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嫂從後麵輕推了遊彬一把,道:“爹,咱們趕緊過去,老爺子看到你肯定特別高興。”


    葉老大也道:“可不是麽,今天下午廚藝比試,上麵宣布通過人員的名單,念到遊彬的時候,老爺子明顯愣了一下,還到處張望了一下呢!”


    遊彬被女兒和女婿說得更加緊張起來。


    但是腳步卻還是跟著眾人一起來到了岑老爺子住的主院。


    孟鈺正好從院子裏出來,見到遊彬便是一愣,然後道:“家裏來客人了?


    “這該不會是張捕頭的父親吧?”


    遊彬此時腳步都僵硬了,走路的時候幾乎要順拐。


    望著眼前熟悉的大門和裏麵的影壁。


    遊彬喃喃道:“這麽多年,老爺子這院子居然還一點兒沒變,都沒翻修過麽?”


    孟鈺聽了這話,又重新打量起遊彬來,心想難道這是老爺子的哪位徒弟過來探望老人家了不成?


    但甭管是誰,一聽這說話的口氣,都肯定是老爺子的故人。


    所以孟鈺趕緊道:“其實之前也修過,但是老爺子要求人家全都按照原樣兒修,哪裏都不許變。”


    他說完又求助地看向葉老大和葉大嫂,心想他們今天怎麽了,也不說幫著介紹一下。


    葉老大一把將孟鈺拉開,道:“你先別添亂。”


    葉大嫂則拉著遊彬,將他帶進了屋裏。


    岑老今天辛苦了一天,此時正躺在躺椅上閉目小憩。


    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孟鈺又進屋了,便說:“今天把晚飯就擺在偏廳裏吧,都擺好了叫我,我再歇會兒。”


    “老爺子。”葉大嫂喚了一聲。


    岑老聽到是葉大嫂的聲音,這才睜開眼睛坐起身子道,“你過來了啊,我還以為是孟鈺呢!


    “他又跑哪兒去了?”


    孟鈺趕緊在門口應了一聲:“老爺子,我知道了,這就去安排。”


    岑老抬手招唿葉大嫂道:“進來說話,今天上午比試感覺怎麽樣?緊張麽?”


    誰知葉大嫂上前幾步,卻在他身邊蹲了下來,拉住他的手道:“老爺子,我想讓你見一個人,但是你要答應我,千萬別激動,好不好?”


    岑老一聽這話,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心突然間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隻見葉大嫂扭頭衝門口招了招手,然後就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岑老皺眉看了半晌,最後更是幹脆拿起晴天送的眼鏡,舉到眼前細看。


    那男人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了,似乎也很是緊張和激動。


    葉大嫂起身直接把人拉到岑老身邊。


    “老爺子,我找到我爹了!”葉大嫂說完又覺得不太對,改口道,“應該說是我爹找到咱們了。


    “您看看,可還能認得出來啊?”


    遊彬之前在關外的日子就過得不是很好,經過逃荒就變得更加蒼老。


    這還是近半年穩定下來,才稍微長了點兒肉,不然整個人就像是個盯著一頭白發的骨頭架子似的。


    岑老看著感覺比自己還要蒼老的男人,嘴唇顫抖著,卻又不敢確認。


    要知道,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遊彬還隻是個及冠之年的年輕人。


    岑老茫然地扭頭看向葉大嫂問:“這真是你爹?”


    “老爺子,沒錯,真是我爹!


    “當初老家那邊地龍翻身,我爹被房梁砸到了腦袋。


    “誰知竟因禍得福,把瘋病給砸好了!


    “他跟著逃荒的人去了天津衛,在那邊開了個小飯館。


    “後來聽說您在京城主持廚藝比試,他心裏惦記著您,所以才跑來參加的。”


    葉大嫂這話說得已經很是輕描淡寫了,就怕老爺子一下子接受不了,情緒波動太大。


    畢竟老爺子如今年紀已經很大了,突然間有這麽大的情緒起伏,萬一病倒可就不好了。


    好在岑老也不是普通人,在宮中那麽多年,什麽事兒沒見過。


    他朝遊彬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來,仔細端詳著他的模樣,甚至還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遊彬蹲在岑老麵前,像個乖巧的孩子一般,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打量和撫摸。


