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迅昌立刻皺眉斥道:“慌什麽慌!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他有點兇,嚇得晴天忍不住往葉大嫂身邊靠了靠。


    岑老看到之後立刻道:“老董頭,你兇什麽,都把我家晴天給嚇到了。”


    董迅昌變臉倒也迅速,麵對晴天的時候就掛上了笑容:“晴天別怕,董爺爺給你做個三不粘吃好不好?”


    三不粘是京城小吃,因為顏色鮮黃,口感軟糯,香甜可口,所以很受孩子的喜歡。


    岑老之前買過三不粘,晴天很是喜歡。


    但是董迅昌親手做的三不粘,跟外麵買的自然無法相提並論。


    岑老甚至還直接招唿葉大嫂道:“小英兒,走,你陪我去後廚看看。


    “老董也不知道多久沒拿過炒勺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行了。”


    葉大嫂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老爺子,這、這不太好吧?”


    岑老若是想去看看倒也無所謂,他們兩個的年紀相仿,輩分一樣,又是這麽多年的好友了。


    但是葉大嫂去人家後廚,無論從什麽方麵說,都顯得不是那麽合適。


    董迅昌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岑老的用意,道:“想偷師就大大方方說,何必還這麽遮遮掩掩的。”


    葉大嫂一聽這話,臉一下子就紅了,很擔心董迅昌會生氣。


    誰知岑老直接道:“你都說了是偷師了,直接說還叫什麽偷啊!”


    董迅昌竟被說得無言以對。


    “行了,我懶得跟你廢話。”董迅昌說著,竟直接越過岑老,招唿葉大嫂道,“走,跟我看看去,看不懂就問。”


    “叫你去你就去,怕什麽的!”岑老聽得董迅昌這麽說,自己幹脆重新坐下了,讓葉大嫂自己過去。


    葉大嫂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想到晴天喜歡,所以還是決定去學一學。


    “娘,我陪你一起去!”


    岑老懶得跟著去了,晴天反倒主動請纓,跟著葉大嫂起身走出了雅間。


    往後廚走的路上,董迅昌就道:“這三不粘,用料十分簡單,就是雞蛋,粉麵子和糖,所以外麵也有很多人賣。


    “但是想要把三不粘做好,還是有很多講究的。


    “而這個三不粘做得好不好,行內有個所謂的‘四不三看’。


    “這‘四不’說的是不緊、不粘、不出油、不汪水兒。


    “而這個‘三看’說的則是色、形、味。


    “顏色必須要金黃帶亮。


    “外形要飽滿有張力,均勻不能結塊。


    “味道則必須濃香沙甜,油而不膩。


    “最後就是口感,必須要保證爽滑細嫩的同時略有咬頭兒。


    “能把這幾樣都做到位了,那你做出來的三不粘就成功了。”


    他一口氣說完之後才想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葉大嫂道:“哦,我一下子說這麽多,你肯定記不住。


    “不過不要緊,等下你看我做了就知道是怎麽迴事兒了。”


    一旁的晴天立刻道:“沒事,我替我娘記住了。”


    董迅昌聞言好奇地看向晴天。


    他之前就聽岑老說過自己的重孫女記性特別好,什麽都過目不忘、過耳不忘。


    但是也隻停留在聽說罷了。


    他還從來都沒見識過呢!


    “那你能大概重複一遍我聽聽麽?”董迅昌忍不住提出要求。


    “好啊!”這種要求,晴天經常聽到,所以立刻就把董迅昌剛才說的‘四不三看’給重複了一遍。


    雖說不敢說是一字不差,但基本上是沒有出入的。


    董迅昌原以為岑老說晴天記性好,不過是老人對隔輩人不自覺的誇大和讚美。


    是那種孩子可能有兩分天賦,硬要說成八九分的。


    而且他之前還想過,萬一晴天真的能說上來,估計也就是意思大概差不多的那種複述。


    當然,這麽小的孩子,能做到他以為的這一步,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萬萬沒想到,晴天居然幾乎一字不差地全說了上來。


    董迅昌下意識道:“老岑頭這次居然沒誇大其詞!


