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鑫把夥計叫進來,說再點幾個菜。


    葉大嫂忙問都點了什麽菜。


    “這位小爺剛點了京醬肉絲、宮保雞丁、冰糖肘子,四喜丸子。”


    葉大嫂一聽點的都是葷菜,便道:“那就再來一道炒雪裏蕻和一份芥末堆兒吧。”


    葉娟兒忙道:“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可別給我省錢。”


    “姑,不是給你省錢,咱也不能光吃葷菜不是,也得葷素搭配。


    “再說了,咱們才這麽幾個人,已經夠吃了,真不用再點了。”


    等待上菜的工夫,葉向鑫終於忍不住問:“娘,我爹剛才說家裏有喜事兒,還跟我賣關子,到底是什麽事兒啊?”


    “你弟被秦家看中,如今已經去京城鋪子裏做學徒了。”葉娟兒一提起這事兒就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原本最頭疼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學也學不進去,其他的也不知道能做什麽才好,倒是一門心思喜歡古玩古董,這哪裏是他們這樣人家能玩兒得起的東西。


    好在如今遇到秦小少爺這樣一個貴人,還給他安排了一個他自己喜歡的去處,葉娟兒如何能不高興。


    這幾天早就在心裏默默地把整天神佛都拜了個遍,感謝他們保佑自家,保佑葉向磊。


    “哪個秦家?”葉向鑫開始還以為是縣城裏的人家,但是在心裏找了一圈,也沒想出縣城裏哪個鋪子的掌櫃姓秦。


    “京城的秦家啊!”葉娟兒笑嗬嗬地說,“就是如今帶兵駐紮在縣城剿匪的秦大人那個秦家。”


    葉向鑫的眼神猛地一黯,右手瞬間抓緊了桌上的筷子。


    “京城的秦家?向磊怎麽讓他們給看中了?”


    聽他這麽一問,葉娟兒便滔滔不絕地說起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但這件事本就來得沒頭沒腦,不過是秦鶴軒一時心血來潮罷了,此時說出來越發顯得傳奇。


    葉向鑫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秦小少爺看中葉向磊的理由。


    而另外一邊,葉娟兒已經連去京城之後的事兒都一並說完了。


    她喝了口水,笑著說:“我平時最愁他了,如今可算是有了個好去處。


    “娘也不求日子大富大貴,隻要你大姐過得好,你和向磊今後也都有本事傍身,能賺錢養家過好日子,娘就知足了!


    “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葉向鑫聲音有些幹澀地附和道:“可不是麽,這若還不算喜事,還有什麽算是喜事呢!”


    想到自己當年,十個孩子裏麵挑兩個去做學徒,自己被挑中之後,父母也是喜不自勝,還在家裏擺了酒招待親朋為他慶祝。


    如今葉向磊一下子被秦府選中去了京城,父母花幾兩銀子感謝一下葉家,似乎也合情合理。


    想雖然是這樣想,但是心裏的酸楚卻怎麽也壓不下去。


    憑什麽是葉向磊,他既不認真讀書又貪玩。


    憑什麽這麽好的機會沒有輪到自己身上?


    就因為自己比他大幾歲,早早就出來做學徒了麽?


    好在此時夥計開始上菜了,暫時打斷了葉向鑫的不滿。


    先上桌的是冰糖肘子、宮保雞丁、炒雪裏蕻和芥末堆兒。


    夥計說四喜丸子和京醬肉絲還要稍微再等一會兒。


    跟著菜一起上桌的還有米飯,葉大嫂怕晴天餓過勁兒了,也顧不得客套,先盛了一小碗開始喂她吃飯。


    晴天這孩子特別好帶,不但好哄而且吃東西從不挑嘴。


    不過葉大嫂還是沒敢喂她吃芥末堆兒,怕把她給嗆著了,夾了些其他菜給她。


    晴天一口一口吃著葉大嫂送到嘴邊的飯菜,鼓著小腮幫子努力地嚼著。


    她今天是真餓了,晌午在秦府,光顧著去照顧秦鶴軒吃飯,自己壓根兒就沒吃飽。


    下午又是去鋪子又是坐車顛簸,早就餓得不行。


    幸虧剛才葉娟兒喂她吃了點心墊了墊肚子,不然這會兒都快餓暈了。


    但是葉娟兒知道晚上要請客,肯定有好菜,所以怎麽也不可能給晴天多吃,隻肯給她吃了半塊,所以現在她就是格外專心地在吃飯。


    葉向鑫見狀,心裏越發不平。


    看葉家人的穿著,除了晴天,其他人都還不如自家,衣服上不明顯的地方都還帶著補丁。


    再看晴天吃東西的樣子,雖說並不失禮,卻也像是幾輩子沒吃過好吃的一般。


    憑什麽這樣的人家能認識秦府的人,甚至還能讓秦家人把葉向磊帶到京城去做學徒?


