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保證不會耽誤明天的事兒。”


    葉老大說完,迴頭道:“老四,這迴我走前頭,你跟著我走。”


    “行,大哥你就放心吧。”


    葉老大前頭帶路,沿著官道又走了一段兒之後,便左轉上了小路。


    說來也是奇怪,自打一家人拉著車拐上小路之後,之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晴天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葉大嫂見狀心裏一喜,看來這條路應該沒什麽問題。


    但是小路終究沒有官道平坦,葉老太太坐在車上,本來想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卻被顛得絲毫不得安生。


    葉老太太本想抱怨,但見晴天終於不再哭了,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但是讓幾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葉老大雖然走過這條路,但他當時一個人,走著並不覺得什麽。


    可是這次兩個人拉著車,越往前走路越窄,車輪稍微一歪就要陷到路邊的溝裏或是草叢裏。


    葉老大和葉老四隻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比平時更費力的姿勢,努力讓車輪將將壓在路的兩邊。


    看著葉老大和葉老四額頭上不斷滾落的汗水,葉老太太終於忍不住道:“你說說你們,放著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自討苦吃,來這邊走什麽山間小路。


    “若是走大路,此時都已經到家了,如今才走出多遠去?


    “依我看,前麵的路肯定隻會越來越不好走,倒不如掉頭迴去,說不定還要比這一條路走到底更快到家。”


    葉大嫂聞言抱緊了晴天,沒有吭聲。


    葉老大迴頭看看媳婦的臉色,又看看眼睛都哭腫了的女兒,語氣裏帶著討好地說:“娘,走都走到這兒了,我保證前頭的路還是能走的,我跟老四賣賣力氣,不礙事兒的。”


    葉老太太聽兒子這麽說,隻得歎了口氣:“隨便你吧。”


    她說完幹脆直接躺在車上,扯過一條毯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實,幹脆準備睡一會兒,眼不見為淨。


    雖說這車很顛簸,但葉老太太一大早出門,也沒能午睡,此時是真的有些困倦了,在平板車微微的搖晃中進入了夢鄉。


    葉老太太是睡著了,但是兩兄弟卻很快就遇到了難題。


    不知是不是有人來挖過山土或是樹苗,都快走了大半的山路上麵竟然塌方了一大片。


    山石、樹幹、泥土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從上麵傾斜下來,把前麵的路封得死死的。


    兩兄弟怕吵醒葉老太太,隻能小聲商議。


    “我過去看看,若是不嚴重,咱倆想法子把泥都推到下麵去就是了。”


    葉老大眉頭緊鎖,實在有些無法接受已經走了這麽多的山路居然被堵住過不去了。


    他挽起褲腿,把袍子掖進腰帶裏,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看了一下,臉色瞬間更加難看了。


    剛才從那邊的角度來看,塌方好像並不嚴重。


    此時到了上麵才發現,原來並不隻有眼前這一點兒,是山路右側上麵大半邊山體都滑了下來,被山路攔腰擋住,才止住了去勢。


    但是後果便是,這條路是被徹底堵死了。


    葉老大下來便直搖頭道:“走不過去了。


    “別說拉著車了,我自己爬都翻不過去。”


    “那咋辦啊?”葉老四急了,“大哥,現在天色越來越晚,咱帶的東西也不夠,總不能在林子裏就地休息吧?”


    葉老大飛快地在心裏權衡了一下,沉聲道:“沒辦法,咱們隻能原路返迴了。”


    “若是被娘知道,咱倆可就都完蛋了!”葉老四聞言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哥倆費勁巴力地調轉了車頭,拉著車原路返迴。


    葉老太太昨晚沒睡好,今天又起了個大早,折騰了大半天,其實身體已經困倦得不行了。


    她感覺自己隻是眼睛稍微閉了一會兒,誰知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嚇了一跳。


    四周一片漆黑,若非天上還掛著一彎月亮,身下的平板車還在繼續移動,葉老太太簡直要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


    “老大?老四?”葉老太太試探地叫了兩聲。


    “娘,你醒了?”葉老大說話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心虛。


    葉老四更是埋頭拉車,硬是連吭都沒吭一聲。


    葉老太太對自己的兒子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雖然看不到葉老大的表情,但是一聽他這語氣,再結合葉老四的態度,便知道事情怕是有些不太對勁。


