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傅家引起的風波隨著康氏被抬下去,很快就過去了,甚至都沒有像中午那樣獲得太多的關注和討論。


    因為此時,後廚的人開始將一個個鍋子端了上來。


    小巧的銅鍋裏麵放著燃燒著的火炭,高湯中漂浮著朵朵菊花,在其中浮浮沉沉。


    湯底味道香醇鮮美,還散發出淡淡的菊花清香。


    所有的鍋子都上齊之後,一名侍女道:“諸位貴客可以先喝一碗湯,一會兒開始涮菜的話,湯底的味道就會變了。”


    於是各家的丫鬟都開始為主子盛湯,不多時,花廳內斷斷續續地響起稱讚聲。


    “這好像就是中午做菊花豆腐的湯底。”


    “我覺得中午的湯底更清爽,晚上這個湯底更加香醇一些。”


    “我也覺得是,中午的湯底看著跟清水一般,鍋子裏的湯是奶白色的。”


    就在大家喝湯的時候,侍女們開始將涮鍋子的菜品端了上來。


    跟那日蔣員外吃的時候差不多,涮菜的食材依舊是四生片、四油酥和四素菜。


    四生片和四油酥的種類都沒變,隻有四素菜變成了豌豆尖兒、萵筍片、茼蒿和白菜心兒。


    能在這個時候買到豌豆尖兒和萵筍,足見蔣員外對這次賞花宴的重視,也不知道他走了什麽門路,花了多少錢。


    但是不得不說,這份心思花得的確值得。


    看花廳內眾人吃得熱火朝天的樣子就知道了。


    葉大嫂下午重新做了菊花蜜飲,此時也跟著食材一起端了上來。


    花廳內還用木桶裝了幾桶冰塊送上來,誰想喝冰飲可以自己加。


    因為吃鍋子容易出汗,所以很多年輕些的貴婦人吃了一會兒,便讓下人去取冰塊。


    瑞親王妃有些羨慕地看著,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夏天的時候都不敢喝冰飲,能在深秋季節喝一杯常溫的而不是熱飲就已經是極限了。


    不過她還是對秦夫人和秦鶴軒道:“我不敢喝冰飲,你們若是喜歡就叫人去取冰塊便是。”


    秦夫人搖搖頭道:“姐姐,我如今也不年輕了,這個天兒哪裏還敢喝冰的,看她們年輕人喝就行了。”


    秦鶴軒則默默看了眼站在一旁給自己布菜的鬆濤。


    鬆濤一直擔心著秦鶴軒找自己算賬,跟他對上眼神就渾身一抖,趕緊去幫他取冰塊。


    秦夫人見狀關心地道:“鶴軒,也別放太多了,又冷又熱的,當心腸胃受不了。”


    “是,娘,我少放幾塊。”秦鶴軒道。


    瑞親王妃將母子倆的相處看在眼中,不由在心裏歎了口氣,打算等會兒出去散步的時候跟妹妹說說這件事兒。


    因為大家都在吃鍋子,花廳內的溫度很快就升高了。


    瑞親王妃便命人打開了四周的窗戶。


    好在今晚的風不大,柔柔地送進來一些菊花的清香,讓眾人吃飯的興致更好了。


    瑞親王妃對秦夫人道:“既然你認識這個大廚,迴頭幫我聯係一下,王府年底少不得要招待客人,每年總是家裏那幾個廚子,我都快吃膩了,今年換個花樣兒也不錯。”


    “行,姐姐放心,迴頭你把時間安排告訴我,我一準兒幫你辦妥了!”


    瑞親王妃一聽這話就笑了,道:“問我的時間安排做什麽?你也想請人去家裏做酒席?”


    “照顧一下熟人的生意嘛!”秦夫人笑眯眯地跟姐姐開著玩笑。


    瑞親王妃點點頭道:“也是,確定好了日子,也方便人家接別的聲音。


    “不過這就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了,等我迴去問問我家王爺再定。”


    “這是自然,我迴頭先跟葉大嫂打個招唿,等姐姐把日子定下來,打發人跟我說一聲,我叫人去通知她便是。”