    他想了一下,先端起酒杯道:“葉大哥,之前一直聽爹娘說起你們,但是我如今在縣城做學徒走不開身,一直無緣得見。


    “之前娘還給我拿了你送的鹿肉,我也一直記在心裏,隻是沒機會表示感謝。


    “今天咱們大家終於見麵了,你還幫了我家這麽大的忙。


    “我先在這裏敬你一杯。”


    葉向鑫說完便抬手喝幹了杯中酒。


    葉娟兒和劉全俱是一臉欣慰地看著大兒子。


    他倆都是笨嘴拙舌不會說話的人,如今看著在縣城做了幾年學徒的兒子這麽會來事兒。


    再想想以後小兒子說不定能更有出息,兩口子心裏就像喝了蜜似的,也雙雙跟著陪飲一杯。


    葉老大聽得葉向鑫這樣說,難免覺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多心了,人家孩子這話說得不是挺好麽。


    於是他便也端起酒杯,很給麵子地滿飲了一杯。


    葉向鑫趕緊起身給幾個人倒酒。


    這屋裏數他輩分低年紀小了,總不能指望晴天來做這些吧?


    晴天這邊已經吃了個半飽,吃飯的節奏就慢下來了。


    葉大嫂也有時間自己吃幾口東西了。


    菜一入口,她就微微有些蹙眉。


    這家菜看起來做得十分漂亮,無論是顏色還是擺盤,都賞心悅目。


    但是這味道,還真算不上地道,甚至於都比不上一些街邊小館。


    所有的菜都偏甜口不說,冰糖肘子甚至能吃出一絲苦味,絕對是糖熬過頭了。


    葉大嫂看其他人都在喝酒,便低頭小聲問晴天:“好吃麽?”


    晴天搖搖頭道:“沒有娘做的好吃。”


    “那肘子都發苦了,你咋也不說呢?”葉大嫂剛才給她夾了好幾塊肘子,此時後悔不迭。


    “能吃就行。”晴天最見不得浪費食物,“哪兒能誰都做得跟娘一樣好吃啊!”


    今天是葉娟兒請客,所以葉大嫂本來也沒想把事情鬧大,好吃就多吃幾口,不好吃就少吃幾口,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她更希望晴天以後能多表達自己的意見,而不是給她什麽都乖乖地接受。


    葉大嫂如今漸漸有些明白秦小少爺的意思了。


    有些時候孩子太乖了也未必是好事兒。


    她自己雖然沒有生養過孩子,但是老二、老三家的孩子也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他們這個年紀是什麽樣兒,葉大嫂心裏也都清楚。


    原以為晴天是女孩兒,天生就是比男孩子乖巧。


    後來才慢慢發覺,她隻是更善於忍耐罷了。


    “以後菜不好吃就說,你不說娘咋知道呢?”葉娟兒跟晴天道,“你這樣都給吃了,娘知道以後多難受啊?”


    葉大嫂的聲音很小,幾乎是在跟晴天說悄悄話的程度,桌上幾個人忙著喝酒說話,根本沒人聽見。


    但是好巧不巧,卻被進來準備上菜的夥計聽了個正著。


    宴賓樓的夥計本來就看這一屋子人不順眼。


    當時葉向鑫來預定雅間的時候,還以為他是為了東家來跑腿的。


    誰知道竟招來好幾個鄉下人。


    惹得一樓大廳的許多客人都意見頗多。


    就連夥計自己,都覺得這一屋子人拉低了自家酒樓的檔次。


    所以此時聽到葉大嫂說菜不好吃,頓時就炸了。


    他把手裏端著的京醬肉絲嘭地一聲放在桌上,扯著嗓子就嚷嚷起來。


    “這位大嫂,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家酒樓開張兩個多月了,天天客人爆滿,從沒有人說我家的菜不好吃!”


    他這一嚷嚷,立刻就吸引了其他雅間和一樓客人們的注意,還有些喝了酒的人直接就走上前來看熱鬧。


    “宴賓樓的菜還不好吃?這是喝了多少酒在這裏吹大氣啊?”