    “說吧,到底咋迴事兒?”葉老太太的聲音冷了下來。


    “娘……”葉老四吞吞吐吐的,半天沒說出句整話來。


    “你快閉嘴吧,娘什麽娘,就知道喊娘。


    “老大,你來說。”


    聽得葉老太太直接點名,葉老大無奈道:“娘,之前我們那山路走到半截兒,突然發現前麵的地方塌方了。


    “山上的石頭和泥土掉下來,把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都說是拉著車了,就連我自個兒怕是都爬不過去……


    “然後呢?”


    葉老太太此時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她卻有些著實難以置信,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想到的那個答案。


    “然後我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原路返迴,從大道這邊再迴家了。


    葉老太太一聽這話,火氣騰地一下就往腦門上衝。


    她強忍著怒火又問:“那現在走到哪兒了?”


    葉老大小心翼翼地說:“再、再有小半個時辰,差不多就能到家了。”


    “從城裏迴家,一共才多遠的路?


    “如果不是我如今上了年紀,還用得著你用車拉我?我自己都能走迴去!


    “這可真是起個大早,趕個晚集。”


    “我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誤了明天的事兒。


    “如今可好,繞了一大圈不說,如今竟又折迴來了。


    “你說說,讓我說你什麽好?”


    葉大嫂見葉老大不說話,想幫忙打個圓場。


    “娘,這也是沒法預料的事兒,誰也不想的,還沒剩多遠了,再往前走一會兒就是之前挖溝的地方了。”


    這條路修在山裏,路兩邊都是茂密的森林,根本無法根據路邊的景色判斷位置。


    但是聽葉大嫂一說,馬上就要到早晨將劉寡婦一家困住的那個地方,葉老太太立刻就知道還有多遠了。


    雖說剩下的路的確不算太長了,但葉老太太心裏卻還在生著氣,直接衝葉大嫂道:“怎麽,折騰了這一頓,晴天終於不哭了?”


    葉大嫂一聽,好家夥,都直接開始說晴天了,可見葉老太太這次是真的被氣狠了。


    “小孩子做噩夢被嚇著了,哭一哭不正常麽?


    “她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你們卻偏要大驚小怪。


    “現在好了,繞路繞了一大圈,結果怎麽樣,還不是又迴來了……”


    就在葉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表達自己的不滿時,身後遠處突然傳來了甩動馬鞭和急促的馬蹄聲。


    葉老大有經驗,一聽這聲音忙喊:“老四,快,把車拉到路邊樹林裏去,別擋道!”


    他這邊衝葉老四喊著,自己也沒閑著,直接拉著平板車就直奔路邊樹林。


    這樣的鈴聲和響鞭,葉老大一聽就知道,這是官差出來辦事,發出聲響好讓路上的行人提前躲開,免得傷及無辜。


    若是聽到鈴聲和響鞭之後還往路上湊的話,那無論撞傷還是撞死,人家就一概都不負責了。


    葉老四也趕緊拉著車,跟在葉老大屁股後麵,拉著車躲避到路邊的樹林中。


    來到安全的地方之後,葉老大才側耳聽著聲音道:“這麽多人,看來今天這事兒有點嚴重啊!”


    葉老太太皺眉看著官道上,很快就看到十幾個捕快打扮的人騎在馬上,手裏還都舉著火把。


    這些捕快雖然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葉家人,卻沒有做絲毫停留就直奔前麵而去。


    “也不知道前頭到底怎麽了?”葉老四略有些好奇地踮起腳尖,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熱鬧,不湊也罷。”葉老太太此時也不發脾氣、也不抱怨了,靠在一邊歎了口氣道,“今天的事一直不順利,該不會是你爹覺得我有啥事兒沒給他辦好吧?”


    “娘,您快別多想了,爹保佑咱們還來不及呢!”


    等捕快們過去之後,他們剛從樹林裏鑽出來,正商量著要不要上前頭看看到底出什麽事了。


    之間一個三十出頭的捕快正舉著火把,大步朝著葉家人這邊走了過來。


    看到葉老大和葉老四拉著的平板車,捕快眼睛猛地一亮,上前道:“我就說我剛才路過的時候好像看見板車了!快,你家這車借我們用一下!”