    “的確是彬兒沒錯!”岑老仔細看完之後終於哽咽道,“就連耳垂後麵這個肉揪揪都還在那個位置……”


    岑老一哽咽,遊彬就再也繃不住了,兩行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流下來。


    “爹!”遊彬大喊了一聲,撲通一下跪倒在躺椅旁邊,一個勁兒地磕頭道,“爹,孩兒不孝,這麽多年都未能在您身邊。


    “此時看到您身子還這樣硬朗,兒子真是既高興又慚愧……”


    “快快起來,這事兒也不能怪你。”岑老趕緊起身,伸手去扶遊彬,“你的事兒,孩子都跟我說了。.


    “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苦啊!


    “能讓我死前再見你一麵,我就已經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呸呸呸!”葉大嫂趕緊啐道,“有口無心。


    “老爺子,您身體好得很,如今我爹病也好了。


    “咱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到時候我們還要一起給您辦百歲大壽呢!”


    遊彬聞言也道:“是啊!小英兒說得對。


    “如今兒子終於迴來,能在您身邊盡孝了,您可要長命百歲才行!”


    “哎呀,爹,我都多大了,您怎麽還叫我小名兒呢!”


    葉大嫂被叫得臉都紅了,多少年沒人叫過她這個小名了。


    “好,好!”岑老原本還在抹眼淚,又被他倆給逗笑了,“你們說得都對,我得好好活著!”


    孟鈺那邊剛安排好了晚飯,準備過來叫人,就看到屋內這樣一幕。


    他趕緊退出門去,問一旁的葉老大道:“今天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兒啊?”


    “你剛才看到那個人,是我媳婦的親爹,是我的老丈杆子,所以也就是……”


    孟鈺瞬間瞪大了眼睛。


    他看看屋裏又扭頭看看葉老大。


    “你是說,那位就是遊娘子的親爹,是老爺子的養子?”


    “正是!”葉老大衝他豎起了大拇指。


    “不是,這,這是突然找到了?”孟鈺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


    “這事兒說起來可就巧了,多虧了張捕頭。”葉老大道,“先別說這些了,趕緊叫他們出來吃飯吧!”


    直到出來吃飯,岑老都一直拉著遊彬的手,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一般。


    吃飯的時候,葉老大就聊起,這次能遇到遊彬,多虧了張英騏。


    岑老和葉大嫂都連連表示感謝。


    倒給張英騏鬧了個大紅臉。


    他之前還以為遊彬是什麽通緝犯或是犯了事兒的人呢!


    沒成想竟陰錯陽差,幫葉家找到了親人。


    晚飯吃完之後,張英騏一家便早早迴去休息了,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出發迴家了。


    從京城這裏迴去,就算走得快,一天也很難到達。


    他怕媳婦和孩子受不了這樣趕路,所以決定中間找個驛站投宿。


    這樣一來就必須提前點兒迴去了。


    雖說縣太爺沒說給他放幾天假,他也不能心裏太沒數。


    一出來就不迴去了可還行?


    岑老今天原本累得不輕,之前就想好了,晚飯少吃兩口,吃完飯就早點睡覺。


    這主要還是因為家裏有客人在,不然他根本都不想吃什麽晚飯了,恨不得到家就洗漱一下睡覺。


    但是遊彬的突然出現,讓岑老一下子來了精神。


    不但晚飯吃了不少,吃完飯還一直拉著遊彬跟自己說話。


    最後更是幹脆把遊彬留在了自己房中,父子倆多年後,再次同榻而眠,說著分別這麽多年各自的經曆。


    岑老一直興奮地睡不著,一直拉著遊彬聊到後半夜,直到自己實在熬不住,說著說著話就直接進入了夢鄉。


    遊彬本來正認真地聽著,結果突然間沒了聲響。


    他翻身一看,才發現岑老已經睡著了。


    遊彬趕緊幫岑老把被子蓋好。


    他自己此時卻絲毫沒有困意,盯著岑老蒼老的臉龐看了許久。


    即便保養得再好,到底也是上了年紀的人。


    尤其是時隔多年再次相見,這種蒼老就會讓人覺得更加明顯。


    一想到自己之前瘋瘋癲癲、渾渾噩噩地過了二十多年,遊彬就忍不住歎氣。


    人生的大好年華,竟然就這樣浪費掉了,甚至自己如今迴想起來,都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