    姐妹倆一邊吃著下人涮好的食材一邊說著話。


    好多人吃得出透了一身的汗,心裏大唿過癮。


    吃鍋子本來就慢,花廳內眾人還一直在閑聊,一頓飯吃得比中午時間還長。


    大家都吃完陸續離開花廳的時候,月亮都已經高高地掛在天上了。


    秦夫人緊了緊身上的披肩道:“太晚了,風有些涼,姐姐,咱們還是早點迴去吧。


    “剛才吃鍋子都吃出汗了,當心被風給吹病了。”


    瑞親王妃一走出花廳,也的確覺得周身一陣寒意,點點頭道:“也好,那你跟我過去坐會兒,咱們姐倆難得有機會聊聊體己話。”


    “那敢情好,姐姐不叫我,我都要去呢!”秦夫人高興地應下,跟著瑞親王妃一並迴到跨院的住處,叮囑兒子道,“你先迴去吧,鬆濤,伺候小少爺洗個澡早點休息,洗澡的時候提前把屋子暖熱,頭發擦幹了才能睡,當心著涼。”


    “是!小的記住了!”鬆濤說話的聲音都透著心虛。


    秦夫人不在,小少爺肯定要跟他算賬了。


    秦鶴軒自然知道鬆濤在擔心什麽,但他偏偏什麽都不說,跟瑞親王妃告別之後便迴了房間。


    秦夫人跟著瑞親王妃一起去了她的房間,屋裏早就被下人用炭盆給烘熱了。


    姐妹倆除去外衣,到榻上歪著說話。


    下人將剛沏好的茶放在桌上道:“奴婢就在門外候著,娘娘和秦夫人有什麽事叫奴婢便是。”


    說完人就識趣地退了下去。


    “姐姐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麽?”秦夫人待下人退下去了便問。


    “你帶鶴軒迴來也有段時間了,相處得如何?”


    “唉……”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兒,秦夫人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姐姐,你也知道,我心裏一直覺得對鶴軒有所虧欠,我真的很想要去彌補之前這些年的缺失。


    “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孩子跟我就總像是隔著一層似的。


    “無論是我關心他還是什麽,他好像都無所謂。”


    “我叫你過來,其實也是想跟你說這個事兒。


    “我知道你們夫妻當年是身不由己,但這不是鶴軒的錯。


    “他一歲之前過的是父母疼愛,全家眾星捧月的日子。


    “一下子被送到關外苦寒之地,父母都不在身邊,他過的是什麽日子?”


    瑞親王妃見秦夫人一臉想要反駁自己的樣子,抬手製止她,繼續道:“你不用跟我說,你是把孩子送到娘家,有親人照顧。


    “咱爹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麽?


    “你讓他帶兵打仗沒問題,可若是讓他去關心照顧一個剛滿周歲的嬰兒,他除了給他多安排幾個下人之外,還懂什麽?”


    “你根本不會知道鶴軒這些年吃了多少苦,我看他也不是個會告狀的孩子。


    “孩子被你們丟在關外八年,連爹娘什麽樣子估計都忘了。


    “你以為告訴他我是你娘,孩子就能一下子撲到你懷裏跟你撒嬌、跟你親密無間麽?


    “就算是小貓小狗也做不到啊!”


    秦夫人被瑞親王妃這番話說得垂下了頭。


    隻聽瑞親王妃繼續道:“所以我今天找你過來,跟你說這些,主要是擔心你太急功近利了。


    “俗話說得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然也不是一日可解的。


    “你關心孩子,愛護孩子是沒錯的,但是不能因為孩子沒有你期望的迴應就心存怨念。


    “你以為孩子會看不出來麽?那樣隻會讓孩子離你更遠!”


    “姐,那我該怎麽辦啊?”秦夫人被瑞親王妃這麽一說,也覺得自己最近的確有些太著急了。


    “你要做的隻是用一個娘親的心去關愛孩子,不要對他有所要求。


    “孩子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時間久了,他自然會有所改變的。”


    “姐,你說得對。”秦夫人眼圈兒泛紅地說,“我把他丟在關外八年,就該用更多的八年去彌補和疼愛他,而不是希望他懂事,主動地來原諒我們做父母的無能。”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瑞親王妃聞言終於露出笑容,“依我看,鶴軒也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孩子,主要還是你們分開的時間太久,彼此之間太生疏了。


    “別著急,慢慢來吧。”


