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冠軍候的身子,已無幸理了嘍?”

    長門宮裏,陳阿嬌坐在蕭方對首,聽了師傅稟報,停了手中的團扇,輕輕道。

    雖漸漸入秋,這幾日,長安城依舊極熱。般若殿裏,宮人們輕紗薄透,一派夏日清涼。

    “是。”蕭方有些遲疑,終於道,“據我所診,冠軍候似是顱中生有異物,日日生長壓迫。我雖然頗通些醫術,但對顱中細事,尚未全盤通透,竟是無法可救。”

    陳阿嬌麵上不由現出些三異神色,這樣的事情,就是在兩千年後,也難以救治,何況在醫術設備都落後的西漢時期。“隻是,”她猶豫道,“這些年,我細細觀察霍去病的氣色,並沒有不對的地方,怎麽病一起,就如此兇險呢?”

    “大約就是他的身子太好了吧。”蕭方歎了口氣,解釋道,“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唯有裏麵掏空了,外麵才能看的出來。”

    “師傅,”她微笑道,“你實話告訴我,霍去病大約還有多久?”

    “目前看起來雖然精神不錯,但是……大約隻有半月了。”

    陳阿嬌默然了良久,方道,“可惜了。”“冠軍候年少得誌,驍勇善戰,清剛磊落,若英年早逝,的確可惜了。”蕭方道,“隻是,他再不涉黨爭,依舊是衛家人。”

    若是就這般去了,說到底,對陳阿嬌,是有利的吧。

    如果,但凡霍去病的病有一星半點兒希望。她是否願意伸出援手救治?

    送走了師傅,陳阿嬌捫心自問,發現連自己都迴答不上來。

    若身在局外。當然可以灑淚惋惜。但早已深深陷在局內,如何能答的這麽輕鬆隨意?

    霍去病若在。劉徹就會對衛家存憐惜之心。而衛家若翻身得勢,哪有她這樣好性子,必是步步緊逼。即便不為自己籌謀,又如何能不念及家人,朋友。和一雙子女?

    “娘親,”劉初從卓文君處下學迴來,撲到她懷裏,笑意盈盈,“聽說霍哥哥身子不好,我去他家裏看看他,好不好?”

    陳阿嬌一怔,這些年,她不願拂逆了女兒意思。再加上對霍去病人品放心,放任劉初與霍去病的交好。

    劉初,半點也想不到。她英勇地霍哥哥,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有時候。不知道。的確比知道幸福。

    陳阿嬌心裏一軟,雖然未成年的公主往朝臣家探病。.[三+書*網555sjs

    ].是怎樣也沒有地規矩。更何況,二人分屬陳衛,值此敏感之際,並不適宜。可是,這,大約便是最後一麵了。

    “好。”她微笑道,“晚上,我和你父皇提。”

    劉徹頷首,眸中滲出點點歡欣,“我便知道娘親是最好的了。三日後,陛下禦駕親臨詹事府,探視冠軍候。

    陳掌與衛少兒受寵若驚,鋪下長長地迎駕紅毯,恭候在府前。

    “免了吧。”劉徹拂起寬大的衣袖,道,“朕隻是來看看去病,其他的俗禮,都不必了。”

    陳掌亦是乖覺的人,將劉徹引入霍去病的院落,含笑道,“這些天去病地精神大好,臣看已經無大礙了。隻是他娘親擔心,拘著他不許他下床。去病大約悶的不行,陛下來看他,他必是高興的。”

    早有人通知了霍去病,收拾停當,拱手道,“臣霍去病,參見陛下,悅寧公主。”

    “霍哥哥,”劉初上前邀功道,“我鬧著要來看你,父皇不同意,最後隻好親自陪我來了,我厲害吧?”陳掌立在一邊,麵色微變,這悅寧公主,聖寵當真不是一般隆重。據他所知,去病的嫡親表妹,皇後衛子夫身邊唯一未嫁的諸邑公主劉清,亦想來探去病,卻連提都沒敢和陛下提。

    “去病的氣色果然不錯。”劉徹望了一下,方道。

    “多謝陛下和悅寧公主掛懷,”霍去病笑道,“陛下要真這麽覺得,就去和我娘說一聲吧。再悶在房裏,我就要悶出病來了。”

    “噗哧”,伺候在他身後的一個圓臉侍婢忍不住笑出身來,連忙跪下,道,“奴婢知罪。”

    霍去病微微皺了眉,吩咐道,“浣蓮,還不去為陛下和公主沏茶來。”

    “是。”浣蓮躬身退下。

    “不必了。”劉徹麵上淡淡,叮囑道,“去病不妨好好休息。他日,朕還指望你為朕掃平南越呢。”

    “陛下,”陳掌瞅著劉徹心情尚不錯,稟道,“本來該明日遞上去的,衛長公主懷孕後,頗為思念皇後娘娘,請著迴宮暫住。”

    “哦,”畢竟曾是承載著自己期望的長女,劉徹不禁眼神柔軟些,“斐兒,已經這麽大了。”

    浣蓮捧了茶來,陛下已經出去,悅寧公主坐在霍去病榻前,抿了一口,道,“沒有娘親沏地茶好喝。”

    浣蓮嫣然道,“天下誰不知道陳娘娘精於茶道,浣蓮怎敢與陳娘娘比?”