    其實對於兩個兒子將他丟下不管,遊彬也並沒有什麽怨恨。


    自從他選擇將廚藝傳給女兒不給兒子的時候開始,老伴兒和兩個兒子就都對他很有意見。


    後來他越來越瘋癲,老伴兒為了照顧他也吃了不少苦。


    對他這個瘋瘋癲癲的父親,兩個兒子想必也是十分厭煩的。


    所以在拋家舍業、即將帶著妻兒踏上未知的逃荒之路的時候,能盡量減少一個累贅,說不定就能多保住一條家裏其他人的性命。


    遊彬翻來覆去想著這些,最後終於抵擋不住困意,靠在岑老的枕邊睡著了。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張英騏一家吃過早飯準備啟程迴家的時候,岑老和遊彬都還沒睡醒。


    葉大嫂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張英騏十分善解人意。


    “兩位老爺子時隔多年才重逢,昨晚肯定說了一夜的話,今天起不來太正常了。


    “大嫂,你可千萬別去叫他們。


    “我們本來就是晚輩,又來府上叨擾好幾天。


    “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該去打擾兩位老人的休息。


    “咱們如今也算是互相認了家門,天津衛跟京城離著也不算遠,以後有空多走動便是了。


    “葉大哥,你說是不是?”


    葉老大拍拍張英騏的肩膀道:“可不是麽,張老弟說得沒錯。


    “以後你們那邊有啥事兒,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千萬別客氣,得跟我們吱聲,知道不?”


    “知道知道。”張英騏故意學著葉老大的關外口音,把虎子和晴天都給逗笑了。


    “你小子,我幫你說話,你還笑話我!”葉老大佯怒道。


    “這還不是因為你們關外話感染力太強了。


    “我那天跟你一起出去看完廚藝比試,迴來之後我媳婦就說我說話怎麽一股子關外味兒。


    “我發現隻要跟你一起說話,就不自覺地開始向你靠攏了。”


    “你快拉到吧,咋還能賴到我頭上來呢!”葉老大堅決不肯承認,“你們天津衛說話也挺有意思的,我怎麽能沒被你帶跑偏呢?”


    蔣氏這邊則忙著跟葉大嫂告別。


    “嫂子,之前隻聽虎子爹說你們,真沒想到咱倆能這樣一見如故。


    “你得空可一定要去寧河縣找我們玩兒啊!


    “到時候帶你們去吃海鮮!”


    “你說這話我可當真了啊?到時候說不定要拖家帶口過去吃呢!”


    “那我可巴不得呢!我們這次過來,給你家老爺子也添了不少麻煩。


    “若是你能帶老爺子過去,我們就更要好好招待了!”


    而兩個小朋友此時也在互相道別。


    “晴天姐姐,這個給你!”虎子說著把自己的木頭小寶劍遞給了晴天。


    蔣氏聞言看過來,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哎呦,看來我家虎子是真喜歡晴天姐姐啊!


    “這寶劍是他爹給他做的,平時別人碰一下都要哭的,居然舍得送人了!”


    虎子的木頭寶劍也的確做得十分精致,不但帶著劍鞘,而且上麵的花紋什麽都一應俱全,細看也十分精致。


    “晴天姐姐,你拿著這個,以後就可以保護自己了!”虎子十分堅決地把寶劍塞進晴天手裏。


    晴天也迴禮了一副七巧板給虎子。


    這是之前岑老爺子給她買的,因為她已經有秦鶴軒送的一套了,所以這一套從來都沒玩過,還是全新的。


    虎子自己抱著七巧板,要上車了都不肯撒手,最後還是被葉老大一把給抱上去的。


    “晴天姐姐,你有空一定要去我家找我玩啊!”虎子一上車就從車窗鑽了出來,衝站在門口送他們的晴天說道。


    “好,張叔叔再見,張嬸嬸再見,虎子再見。


    “祝你們一路順風。”


    晴天跟他們一一道別,站在門口揮著手。


    張英騏夫妻也跟葉老大兩口子紛紛道別。


    隨著張英騏一甩鞭子,騾子便邁開步子,拉著車向前駛去。


    剛才還勉強控製住了情緒的虎子,看著自己離晴天越來越遠,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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