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鶴軒隨著母親迴到自己房間。


    母子倆坐下之後,一時間竟有那麽點兒尷尬。


    自打從關外迴來之後,兩個人似乎就沒再這樣對坐說過話了。


    而之前迴程的一路,秦鶴軒也大多是在看書。


    當時秦夫人隻覺得秦鶴軒勤學上進,怎麽看都高興。


    可如今想來,心下卻不由得唏噓。


    那哪裏是什麽勤學上進,根本就是在借讀書躲避跟自己交談。


    於是秦夫人打算先聊點兒其他的緩和一下氣氛。


    “集市上如何?好玩麽?”


    “挺好的。”秦鶴軒不知道秦夫人想找自己聊什麽,顯得有些緊繃。


    “京城的集市應該比關外熱鬧是不是?”


    “主要是關外那邊想去趕集的話,離得太遠,不太方便。”秦鶴軒說完又想了想,嚴謹地補充了一條道,“想去趕集,必須有大人帶著才行。”


    誰是這話卻勾起了秦夫人心中的酸楚。


    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連想去集市都找不到人帶自己去。


    “鶴軒,都是娘對不住你。”秦夫人的眼圈兒瞬間紅了。


    秦鶴軒一愣,不是說趕集嗎,自己也沒說什麽,怎麽就成這樣了?


    秦夫人紅著眼圈,一把抓住秦鶴軒的手道:“你大哥今日迴來,已經被你爹和我訓斥過了,他也知道自己錯了。


    “他也是一時想岔了,並不是真的對你有什麽意見。


    “你自己不記得,其實小時候你剛出生的時候,你大哥是最喜歡你的了,逢人便說自己又有小弟弟了。


    “他當時有了什麽新玩具都先拿來給你玩兒,還經常鬧著想要抱你呢!


    “如今就是分開的時間長了,所以兄弟之間有些生分。


    “我們已經訓斥過他了,他也知道錯了,你就別把這件事擱在心裏了好不好?”


    秦夫人說的言辭懇切,孰不知聽在秦鶴軒耳中,卻是那麽的荒謬和令他羨慕。


    “原來母親找我,是為了這件事。”秦鶴軒淡淡地說。


    秦夫人不明白兒子的態度為什麽突然冷淡下去,隻當他是在生老大的氣。


    “哥他真知道錯了,今兒個都被你爹給訓哭了……”


    秦鶴軒不等秦夫人把話說完便道:“好了,娘,你不必再說了。


    “我本來也沒生大哥的氣,誰知一點小事,竟還鬧到父親和母親跟前。”


    秦鶴軒的意思十分明顯。


    秦鶴棟雖然算不上聰明,但肯定不會自己無緣無故迴家找罵。


    他肯定是覺得自己有理,迴家找秦鬆胤和秦夫人告狀,以為他們會替自己撐腰。


    誰知非但沒找到人撐腰,反倒還被訓斥了一頓。


    可即便如此,秦鬆胤和秦夫人卻還是替他考慮、惦記著他。


    否則此時就該讓秦鶴棟站在這裏,當麵向自己道歉。


    而不是隻會躲在父母的背後,讓秦夫人來替他說項。


    秦鶴軒心底對於這種無論做錯了什麽事,都會有父母幫忙和袒護的感覺,其實是有一絲羨慕的。


    至少這可以證明,父母是愛秦鶴棟的。


    而他,明明年紀更小,卻是那個被要求大度一些原諒對方的人。


    秦夫人不了解秦鶴軒的想法,隻以為他還是在為上午的事兒生氣,覺得懲罰力度不夠,又道:“你爹今天對鶴棟說了很多重話,你大哥羞愧得很,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所以才……”


    “都是小事,娘也說了,我們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都還連著筋,我怎麽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記仇呢!”


    秦夫人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卻又說不出來。


    畢竟秦鶴軒已經十分大度地表示自己不介意了,她還能說什麽?


    但是屋裏的氣氛卻始終十分尷尬,就這麽結束是不是也顯得太過突兀了?


    秦夫人便想再聊幾句什麽緩和一下關係。


    但是卻發現,除了日常的起居坐臥


    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跟兒子聊什麽,甚至都不知道先生都安排了什麽功課。


    秦夫人不得不再次將話題扯迴到今天趕集上麵。


    而且為了讓兒子開心,還故意聊起了晴天,希望借此可以讓兒子的心情有所好轉。


    “晴天在集市上玩得很開心吧?”