    劉初放下茶盞,眼波微

    轉,笑的燦爛,向霍去病問道,“前些日子,陽石公主大婚,她是你表妹,霍哥哥參加了吧?”

    “自然,”霍去病漫不經心道,“她不也是你姐姐麽?何必說的這麽生疏。”

    劉初冷笑,“你覺得她會把我當妹妹麽?”

    霍去病默然,這些年,椒房殿與長門宮形同陌路,他不是不知道。正因為如此,他和悅寧公主地交好,越發引人側目。隻是,他漸漸嶄露頭角,目空一切。而悅寧亦聖寵隆重,這才無人置喙。而劉初漸漸長大,看清了局勢。是否會泯然眾人,成為未央宮裏。一位受寵,但壓抑,同表妹並無不同的公主?

    “霍哥哥,”劉初地聲音甜美單純,“我記得。你也早過了成家立室地年紀。當年你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匈奴算滅了麽?”

    他迴過神來,傲然道,“漠北一戰後,匈奴元氣大喪遠遁,漠南漠北再無痕跡。自然算滅了。”

    “那麽,霍哥哥是不是可以成家了?”

    他一怔,聽著她道。“我去年看著熙表哥娶了表嫂,桑叔叔與怡薑姨也成婚。今年。連劉紜也下嫁了。霍哥哥。不如,你娶我吧。”

    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浣蓮連忙跪下去,道,“奴婢不小心,將茶盞跌落了。”低下首去,掩住了臉上地淚痕。

    劉初向來沒有遷怒下人的性子,隻微微皺了眉,道,“你將收拾一下,下去吧。”

    浣蓮低低應了一聲,是。拾好碎片,出門時深深迴頭,望了霍去病一眼,這才去了。

    霍去病卻沒有留意,仔細看了看劉初,看她言笑宴宴,實在不像剛說出那樣驚世地話來。心下不知是釋然還是鬱鬱,揚眉道,“好,等你兩年後,若還是這樣想,我就向陛下提親,將你娶迴來。”

    到時候,隻怕不管是衛皇後,還是陳娘娘,都要愕然吧。

    他這樣想,卻也半分不懼,朗聲笑道,“可惜沒有酒,不然痛飲三壇,也是好的。”

    門外傳來清朗地聲音,“哥哥。”

    劉初迴過頭來,見站在那裏的少年,不過比他略大些的年紀,比霍去病尚要俊美三分,隻是眉宇間的豪氣,卻是萬般不及的。

    “光弟,”霍去病微笑道,“你怎麽來了?過來見過悅寧公主吧。”

    霍光一笑,麵上染上淡淡一抹紅痕,恭敬拜下去,“霍光見過悅寧公主。”

    “這位,是我地異母弟弟

    ,霍光。”霍去病道。

    劉初好三的打量著霍光,漫不經心道,“起吧。”

    “霍哥哥,我從前並未聽你提過這個弟弟呢。”

    “光弟是我前些年私自迴平陽,從父親身邊帶迴來的。”霍去病道,看著弟弟的眼光溫和,顯然是真心的疼愛。

    “悅寧公主,”楊得意在門外叩喚,“陛下要迴宮了,公主也趕快過去吧。”

    “哦。”劉初頷首,起身欲走,想了想,又折迴身道,“等過些日子,陳夫人肯放霍哥哥下床了,霍哥哥帶弟弟到長門宮來找我吧。”

    “好。”霍去病頷首。

    歡樂的日子那樣和美,以至於再過七日,冠軍候沒的噩耗遞到宮裏,劉初無論如何都不能置信。

    “明明前幾日,霍哥哥還好好的,怎麽……就……?”

    元狩六年九月十八,驃騎軍中得力幹將,趙破虜與薛植聯袂來探望冠軍候。

    霍去病極是高興,不顧母親嚴令,讓下人呈上幾壇美酒,與好友酣飲。

    彼時,趙破虜尚取笑道,“一代名將,竟囿於床榻之間近半月,實在是三事。”酒酣之際,霍去病命人取來沙盤,彼此演練,指點山河之際,溘然長逝,音容尚在,一代將星就已隕落。

    少掌使夫人哭的死去活來。

    霍去病,是衛少兒唯一地兒子,最值得她驕傲的兒子。

    偏偏英年早逝,年方二十四。

    陛下悲痛異常,吩咐下去,為冠軍候霍去病舉行最盛重哀榮的葬禮。

    霍去病下墓茂陵,作為武皇帝日後地陪葬墓,是臣子極大的榮耀。墓冠做成祁連山地形狀,以瞻顯其一生地功績。

    一萬驃騎軍自發為其舉哀戴孝,哀悼這位令人敬佩的,一生未曾一敗地,傾國名將。

    隻是,再盛大的身後榮,也挽不迴年輕而光芒萬丈的生命。

    而從衛家☆、第二代最顯要而蒙聖寵的冠軍候霍去病的逝去,隱約可以窺見,曾經寵冠天下的衛氏,漸漸走向衰落。

    元狩六年,冠軍候霍去病逝,侍妾浣蓮之子,霍嬗,襲其爵。方在繈褓。

    陛下下旨,封霍去病異母弟霍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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