個外人,盡知福利院生計之密!某能拒絕嗎?有選擇嗎?”


    “沒有!”霍弘點頭道。


    拿著福利院像是窗戶紙一樣薄弱的秘密,馬周可以投靠太子或秦王等可以壓製霍弘的人。


    但是,重氣節重禮節重一切的古代,這樣的人哪怕是得到重用也不會有好下場,自視甚高的馬周更不允許自己幹出這種事來。


    “強扭的瓜甜不甜是其次的,解渴就行,關鍵是我正好渴了!”霍弘心道。


    嘚瑟的小家夥視線滑過不遠處的單杠上掛著的人,快速扒完飯抬手抹了抹嘴,叫上失魂落魄又躍躍欲試的馬周。


    疾走到健身休閑的小公園拱手道:“見過秦王殿下、秦王妃殿下、中山王、衛王、長沙郡王。”


    詳細道封號就是給隨同行禮的馬周介紹幾人的身份。


    “好像唐太宗曾四請馬周!不過被拐跑吧?”霍弘見還是秦王的李世民投向自己身後的眼光心道。


    長孫無垢打趣道:“福利院之內一視同仁!這好像是霍侯之言。”


    “弘失言!”霍弘僵笑道,說說而已嘛,陛下來了也讓我直唿其名不成?


    “這是?”長孫無垢瞥一眼就明白了丈夫略有好奇卻無意得知的心思,笑問道。


    霍弘咧嘴道:“還未正式任命的長安縣主簿!馬周!”


    “看來霍侯又覓得一良才!”長孫無垢笑道。


    霍弘暗暗撇嘴道:“殿下過獎,弘正欲返迴,殿下……”


    三十六計——走為上級!先閃為妙!


    長孫無詬之前帶著兒子來過好幾次,這次是李世民為了散心才出來的,“我們宵禁前迴城。”


    “弘告辭!”霍弘急吼吼的迴了長安城,派人敲定了馬周的任命,安心待在縣衙中捧著書誦讀。


    有同樣為之器重但招攬手段不一的劉仁軌和蘇定方與馬周接洽的相當好。


    比女孩子的友情還奇妙,僅僅用了一個介紹三人就似老友般熟絡交談。


    蘇定方以傾聽為主,偶爾插言府兵衙役之事。


    劉仁軌和馬周就長安縣的治理的方方麵麵大談特談。


    次日兩個未來的宰輔就將思想碰撞出的火花付諸行動。


    馬周還要稟報縣令知曉,劉仁軌大手一揮,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把侯爺當個吉祥物就行,不用管他的意見,他也不樂意管,你問了也是白問。


    這一通解釋,三人攜手並進下,長安縣境內的一切每日在潤物細無聲的悄然進行變化。


    因醫院繁忙,放年假的霍弘幾人待在長安縣衙享受起年夜前的豐盛午餐。


    馬周淡笑道:“如今,縣內適齡孩童有近兩成入縣學就讀。


    青鹽的價格下跌到了一鬥兩千兩百文,粗鹽五百二十文。


    書籍平均一冊八百二十文,麋鹿商行有書六千八百餘冊。


    可惜紙價雖略有降低,但任高達五十二文,書籍價格難以再降。”


    劉仁軌否定道:“一冊便宜兩百文,天下又有不少寒門庶民可一觀聖人之言。”


    兩個月沒來過縣衙的霍弘很沉默,席間隻管悶頭品味換到自己眼前的菜肴。


    數月來已知曉如今局麵的馬周歎息不已。


    當時就不該殺原國公,應將其判刑移交刑部。


    這是世家赤裸裸的誅心之舉,將霍弘孤立在了武將之外,文官又多為世家與儒家。


    劉仁軌皺眉道:“侯爺,縣學之地有些狹小,不妨將旁邊的光明寺買下用以擴建縣學。”


    霍弘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可以!該多少錢就多少錢,讓麋鹿商行出麵。”


    “侯爺因何對佛門的態度大改?”馬周是聽過賣梳子和文錢買地的事的。


    劉仁軌接上了話,“文錢買地的事賓王知道多少?”