    一提到晴天,秦鶴軒的臉色的確有所好轉,甚至連麵部的輪廓都跟著柔和下來。


    “她玩得可開心了,隻是看上什麽都不舍得買,我給她買她也不幹。


    “然後一整天都在盼著晚上看雜耍,看完甭提多高興了……”


    一說起晴天,秦鶴軒的臉上不自覺掛上了微笑。


    秦夫人看著,心裏酸溜溜的。


    她身為親娘,如今想看兒子展顏,居然還要靠著這樣的小手段。


    但該說不說,這一招是真的好使啊!


    秦夫人順著秦鶴軒的話誇獎道:“晴天雖然年紀小,但是又懂事又有規矩,也是十分難得的了,可見葉家人是懂得教孩子的。”


    秦鶴軒卻說:“哪個孩子生下來就是又懂事又守規矩的。


    “若非需要看人眼色小心地過日子,又怎麽會小小年紀就懂得察言觀色。


    “晴天以前吃過太多的苦,她能長成現在這般模樣,全都靠她自己生性善良,不是任何其他人的功勞。”


    秦夫人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誇獎,居然引出兒子這麽多話。


    而這些話看似是在說晴天,實則又怎麽不是在說他自己呢!


    小孩子其實都是機靈鬼,他們能夠敏銳地察覺到照顧者的性格,然後一步步試探著他們的底線。


    隻有深知自己被無條件地愛著的孩子,才不用去考慮其他,隻需要讓自己開心就夠了。


    秦夫人隻覺得一陣心酸。


    但是母子間缺失的這九年時間的溝壑,又怎麽可能是說幾句話、做幾身兒衣裳就能填平的呢!


    秦夫人又想起之前薑嬤嬤從穆錚那邊打聽到的消息。


    感覺自己越發能夠體會兒子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和寵愛晴天了。


    他一定很希望當年那個被父母安置在外祖家沒有人疼愛、受了許多委屈的小鶴軒身邊,也有一個人可以為他做這些事就好了吧?


    想到這裏,秦夫人原本準備好的第二個話題,突然間就有些張不開口了。


    但是有些話,是瑞親王妃特意交代的,她又不得不說。


    秦鶴軒見秦夫人先是麵露了然,緊接著又有些苦惱和欲言又止,便主動開口詢問:“母親可是還有什麽事要交代兒子。”


    “倒也沒什麽要緊,隻是你初迴京城,各家的眼睛都盯著你呢!


    “你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著晴天出門,讓許多人都好奇晴天的身份。


    “雖說晴天年紀小還不礙事,但畢竟你都十歲了,該避嫌的也還是要避避嫌的……”


    秦夫人這些話說得十分艱難,感覺自己簡直像是一個專門給兒子潑冷水的惡毒後娘一般。


    果然,她這話說完,秦鶴軒原本還掛著笑容的臉瞬間沉了下來,甚至比之前談起秦鶴棟的時候還要難看。


    “不是娘不喜歡你跟晴天一起玩,隻是如今京城已經有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傳言,甚至都傳到你姨母耳朵裏去了。


    “就當是為了晴天著想,也該稍微注意一點兒,你說是不是?”


    聽了秦夫人的解釋,秦鶴軒的麵色稍緩。


    他自動將秦夫人的話理解為,隻要不過多地帶著晴天在外拋頭露麵即可。


    秦夫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兒子的臉色說話,到底還是沒敢將瑞親王妃最後那幾句話轉述出來。


    當時瑞親王妃臨走之前特意說:“我大概了解過,葉家雖然隻是平頭百姓,但勝在家世清白。


    “鶴軒若真是喜歡,等他成親之後,把人抬進來做個良妾也不是不行。


    “隻是平日裏還是收斂些,對鶴軒的名聲不好。”


    說實話,在聽到瑞親王妃說這些之前,秦夫人從來都沒往那方麵想過。


    主要是兩個孩子還都太小了,秦鶴軒對晴天也不過是一種哥哥對妹妹的疼愛,她總覺得說這些話實在為時過早。


    不過她還是想給秦鶴軒一點盼頭,便含糊地說:“你姨母也是為了你好,你如今剛迴來,還沒站穩腳跟,少不得會惹人議論。


    “等以後你自己有本事了,沒人敢對你說三道四了,你就算想把晴天接到家裏來都不是問題。”


    秦夫人這話說得太過含糊,秦鶴軒完全沒能理解到瑞親王妃說的那個意思,反倒誤會了她的意思。


    秦鶴軒有些驚喜地問:“母親,真的麽?”