    葉老大趁機打聽道:“捕快大人,前麵出啥事兒了?”


    “快別問了,問到心裏頭都是病。”捕快聞言,臉色瞬間青了幾分,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他皺眉不耐煩地問,“我們過來得著急,全都騎馬來的,忘了該帶板車了。就說你家這車能不能用吧?要多少錢?”


    葉老太太見捕快已經麵露不耐,趕緊搶在葉老大前麵道:“不過是個板車,諸位大人要用,肯定是用在正事兒上,我們支持就是了,談什麽錢不錢的。


    “不過您也看見了,我家老的老小的小的,能不能這樣,我們留一輛車,另外一輛車你們拿去隨便用,行不行?”


    倒也不是葉老太太好心,她這也是情勢所迫。


    以她的經驗來說,衙門的人是最不講理的。


    他們若是直接命令自家把車交出來,自家也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許是葉老太太的話比較中聽,所以捕快的麵色好看了一些。


    他心裏盤算了一下,前麵已經征用了一輛板車,再來一輛應該也夠用了。


    想著大晚上荒郊野外的,讓人家老人孩子也都下來走路也的確不太合適。


    “行吧,你們騰出一輛車來給我們用用,放心,不能白用你們的。”


    葉老太太忙對另一輛車上的葉大嫂喊道:“你還愣著幹啥,還不趕緊抱著孩子過來,難道還等我去你車上啊?”


    葉大嫂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抱著孩子下車,過來坐在也老太太身邊。


    捕快這麽快就弄到板車,心裏十分高興,主動問:“你們是不是要往前麵去?”


    “是啊,大人,我們要迴榕溪村。”葉老太太道,“前麵能不能過得去了?”


    “你們跟我走吧。”捕快大發慈悲地說,“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一會兒過去的時候,一不要亂說話,二不要亂看,三更不能亂摸!


    “我也不怕跟你們說,那邊現在老慘了,在你們之前有人不小心看著了,現在還在那邊吐呢,苦膽都快吐出來了。”


    “您放心,我們肯定老老實實地跟著您,什麽都不問不看不摸。”葉老太太連聲保證。


    葉老四更是會來事,上前道:“大人,我先幫您拉著車。”


    幾個人跟在捕快身後往人多的地方走,越走血腥味越濃。


    饒是葉老大經常打獵和處理獵物,聞到這麽濃重的血腥味,也覺得渾身不舒服。


    葉老四更好不到哪裏去,已經控製不住地開始小聲幹嘔起來。


    葉大嫂將圍巾的一端擋住自己的口鼻,另外一端直接把晴天的小腦袋包了個嚴實。


    然後把她臉朝自己,緊緊摟在懷裏,生怕她看到什麽不該看見的嚇人的東西。


    葉老太太麵色也不好看,但還是強忍著胃裏的翻騰問:“大人,您看,我們明天一大早還得進城去給我家老頭子重新下葬,吉時吉日都是族長找人給算的,萬萬耽誤不得。


    “可如今這邊路上……唉,我就想問問,明天早晨這條路還能不能走啊?”


    “這可難說了。”捕快聞言麵露難色,“得看這邊的人要幹到什麽時候了。”


    “這是到底咋了啊?明天若是耽誤事兒可就毀了!”葉老太太聽著前麵隱約傳過來的聲音,心裏焦急萬分。


    捕快主動道:“這樣吧,你們記住我姓程,明個兒早晨過來,若是能過你們就趕緊過去。


    “如果不行,你們就找我,我再帶你們一迴就是了。”


    “那可真是太謝……”葉老太太感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路邊嘔吐的聲音給打斷了。


    “嘔——”劉寡婦正彎著腰,扶著樹幹,不住地幹嘔。


    她剛才毫無防備看到了一地橫七豎八的死者,受到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而此時讓劉寡婦更難受的是,她嘔得一臉鼻涕眼淚地抬起頭時,發現葉老太太正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


    老葉家不是早就迴家了麽,怎麽又碰上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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