    姐妹倆在這邊談心的時候,秦鶴軒已經在鬆濤的服侍之下泡進浴桶中,水上還飄著朵朵菊花。


    秦鶴軒將全身都沒入水中,隻留下頭靠在桶沿兒搭著的毛巾上。


    鬆濤原本還想用小水舀幫秦鶴軒往身上澆水呢,結果見他整個人都泡進去了,隻能提著小水舀在旁邊尷尬地站著。


    秦鶴軒今天抱著晴天走了不少路,雖然他從小習武,臂力不錯,但到底年紀還小。


    當時抱著晴天到處玩還不覺得,但晚上吃鍋子的時候就發現手臂開始有些酸痛起來。


    此時能夠泡個澡,連肩膀一起泡進熱水中,甭提多舒服了。


    他雙目微闔,先靜靜地享受了一會兒,才突然出聲問:“知道今天錯在哪裏了嗎?”


    鬆濤被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倒在浴桶旁邊,一個勁兒地磕頭道:“小少爺,小的知道錯了,以後一定不再自作主張,一定堅決執行您的吩咐,絕對不打半點兒折扣。


    “求您千萬別不要小的,小的以後給您做牛做馬都行。


    “您若是還生氣,要不就打小的一頓,隻要別把小的攆走就行……”


    鬆濤顛來倒去說了一堆的話,也沒聽到秦鶴軒的迴應,跪在地上的姿勢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辛苦甭提有多慌了。


    他說到後麵,想到自己一旦被攆迴家後的淒慘結果,就忍不住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說完了?”秦鶴軒這才終於開口,“哭什麽哭,我什麽時候說要攆你走了?”


    鬆濤聞言猛地抬頭,一臉鼻涕眼淚卻又驚喜地問:“小少爺,您不攆小的走?”


    秦鶴軒道:“娘說你已經是從幾十個人裏挑出來最好的了,若是把你換了,下一個更蠢怎麽辦?


    “記住你自己剛才保證的,以後若是再敢犯這樣自作主張的錯誤,到時候我再一起收拾你!”


    鬆濤此時當真是喜出望外了,膝行幾步來到浴桶旁邊,呲牙笑著說:“小少爺,小的給您擦擦背吧!”


    秦鶴軒往旁邊側著身子,嫌棄地說:“你還是先去洗把臉吧,別把鼻涕掉在我的浴桶裏!”


    “是是,小的這就去。”鬆濤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幹淨迴來了。


    若不是眼圈兒和鼻頭都還有些泛紅,根本看不出來他剛才哭成那樣。


    鬆濤伺候秦鶴軒洗頭洗澡出來,幫他擦拭幹頭發之後,伺候他迴屋休息了才出來。


    這時候秦夫人正好迴來,看到他從西屋出來便小聲問:“鶴軒睡下了?”


    “是,夫人,小少爺今天一直跟晴天姑娘玩兒,估計是累了,泡完澡擦幹頭發就睡下了。”


    “行,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秦夫人擺擺手打發了鬆濤,猶豫再三,還是輕手輕腳地走進了西屋。


    秦鶴軒其實隻是躺下了,根本還沒睡著。


    就算睡著了,有人在門口說話,哪怕聲音很小,他也肯定會被驚醒的。


    這不僅是跟在外祖父身邊習武培養出來的警覺,也是從小經常被表兄弟們欺負留下的習慣。


    此時聽到秦夫人進屋,秦鶴軒趕緊閉上眼睛,偽裝出唿吸平緩已經睡著的假象。


    秦夫人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幫他掖了掖被子,借著朦朧的月光看著兒子那熟悉中又透著陌生的臉龐,想起剛剛瑞親王妃說過的話,不由得潸然淚下。


    她伸手輕撫秦鶴軒的頭頂,小聲道:“是爹娘對不住你,好在現在已經迴來了,爹娘一定會好好愛你,好好補償你的。”


    秦鶴軒沒想到秦夫人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緊接著,臉頰處就接連落下幾滴水珠。


    他還在裝睡不敢動彈,但是想也知道,應該是秦夫人哭了。


    雖說秦夫人去到文府,母子倆多年後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也哭了。


    但是說實話,秦鶴軒當時毫無感覺。


    因為那時候他看著秦夫人,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周圍所有人都在讓他趕緊叫娘。


    但是此時,夜深人靜,他自己也“睡著”了的情況下,秦夫人的眼淚,卻好像一滴滴砸在他的心上,讓他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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