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莊出門之後,葉老太太的心情一直很好,道:“晌午吃飯我來出錢,你們誰都不能跟我搶,聽見沒?”


    “好,那我們可得找個貴的吃!”葉老大笑著應道。


    葉老太太知道葉老大是在開玩笑,他根本不舍得吃太貴的東西,也樂得大方地說:“沒問題,想吃啥吃啥,不許給我省錢,帶咱們晴天吃點兒好吃的!”


    幾個人在街上轉了一圈,最後葉老大果然不出沈老太太所料,選了一家麵館兒。


    進門的時候葉老太太還道:“你這孩子,都說不用給我省錢了。”


    葉老大趕緊說:“娘,我就是想吃麵了,從家裏出來到現在就沒吃過麵條呢!”


    葉老太太一想,可不是麽。


    逃荒路上不方便擀麵條,吃頓疙瘩湯就撐天了。


    到了榕溪村之後,家裏也的確沒擀過麵條了。


    “行,那咱們晌午就吃麵條。”


    五個人進了麵館,選了個靠窗寬敞的位置坐下,點了兩大碗熱湯麵,兩碗炸醬麵。


    “您要什麽醬?麵碼兒都要什麽?”


    “要肉醬,再來一盤醬牛肉。”葉老太太說著遲疑道,“麵碼兒都有什麽?”


    關外吃麵條沒那麽講究,當時有什麽蘸醬菜就來點兒什麽。


    所以聽得夥計問麵碼兒,葉老太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點什麽才好。


    夥計張嘴就報了一連串的菜名:“我們店裏麵碼兒有黃瓜絲、心兒裏美蘿卜絲、豆芽、白菜心、青豆、豆幹、豆角絲、芹菜、青蒜苗、蛋皮絲……


    “您可以選五種,超過的就得另外加錢了!”


    “那就……”葉老太太聽得一陣發蒙,除了第一個黃瓜絲,其他啥也沒記住,隻能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兒子兒媳。


    葉老大和葉大嫂麵麵相覷,都露出了無能為力的表情。


    葉老四更是連聽都沒聽清楚。


    此時店裏又來了別的客人,夥計隱隱露出一些不太耐煩的神色。


    葉老太太硬著頭皮想再問一遍,突然聽到晴天聲音清脆地說:“奶奶,有黃瓜絲、心兒裏美蘿卜絲、豆芽、白菜心、青豆、豆幹、豆角絲、芹菜、青蒜苗還有蛋皮絲。”


    全家人都驚喜地看向晴天。


    夥計也一臉驚訝,這小姑娘看著也就三四歲的模樣,記憶裏居然這麽好?


    隻聽了一遍就能說得分毫不差?


    要知道他剛開始在店裏做事的時候,都是背了好多天才能說得流暢的。


    夥計上下打量著晴天,確定是自己沒見過的,不可能是店裏的常客。


    但他還是不太死心地問:“這位小姑娘可是我們店裏的常客?以前來吃過麵嗎?對我們店裏的麵碼兒這麽熟悉?”


    但是他這話剛問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個愚蠢的錯誤。


    店裏的麵碼兒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根據季節有所調整。


    這小姑娘說出來的,跟他剛才說的順序都一模一樣,肯定不可能是因為來的次數太多才記住的。


    葉老大道:“我們今天第一次來店裏,估計是小孩子記性好,聽著你念得好玩兒,就順便記住了。”


    夥計心道,這還有順便記住的?


    不過遇到這麽聰明的小姑娘,夥計原本的不耐煩此時也煙消雲散了,笑著問晴天:“那你想要什麽麵碼兒啊?”


    這個問題就有點超出晴天的理解範圍了,她雖然能背出來,卻並不知道該點什麽吃,隻能扭頭看向葉大嫂。


    葉大嫂道:“我們什麽都能吃,還是娘來點吧。”


    葉老太太正在想選哪五種的時候,晴天忽然又小聲問葉大嫂:“娘,咱們點了兩碗炸醬麵,是不是能選十個麵碼兒啊?”