    他之前就動過想讓秦夫人收養晴天或是認晴天做幹女兒的想法,這樣他不就順理成章的是晴天的哥哥了麽!


    到時候他也能更理所應當地照顧晴天、對晴天好,最好是能將她養得嬌縱一點兒,不要再繼續那麽懂事。


    所以秦夫人含義不明的一番話,聽在秦鶴軒耳中,就成了隻要自己好好努力,能在京城站穩腳跟的話,秦夫人就會考慮收養晴天,讓晴天能夠名正言順地進入秦家。


    秦夫人看到秦鶴軒聽了自己的話這麽激動,心裏也有些五味雜陳。


    虧得自己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跟姐姐說,鶴軒年紀小還沒開竅,晴天比鶴軒還小好幾歲,兩個孩子隻是在一起玩的好罷了,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多餘的心思。


    誰知中午才剛說完,晚上就被兒子啪啪打臉。


    就那麽喜歡晴天?


    一聽說可以帶迴府中就高興成這樣?


    罷了罷了,反正老葉家家風還算端正,如果這樣能夠激勵兒子上進,以後讓他將晴天收入府中也不是不可以的。


    最終,母子倆這段貌合神離、尷尬不已的談心,以一個雙方都覺得可以接受的誤會結束。


    “不必送出來了,時辰不早了,你早點兒休息。”


    秦夫人說著起身離開了秦鶴軒的房間。


    雖然她嘴上說著不用,秦鶴軒卻還是規規矩矩地起身將她送到門外。


    秦夫人心想,自己跟小兒子之間,果然還是有著很深的隔閡。


    如果是老大或是老二,此時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禮數上的問題。


    但是沉積多年的堅冰,也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輕易破除的。


    秦夫人如今也隻能讓自己學著更耐心一些,希望可以盡快暖化兒子心裏的堅冰。


    送走秦夫人之後,輾轉難眠的人變成了秦鶴軒。


    一想到晴天今後有可能會被接入秦府,跟自己一起生活,他就激動得睡不著覺。


    他躺在床上,各種想法層出不窮,根本無心睡眠。


    如果晴天來家裏,必然不能住在父母院子旁邊的跨院裏了,那自己首先就得爭取從這裏搬出去。


    到時候他一定親力親為地幫晴天準備房間和院子,肯定會讓她十分高興的。


    但他緊接著又想到,如果晴天被接入秦府的話,那麽葉老大兩口子該怎麽辦呢?


    晴天如今對他倆似乎有著很多的依賴和眷戀。


    實在不想就讓他們留在晴天身邊照顧她,他們肯定會十分盡職盡責的……


    秦鶴軒信馬由韁地想著,但是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猛地一拍腦門坐起身來,自己剛才竟然忘記問,究竟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達到姨母和母親的認可?


    居然把這麽要緊的事兒給忘了,秦鶴軒覺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但是掏出懷表看了眼時辰,現在顯然已經不適合再去打擾秦夫人了。


    秦鶴軒被自己蠢得睡不著覺,幹脆起身披著衣裳,趿拉著鞋子來到廂房屋裏。


    月桃又被他嚇了一跳,趕緊起身道:“小少爺,您怎麽還沒睡?”


    秦鶴軒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進屋,走到床邊。


    晴天此時已經進入熟睡,對於突然有人進屋毫無知覺。


    她一張小臉兒被擠在枕頭和被子之間,睡得紅撲撲的。


    嘴角微微翹起,也不知是在做什麽美夢。


    秦鶴軒抬手輕戳她的臉頰,把她終於養出一點兒嬰兒肥的臉蛋兒戳出一個小小的凹陷,像是個小酒窩一般。


    晴天的睫毛微微顫抖,嘴裏哼唧了一聲。


    秦鶴軒急忙縮手。


    好在晴天並未被他吵醒,隻是翻了個身繼續睡著。


    秦鶴軒站在床邊,低聲許下自己的承諾。


    “晴天,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盡快讓你能夠名正言順地搬進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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