    “怪不得最近總是把晴天掛在嘴邊。


    “他這迴還挺能藏的,都這麽長時間了,居然都沒帶孩子來給我們見見。


    “我要是有這麽個有本事的重孫女,我得天天帶在身邊炫耀。”


    葉大嫂聽了這話,心裏不免有些暖暖的。


    她是知道岑老多喜歡晴天、多想跟老朋友們炫耀晴天的。


    但是他卻一次都沒有提出過這樣的要求,想必是怕自己這樣做會惹葉大嫂不高興的緣故。


    於是葉大嫂便心想,要不要趁著這次父親迴來,將岑老的朋友都請過來吃頓飯,也圓一圓岑老想要炫耀重孫女的夢。


    葉大嫂越想越覺可以,連什麽時候走到灶間都沒注意。


    還是晴天拉了她一把,這才沒走過頭。


    董迅昌走在前麵,所以沒留意到葉大嫂的情況。


    他一進後廚,所有人就立刻停下了手裏的活兒,齊聲向他問好。


    “師父好!”


    “師爺好!”


    “嗯,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給我騰出來一個灶台就行。”


    一見董迅昌要過來做東西,後廚所有暫時手裏沒有活兒的人全都圍了上來。


    有人機靈,直接搶了燒火的活兒。


    剩下的人搶不到事兒做,很快就被董迅昌都給攆走了。


    “別都圍著我這裏。”董迅昌攆完人,又衝葉大嫂招手道,“你過來在這裏看,近一點看得清楚。”


    後廚的徒子徒孫們立刻都將羨慕嫉妒的眼神投向葉大嫂。


    誰也不知道葉大嫂是個什麽來頭,居然能得到董迅昌的主動教導。


    對於董迅昌的徒子徒孫來說,除了他最開始收的那十幾個弟子是自己親手教授的之外,後麵的徒弟就基本都是由師兄們教導,董迅昌隻是偶爾點撥一下。


    而至於下麵的徒孫,則都是誰的徒弟誰來教,董迅昌連點撥都沒有點撥過。


    所以冷不丁見董迅昌帶著一個婦人進了後廚,還主動把人叫到身邊讓人家看清楚,這件事簡直就像天上下紅雨一樣稀罕。


    小徒孫性子還有些跳脫,湊到自己師父耳邊小聲道:“師父,這又是婦人又是孩子的,該不會是老爺子養在外麵的……”


    “滾!欠揍了是吧?”他師父直接給了他一腳,讓他上一邊兒涼快去了。


    董迅昌自己一邊做,一邊跟葉大嫂講解著每一步的要點。


    這下別說是徒孫了,一眾徒弟也都看紅了眼。


    這可是連大師兄都沒享受過的待遇吧?


    董迅昌講解完畢之後,自己做的三不粘也出鍋了。


    黃燦燦的三不粘落在白瓷盤子裏,感覺還有些顫巍巍、滑溜溜的。


    董迅昌直接將盤子放在晴天的麵前,讓她嚐嚐看。


    晴天嚐了一口就連誇好吃。


    董迅昌做的三不粘可比岑老之前給她買的好吃一百倍。


    又嫩又滑,而且不粘盤子、不粘筷子,吃進嘴裏也不粘牙,真正做到了三不粘。


    晴天幾口就吃掉了幾乎一半。


    “比太姥爺之前給我買的還要好吃。”


    聽到晴天這麽說,董迅昌頓時高興得不行,甚至還特意蹲下身跟晴天道:“一會兒迴去之後,記得當著你太姥爺的麵兒,把這話再說一遍,好不好?”


    葉大嫂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這倆老爺子,簡直就是一對兒老小孩兒。


    倆人鬥了大半輩子嘴,到老了也消停不了一點兒。


    不過她也就笑一笑,並未多想,繼續在腦子裏複盤剛才董迅昌做的每一步,生怕自己漏掉了什麽關鍵步驟。


    卻聽董迅昌直接道:“來,你自己試一次。


    “學廚這件事兒,聽著好像做法步驟都不難。


    “但是為什麽每次一上手就亂套了?


    “就是因為必須你自己做了,才知道哪裏是難點,哪裏還沒掌握好。”


    聽到這熟悉的話語,後廚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要知道,這可是所有拜在董迅昌門下之人學徒時期的噩夢。


    師父邊做邊講,徒弟在旁邊手忙腳亂,認真聽就容易錯過手法,認真看就容易錯過要點。


    正暈頭轉向呢,師父一把將鍋鏟塞過來道:“你試試!”