    馬周搖頭道:“此前對其中詳情一概不知!隻知道侯爺以一文錢的價格買下了靖善坊,建了座醫院。醫院運行和慈善機構的事都是知之甚詳。”


    “其中的詳情見聞的百姓不在少數,可自買下靖善坊的第二天,消息逐漸散去直至消失。


    當時侯爺說了三個故事……某亦去西市尋胡商打聽過,佛國卻有此事。”劉仁軌解釋道。


    “太子?!”馬周疑惑道,“不應該呀,太子憑一己之力壓不下這些傳聞,還有秦王呢!是陛下!”


    霍弘抬頭淡淡的看了眼震驚的三人,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但確切的眼神給出了答案。


    “太子秦王定鼎之前,侯爺要盡可能的離開世人眼中,切不可再處風間浪頭。”馬周在上任的第一天就被深深折服,隻因覽盡福利院,心神大駭。


    這家夥因貧困失意而放蕩不羈,好酒將自己的博士助教不當一迴事,受刺史多次斥責憤然離職,後又受博陵崔氏之人折辱甚重,這才西遊長安。


    在長安施展了一身所學、致力於一心鴻願,百姓的愛戴與成就感的滿足以及抱負的逐步實現,深藏心底的對霍弘的感激之情,無法言表,此時盡為其設想謀劃。


    霍弘認真的點了點頭,久久凝視三人不語。


    雙方積累的默契詮釋了這個眼神的寓意。


    有歉意,歉意在因為自己這個侯爵,令三人的仕途受阻。


    三人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可文武百官無一人提及三人升遷之事,受到的連累還要持續好幾個年頭。


    有期頤,期頤於三人不改初心,繼續堅守在為民謀利謀福的官位上,持續推進長安縣的繁榮與昌盛。


    有托付,托付了自己很多時候當個甩手掌櫃,一切的一切都要三人奔波勞累,勞心勞力。


    還有……


    馬周初至縣衙和劉仁軌與蘇定方主持政務時,三人隻是顧忌於長安繁多的世家勳貴,才選取了從細枝末節入手的遲緩的辦法。


    現在則是為了幫助霍弘實現藏形匿影的最佳選擇。


    自宴席撤去,霍弘迴到醫院後,除了每隔幾天去趟福利院以外,其他時間都是在孫思邈幾人身旁學習。


    劉仁軌、馬周、蘇定方三人按照他們的計劃擴建縣學、福利院,壯大麋鹿商行和長安縣的商業。


    一直窺伺幾種機密的世家和勳貴終究還是得手了,豆腐、豆芽菜被福利院放棄,直接選擇了公之於眾。


    獨留雞鴨鵝幼崽這一門營生維持生計。


    李淵的暴怒與為了千年聲望讓世家勳貴排除了針對福利院的一切舉措。


    麋鹿商行成了有且僅有的目標。


    九仁醫院有平陽公主的威懾與天下大半名醫的存在,自可安然無恙。


    僅有的麋鹿商行的豆油製作工藝被竊,雕版印刷術也被獲悉。


    劉仁軌三人一不做二不休同樣將兩種法子鬧得廣為人知。


    這才讓明爭暗鬥大半年的世家徹底死心收手!


    雕版印刷術一出,可不是放幾滴血的青鹽能與之相比,這玩意能讓世家壟斷書籍和學問而維持的地位泯滅。


    勳貴的罷手,則是李淵和李建成以及李世民的原因,皇室也開始光明正大的兜售書籍。


    有意維護麋鹿商行最後的青鹽機密,隻因朝廷在持續加強對鹽鐵的掌控力度。


    瘋狂跳竄的世家勳貴知道自個觸碰到了皇室的底線,坦然接受了皇室之前的容忍。開始迴敬顏麵安穩度過。


    暴利的鹽價不斷下跌,尚在他們的承受範圍之內,他們更關心但又無可奈何的是一直在緩慢下跌的紙價。


    之所以收手,還有一個十分原因是他們慫了!


    慫在劉仁軌三人每次都鬧得天下皆知的瘋狂,慫在雕版印刷術的存在,誰又知道霍弘還有沒有更牛叉的、可以掘他們根基的東西。


    以及新糧恐怖的產量而導致的推廣速度,造就的霍弘與日俱增的名望。


    此外,隻有太子和秦王兩派人馬的爭鬥引人注目,世家勳貴與長安縣衙的罷手,讓他們成為了僅有的焦點。


    太子宿衛楊文幹的謀反,令李淵大怒,將其召到了仁智宮中軟禁,至於有沒有誕生費立太子的心思,就無人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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