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方?”韓雁聲試探著喊道,“你聽到見我說話麽?”看見蕭方極細微的點了點頭,方才覺得鬆了點氣。

    “蕭哥哥好冷。”弄潮忽然道,欲放下蕭方,“我給蕭哥哥找火盆去。”

    “迴來。”韓雁聲喊道。見弄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些驚懼的神情,心一軟,道,“你蕭哥哥不是一般的冷。蕭方,你到底怎麽迴事?”

    蕭方提了一口氣,淡淡笑道,“沒用了。冰蠶蠱除非在母蠱入體的一個時辰內將其導出體外,再也難救的。”

    蠱?韓雁聲微微皺眉,想起了自己穿越而成的這個女子,被罷黜的因由,心懷厭惡,然而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連忙問,“那該怎麽導出這勞什子冰蠶蠱呢?”

    “要內力與中蠱者同源的練武者將母蠱逼到手腕元關穴處,再有人用刀劃開血脈,在母蠱跳出體外的一刹那將母蠱接住。”蕭方淡淡道,寒氣越發發作,在他的麵上罩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弄潮抱住他,眼圈早已紅了。他安撫一笑,苦笑道,“弄潮勉強可以幫我逼蠱,但附近並沒有可以操刀的大夫,更何況,劃脈取蠱需要絕對冷靜精確的執刀,若中蠱的不是我自己,或許我可以做到,現在時辰已經過了大半,已經來不及了。”

    “誰說來不及?”韓雁聲含笑說道,看了眼期望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弄潮,微笑道,“我來執刀。”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會開刀啦。”韓雁聲看著蕭方明顯當她是胡鬧的眼神,惱羞成怒,“反正你也要死了,就當死馬當作活馬醫啦。刀在哪裏?”

    將蕭方扶到草廬內,韓雁聲迴頭,看見弄潮胸前已經停滯變成暗紅色的血漬,有些憐惜,囑咐道,“小心點。”

    弄潮點點頭,坐到蕭方身後,將雙掌貼在蕭方背心,韓雁聲低身仔細看,果見蕭方傷口附近肌膚鼓起,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血液裏移動,順著人體血脈緩緩向左手手腕元關穴遊來。

    韓雁聲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手術刀,聚精會神的看著,在母蠱遊進元關穴的一刹那,冷靜落刀,手腕沒有一絲顫抖,準確劃過血管,蓬勃的血液迸湧而出,夾雜著一隻極微小的蠱蟲,在空中翻了一個身,在落迴血脈的前一秒,被韓雁聲用左手接住。

    “好了。”韓雁聲冷靜道,忙將蠱蟲扔到地上踏死。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迴頭看,蕭方與弄潮已經開始收功,聽得蕭方一笑,道,“可以了。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不客氣,”韓雁

    聲嫣然一笑,“先生先救了雁兒,雁兒才有機會救先生。歸根到底,是先生自己積福。”

    “積福?”蕭方自嘲一笑,輕輕道,“若真積了福,如何不能救身邊的人?”

    他的神色有些三異,韓雁聲捺不住好三,問道,“適才那楚飛軒,是什麽人?”

    “故人之弟罷了。”蕭方淡淡道,“夫人日後見了他,還是避一避,”他眼神慢慢沉下,道,“楚家本是巫蠱世家,輕易不好招惹。”

    “先生既然如是說,雁聲記下了。”她嫣然道,忽然跪下,正容道,“雁聲見先生醫劍雙絕,很是欽佩,想拜在先生座下,還望先生成全。”

    蕭方顯然沒料到她如此,怔了一怔,方道,“夫人雖天性聰明,但蕭方漂泊天涯的,卻是不適合收女弟。而且,”他斟酌道,“夫人身懷六甲,流落在外。尊夫定然十分擔心的,夫人還是早日歸家為上。”

    “夫君?”韓雁聲嗤笑一聲,“先生覺得,我流落在外月餘,可有人來尋過?雁聲既見棄夫家,又無顏迴娘家的。懇請先生成全。”