    “也沒準兒是山豬吃不了細糠,以前從來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所以吃著不習慣吧!”


    聽到客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幫腔,夥計越發來勁道:“這位大嫂,事關我們店的名譽,還望你能當眾把話說清楚。”


    葉大嫂剛開始還覺得有些尷尬,此時見夥計這種態度,登時心頭火起道:“好啊,那我就說說。”


    夥計和店裏其他客人沒想到葉大嫂還真敢說上一說。


    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看熱鬧,掌櫃的雙手抱在胸前,站在櫃台裏遠遠地關注著樓上的情況,絲毫沒有上來阻止或是打圓場的意思。


    反正看這一家子人的打扮,估計是掏光了家底兒過來吃一頓解饞的,以後是不可能再有錢來光顧的。


    夥計見掌櫃的都沒什麽反應,越發來勁道:“行,那你就說說看,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那今天這事兒可沒那麽善了。”


    若是別的事兒,葉大嫂興許還不敢隨便多說。


    但這可是做菜,這不是正打她手心兒裏麽!


    “首先就要說這道冰糖肘子。”


    大家順著她的話看向桌上的冰糖肘子。


    其他人在喝酒,都還沒碰這道菜,上麵隻有葉大嫂給晴天夾過的痕跡。


    這肘子看起來十分正常,外皮裹著琥珀色的糖汁,在燈光下看起來晶瑩剔透。


    從被夾過的地方可以看到裏麵白嫩嫩的肥膘和醬紅色的肉。


    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始吞咽口水了。


    夥計皺眉問:“這肘子有什麽問題?”


    “看著沒有問題,吃著卻有大問題。


    “冰糖熬過頭了,然後又加了水。


    “所以顏色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吃起來卻是發苦的。”


    夥計將信將疑地拿起一雙筷子,夾了一筷子嚐了嚐,心下頓時暗叫不妙。


    這肘子還真是帶著絲絲苦味。


    難不成這位大嫂還真有兩把刷子?


    此時掌櫃的在下麵看出情況不對,終於上樓,越過眾人走了進來。


    “你說有苦味就有苦味啊?”掌櫃的沉著臉,“你們該不會是其他酒樓派來搗亂的吧?我們這裏可從來沒有穿成這樣來吃飯的客人。”


    周圍的客人看到夥計的嚐了一口就說不出話來,都開始有些動搖起來。


    但此時一聽掌櫃的這話,頓時又覺得有理,立場又重新搖擺迴來。


    “不光是冰糖肘子,還有這宮保雞丁也做的有問題。”葉大嫂卻不慌不忙地繼續道。


    “你們以為宮保雞丁就是把雞丁和花生放在鍋裏炒炒那麽簡單?


    “首先雞肉需要剃掉筋膜和軟骨,用刀背拍鬆,改刀需用剁而不是切,醃製抓勻後需要封油。


    “這樣做出來的雞丁才能嫩、滑、香。


    “你們自己過來嚐嚐,你們這宮保雞丁做得是什麽,雞肉又老又柴,花生米生的生糊的糊。


    “我們的確是鄉下人,但今天也是花了真金白銀來你們店裏吃飯的,你們家就是這麽對待客人的麽?”


    葉大嫂這番話說得太過專業,明顯就是懂行之人,登時把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隻聽葉大嫂又道:“不如你們把大廚叫出來嚐嚐,如果他敢說宮保雞丁和冰糖肘子就該這麽做,味道沒問題,那我看你家這招牌也離被摘掉不遠了!”


    不得不說,經過賞花宴之後,又得知父親當年原來是禦廚,葉大嫂在廚藝這方麵的自信已經完全樹立起來了,說起話來氣勢都跟以前大不一樣。


    桌上幾個人都沒見過葉大嫂這樣霸氣外露的模樣,全都看傻了眼。


    隻有晴天努力幫腔道:“就是,我娘做菜可好吃了,你們店裏的菜就是做的不好吃!”


    掌櫃的此時騎虎難下,心裏不由得後悔,早知道就不任由夥計把事兒鬧大了。


    但是有這麽多客人看著,他不得不去灶間將大廚請過來。


    隻不過兩個人路上就商量好了對策。


    大廚過來將兩道菜各嚐了一口就立刻道歉說:“真是對不住,今天客人太多了,這兩道菜都是我徒弟做的,我忙昏了頭,也沒把關,給您賠不是,我們這就重新做兩道給您送上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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