    這下夥計更加驚訝了,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許多大人有的時候腦子都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誰知還不等自己提醒,這小姑娘就已經想到了。


    葉老太太聞言看向夥計,麵露詢問之色。


    夥計笑著點頭說:“的確是這樣,您家這小姑娘可真聰明,若是生了個男兒身,今後說不定能高中狀元呢。”


    葉大嫂聽了這話心裏有些不太舒服,但是跟一個麵館的夥計也沒有必要掰扯這些,便道:“娘不喜歡吃芹菜和蒜苗,剩下正好十種,就一樣來一份吧。”


    “好勒,您幾位等著,很快就來。”


    夥計這話說得倒真沒騙人,四碗麵很快就端上來了,肉醬加上麵碼兒來得也不慢,十幾個碗很快就把一張桌子擺得滿滿當當。


    晴天從來沒見過這陣仗,覺得自己眼睛都不夠用了,不知道該看哪個才好。


    葉老大對夥計道:“麻煩您給我們拿兩個空碗,再拿兩頭蒜來。”


    葉老太太卻阻攔道:“就要兩個空碗,蒜就不要了。”


    葉老四一聽忙說:“娘,俗話說得好,吃麵不吃蒜,香味兒少一半,麵館不都是給蒜的麽!”


    夥計立刻點頭說:“您放心,蒜不要錢,吃多少都行。”


    葉老太太衝著葉老四道:“我的牛肉都點了,還能舍不得你吃幾頭蒜?


    “你忘了,咱們吃過飯還要去別人家辦事兒,到時候一嘴蒜味兒,你是想熏死誰?”


    葉老四這才想起來,可不是麽,吃完飯還得去族長家辦事兒呢!


    他訕笑著說:“反正我就是個拉車的,一會兒到了,有娘和大哥說話,我不張嘴就是了。”


    葉老太太白他一眼:“吃你的麵吧,那麽多廢話,晴天都比你聽話!”


    晴天眨巴著眼睛,看著葉老四道:“四叔,娘跟我說過,聽爹娘的話才是好孩子。


    “所以四叔也要聽奶奶的話。”


    桌上幾個大人全都被她這幼稚的話給逗笑了。


    葉老太太還故意用手點著葉老四說:“聽見沒有,在跟我討價還價,就不是好孩子了。”


    葉老大和葉大嫂越發笑得直不起腰,晴天也跟著咧嘴笑。


    葉老四又是好笑又是無語,最後拱手討饒道:“晴天說得對,四叔也得聽娘的話才是好孩子。”


    恰在此時,夥計送了空碗上來。


    葉大嫂從熱湯麵中夾了幾筷子到空碗裏,又盛了幾勺湯過來,用筷子攪和幾下,試試溫度不燙了之後,才開始喂晴天吃飯。


    這家麵館熱湯麵裏的麵條看起來挺細,吃起來卻還挺筋道,晴天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神卻一直跟隨著葉老大夾麵碼兒的筷子。


    十種各色麵碼兒擺在桌上,先不說味道如何,對小孩子來說格外有吸引力。


    尤其旁邊的肉醬還在散發著濃烈的香味。


    葉老大嘴壯,沒什麽忌口和不吃的,把十種麵碼兒都夾了一些到自己的碗中,再澆上兩大勺肉醬,用筷子拌勻,看著甭提多有食欲了。


    “爹。”晴天眼巴巴地看著葉老大問,“好吃嗎?”


    葉老大一邊用筷子拌麵,一邊故意說:“我這不是還沒吃呢,怎麽知道好不好吃。”


    晴天吞了口口水,催促道:“那你快嚐嚐呀!”


    葉老大用筷子夾了一點黃瓜絲、白菜心兒和蛋皮絲放在一起,又夾了一點肉醬放在上麵,最後加上麵條一塊兒夾起來,做出一副張嘴要吃的模樣。


    晴天看得太專心了,都顧不得吃葉大嫂送到嘴邊的麵條,全神貫注地等著葉老大的反饋。


    沒想到葉老大的筷子在他自己麵前劃過,最後竟送到了晴天嘴邊。


    “晴天先替爹嚐一口!”葉老大滿臉笑意地看著閨女。


    晴天驚訝的微微睜大了眼睛,在葉老大和葉大嫂鼓勵的目光下,張大嘴巴,將葉老大剛剛精心搭配好的一筷子連麵帶菜,啊嗚一口就吞進口中。


    這一口對晴天來說稍微有點大,吃進去之後,兩邊的小腮幫子頓時就鼓起來了。


    晴天努力地咀嚼著麵條,嘴裏不但能感受到麵條的勁道,還有肉醬的鹹香,再加上黃瓜絲的清爽和蛋皮絲的香味,簡直是太豐富了。


    “好不好吃?”葉老大問。


    晴天嘴裏都是東西,還在努力地嚼著,說不出話,隻能一個勁地點頭。


    葉老大見狀,拿過另外一隻空碗,把自己拌好的麵條夾了一筷子出來放在裏麵。


    “少吃點這個,然後再讓你娘喂你喝點熱湯,不然不好消化。”