    “唔,”蕭方在輕輕歎了一聲,那日見了韓雁聲身上的傷,他便有些猜測她的身份來曆,如今從她口中證實一二,心裏不禁有些憐惜,為難道,“若夫人前些日子提起,蕭方必不辭的,隻是如今……”

    “先生打算要搬家,是吧?”韓雁聲慧黠一笑,搶著說道。看弄潮看她的神色三怪,有些得意,搖頭晃腦道,“先生和楚飛軒是仇家,適才楚飛軒用冰蠶蠱暗算先生,卻不知道得手與否,自己又身受重傷,隻好離去。等他之後發現他的蠱蟲少了一隻,自然就知道你中招了,那麽等他的傷勢稍好,肯定會向先生尋仇。所以先生打算搬家避禍,是吧?”

    她迴頭,看蕭方神色平淡,知自己猜對了。蹦蹦跳跳的過來,問道,“先生身手在江湖中算如何?”

    蕭方淡淡一笑,“不錯吧。”

    “那……”韓雁聲蹙眉,有些想不明白這算不錯到底是多少不錯法?於是抬眉問道,“比起遊俠郭解呢?”

    “解哥哥?”旁邊弄潮眼睛一亮。

    她眯起眼眸,燦爛笑道,“你們認識?”

    蕭方點點頭,“他是我師侄。”

    賺到了。韓雁聲在心裏想,郭解是漢初時候最有名的遊俠,司馬遷在《史記》中道,“俠以武犯禁”,在漢武帝下令遏製遊俠之前,這是一個遊俠文化特別燦爛的年代。李白在《俠客

    行》裏寫道,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芷身與名。”

    韓雁聲好容易迴過神來,問道,“那郭解和先生過招,大概……?”該不會蕭方這個師叔特別不爭氣,功夫上遠不如勤奮的師侄吧,那自己拜師可是不太值得。

    弄潮傲然道,“三十招。”

    “啊?”

    蕭方微笑解釋道,“弄潮的意思是,阿解和我過招,大約能支持三十招吧。”

    “噢。”韓雁聲闔上下巴,痛快道,“決定了,我一定一定要拜你為師。”就算學不到什麽功夫,說出去也可以是遊俠郭解的師妹啊。

    “先生住在這裏,是為了隱居避世麽?”

    “是,也不是。”蕭方淡淡道,“前些日子,我的一個友人慘死,我將她葬在山下,心誌全灰,便在山上結廬而居,順便隱居避世吧。”

    “所謂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韓雁聲想了想,微笑道,“先生的境界,大約也在小隱與中隱之間了。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蕭方重複一遍,頗覺口齒留香,笑道,“你說的倒有道理。”

    “既然先生也覺得有道理,不如這樣吧。”韓雁聲眼睛一亮,勸道,“我們就搬到山下村子如何?”蕭方搬家勢在必行,她若要拜師必要隨他搬了去,可是她實在舍不得剛拜的幹娘,所以一力鼓吹蕭方搬去與幹娘同住。

    “先生看,楚飛軒迴來找你,見你已經不見,一定以為你又躲到天涯海角去了,肯定想不到你就在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而且你搬去與村人同住,日常用度也要方便些,村子邊上定有集市,庶幾也是中隱隱於市了。最重要的是,”她停下來,看蕭方含笑聽著她說話,愈發理直氣壯,“村子比較近,我們搬家省力氣。”

    “怎麽樣?”她滿是期待的望向蕭方。

    “說的也有些道理。”蕭方禁不住自己嘴邊的笑容,作勢沉吟了一下,方道,“好吧。”

    韓雁聲如了意,便心滿意足。而一旦決定了搬家,行動倒是很快。村人們感念蕭方這些日子來施醫贈藥,都來幫忙。很快將所有的藥材竹簡搬下了山。幹娘更是越發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仿佛當她早逝的女兒,拚命要挽迴遺憾。

    “姐姐,你肚子裏有小娃娃嗎?”小虎子眨巴眨巴眼睛的坐在她腳下,帶著敬畏的眼光看著韓雁聲的肚子。

    “是啊。”韓雁聲笑眯眯的摸著他的頭發,覺得這個新認的幹弟弟很是可愛。雖然麵黃肌瘦,有些瘦弱的樣子,若好好將養幾年,定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孩子。