    剛開始學徒的人,或多或少都因為這件事崩潰過。


    所以大家此時絲毫都不羨慕了,全都一臉同情地看著葉大嫂。


    葉大嫂絲毫不清楚董迅昌的這個習慣,還以為他是為了讓自己學會特意這樣做的。


    所以葉大嫂雖然也有些緊張,但她心裏明白,想要學會和記住,這的確是最有效的方法。


    更何況能被董迅昌親自教導的機會難得,自己上手做一遍,還能讓對方指點一下,


    於是她飛快地在腦海中迴想了一下剛才的做法和要點,然後就走到條案前麵做了起來。


    先打幾個蛋黃到大碗裏,加入糖、鹽,然後攪拌均勻,緊接著再用粉麵子調水加進去,繼續攪拌,之後將其倒入鍋中,便開始了翻攪和加油這兩個操作。


    重複幾次之後,鍋裏的三不粘開始漸漸成型。


    葉大嫂最後再加了一點點油之後,開始用鏟子拍打鍋裏的三不粘,讓它的表麵漸漸變得光滑油亮,最終出鍋倒入盤中。


    剛才做的時候還不覺得,做完之後葉大嫂反倒更加緊張了。


    她將裝著三不粘的盤子放在桌上,搓著手看向董迅昌。


    董迅昌則把晴天叫過來,讓她先嚐一嚐。


    晴天剛才已經吃了不少董迅昌做的那盤,所以此時就隻小小挖了一勺放進嘴裏。


    品味了一會兒之後,晴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葉大嫂,然後道:“娘,對不起,我覺得還是董爺爺做得好吃。”


    “傻孩子,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葉大嫂忍不住笑了起來,“董爺爺那可是跟太姥爺一樣的人,娘還差得遠呢!”


    葉大嫂說完突然意識到,晴天管董迅昌叫爺爺,這不是差輩兒了麽!


    她又趕緊糾正道:“晴天,別亂叫,你該叫董太爺爺。”


    “董太爺爺。”晴天趕緊改口。


    董迅昌笑著點點頭,然後對葉大嫂道:“你自己嚐嚐看,看能不能發現問題出在哪裏。”


    葉大嫂順勢拿來晴天用過的勺子,盛了一勺準備嚐嚐。


    但是就在勺子接觸到三不粘表麵的時候,似乎有些油亮的液體滲出來。


    葉大嫂嚐了之後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如董迅昌的,想了一會兒突然道:“我知道了,是我的油放多了。”


    “沒錯!”董迅昌見葉大嫂自己領會到了,十分讚賞,“我前麵說了,三不粘的要點之一就是不出油。


    “你來看看你這個,雖然放在這裏不動的時候不覺得,但是隻要用勺子輕輕一壓……


    “你看,就會冒出油來。”


    “我明白了,我做的時候一直擔心它會粘鍋,所以每次總是下意識地多倒一點油,我以後一定注意。”


    “不錯,看來你的確是繼承了你爹的天賦啊!”董迅昌一臉欣慰,“當年你爹可是我們這群人的徒弟中天賦最好的。


    “當時我還說老岑是瞎貓碰見死耗子了。


    “誰成想多年後,還多了個頗有天賦的外孫女,和一個這麽聰明的重外孫女。”


    後廚的人一聽這話,全都好奇死了。


    董迅昌比較早期收的徒弟,如今年紀也都不小了。


    要麽早就迴家開酒樓去了,有的幹脆賺夠了迴去頤養天年了。


    剩下的幾個徒弟帶著徒孫們,根本不知道董迅昌剛才說的人是誰。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問:“師父,誰這麽厲害啊?難道還能比大師兄的天賦更好?”


    董迅昌道:“跟你們說了你們也不認識。


    “至於天賦如何,人家當年不到二十歲就能進禦膳房,你們誰行?”


    “哇,這麽厲害?”


    “那也太強了,就連萬子秋萬掌膳當年都是二十四進的禦膳房呢!”


    “不會吧,萬掌膳一直就是我崇拜的對象。


    “結果現在告訴我還有人更厲害?


    “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得換個人崇拜才行了?”


    “要我說,你崇拜誰都一樣,反正兩個都是你蹦著高兒也夠不著的!”


    “喂,這話說得有點傷人了啊!”


    董迅昌懶得理會嘰嘰喳喳的徒子徒孫們,直接對葉大嫂說:“做菜這個東西,除了天賦,還講究一個熟能生巧。


    “這個三不粘你基本就算是學會了,迴去有空再多練練就好了。”


    “多謝董大廚。”葉大嫂連連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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