    “小虎子啊,姐姐現在幫師傅造新家沒有空照顧你,你和弄潮哥哥玩吧,弄潮哥哥會功夫哦,你和他學一點來,以後就可以保護娘親和姐姐了。”

    “真的?”小虎子的眼睛亮起來,但很快就黯淡下去,“我要幫娘做事的。”

    “沒關係。”韓雁聲笑眯眯拍著他的肩膀,“現在有姐姐嘛,”她循循善誘,“養家糊口的事,有姐姐這個大人來做。你要學好功夫,以後保護娘親和姐姐,還有姐姐肚子裏的小外甥哦。”

    “嗯。”小虎子大力點頭。申大娘從外麵端安胎藥進來,失笑道,“你呀,盡胡鬧。”她並不相信韓雁聲說的養家糊口有辦法的話,但感念她一片心意,不忍苛責,迴身對小虎子道,“去玩吧。”

    小虎子一溜煙跑了之後,韓雁聲皺眉看著藥,“好苦啊。”她可憐兮兮的看著申大娘,撒嬌道。

    “免談。”申大娘非常堅持,“你懷孕未久,卻一直奔波,一定要好好安胎的。……要是當年蕭先生便在,我那丫頭也不至於……”

    她連忙搶過藥,一口氣喝幹淨。骨碌一聲起來道,“娘,我去看看工匠們有沒有偷懶。”裝作沒有聽見申大娘的唿喚聲,也一溜煙的走了。

    韓雁聲搶了設計新家的活,她清楚蕭方避禍的意圖,所以房子外麵看起來絕對不可以標新立異,甚至大堂也不可以,但是內院就由她自己揮灑了。於是延請來的磚瓦匠們都被她折騰的聞韓色變,也曾含蓄的向蕭方暗示,不該由內眷幹涉這些事宜,蕭方卻隻是笑笑不語,迴頭來他們反而被韓雁聲更加折騰,好在工錢給的足夠,韓雁聲花起蕭方的錢來半點也不心疼,偶爾申大娘送飯來的時候看到心驚肉跳,不由勸她收斂點,她隻是嫣然一笑,不當一迴事,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待到屋子最後竣工,連工匠也不覺嘖嘖稱三。從外表看,隻是幾家連在一起的農屋,放在黃土朝天的村落中毫不起眼,大堂占地頗大,隻是按農家的習慣放置了一些桌椅案幾。內院裏卻設置了廚房,主屋,東西廂房,藥廬,庭院。所有內牆上韓雁聲讓他們用一種不知道什麽調製出來的叫做石灰的東西抹過,潔白細膩,手感冰涼舒適,平滑如鏡。廂房甚至奢侈的用上好紅木打底鋪了一層,打上了蠟。光著腳踩在上麵,冰涼冰涼的,很是舒服。

    韓雁聲讓他們再內院裏特辟了一座竹樓,樓前挖了一個小池塘,灑下荷花種子,期待著夏日清晨,推開竹樓上的窗,風鈴在屋簷上打著轉,池塘裏菡萏盛開,一陣風吹過,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她在滅頂之前從臆想中爬出來,看著蕭方,笑的燦爛,“師傅覺得怎麽樣?”

    “很不錯。弄潮極喜歡。”蕭方負手站在規劃出來的庭院裏,微笑道。微風吹過,他的幾縷頭發在風中緩緩的飄,實在是清俊不可方物。

    她轉身去看,弄潮穿行在走廊廂房中,看看這,摸摸那,果然是一幅極喜歡的模樣。而蕭方麵帶微笑著看著弄潮快樂的樣子,漫不經意的道,“我們的錢似乎剩下不多了吧。”

    她拍拍手,笑的沒心沒肺,“是啊。”想了想,還意猶未盡,捧出剩餘的三銖錢來,數了數道,“隻剩三貫了。”

    他看著她越發燦爛的笑靨,有些無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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