    晴天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吃到炸醬麵,立刻連連點頭保證道:“爹,我不多吃……”


    “就這點兒,你想多吃也沒有了,再給你的話,你就要餓肚子了。”葉老大說。


    真不是不舍得給孩子吃,主要是炸醬麵都是過了涼水的,麵碼兒裏麵也有生冷的東西。


    晴天打小被善家兩口子虐待,腸胃一直不是很好。


    葉大嫂一直都在盡可能地讓她吃得仔細一點,涼的東西可不敢給吃太多。


    晴天一聽葉老大不夠吃了,立刻看向葉大嫂:“娘,把熱湯麵給爹一點吃好不好?”


    還不等葉大嫂說話,葉老四就故意逗晴天道:“把熱湯麵給你爹的話,你娘就吃不飽了啊!


    “你看,她自己一碗麵還要分給你吃呢!”


    晴天一聽也覺得有道理,一張小臉兒頓時為難地皺吧起來。


    葉老太太剛準備說,讓葉老四不要再逗晴天了,那麽小的孩子懂什麽。


    其實晴天此時的想法十分簡單,奶奶和四叔都是一人一碗麵條,但是爹娘的麵條都要分一些出來給自己。


    這樣一來,爹娘就該吃不飽了。


    就在晴天為難的時候,店裏突然有人喊:“小二,再給我加二兩麵條。”


    晴天聞言眼前一亮,原來還可以隻加麵條呀!


    家裏人看到她這樣,都知道她想出了什麽辦法,心裏也不免為她的聰明感到驚奇。


    誰知晴天接下來做了一個讓所有人更加驚訝的舉動。


    她先是叫來夥計詢問:“大哥哥,加麵條要多少錢呀?”


    夥計道:“麵條五文錢一兩。”


    葉老太太聽著忍不住咋舌,雖然早就知道出來吃飯肯定不如自己在家吃實惠。


    但一想到外麵的白麵也不過才十文錢一斤,做成麵條還要再加水。


    一斤白麵少說也能出個一斤三兩到一斤四兩的麵條。


    麵館竟然賣五文錢一兩,難怪人家都說做生意最賺錢了。


    葉大嫂正準備說不需要加麵,畢竟大家點的都是大碗的麵條。


    大碗的分量不少,以葉老大和葉老四的飯量,吃著應該剛剛好。


    而自己這一碗就算跟晴天分著吃也是吃不完的,剩下的正好讓葉老大解決。


    沒想到晴天居然伸手從自己懷裏掏出上次買糖剩下的五文錢放在桌上,對夥計道:大哥哥,那你給我爹加一兩麵條好不好?”


    這一瞬間,葉老大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他一把將晴天摟進懷裏,揉著她的腦袋道:“好閨女,有你這句話,爹就已經飽了,啥都不用吃了!”


    葉老太太也沒想到晴天竟然會從自己的腰包裏掏錢。


    要知道,家裏那幾個孩子,就算是最懂事的葉昌瑞,給了的零花錢也是甭想再要迴來的。


    如今晴天在明知道銅板能買糖吃的情況下,還把自己僅剩的五文錢拿出來買麵條,生怕葉老大吃不飽。


    這樣懂事的孩子,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一旁的夥計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忍不住道:“你家這小姑娘可真孝順啊,生怕你吃不飽!


    “其實我家麵條量挺大的,你們不如先吃吃看,最後實在沒吃飽再說如何?”


    葉大嫂隻覺得自己心裏熱乎乎的,眼眶也熱熱的,她趕緊跟晴天解釋,說葉老四剛才是故意逗她的。


    不但自己吃不完這一大碗熱湯麵,就連葉老太太那碗也是吃不完的,到時候就會給葉老大和葉老四吃了。


    “你想想,以前在家的時候,你爹和四叔是不是比奶奶和娘都能吃?他們能吃三個大餑餑,娘隻能吃一個半。


    “這一大碗麵,咱倆一起吃都吃不完呢!”


    葉大嫂開始說的時候,晴天並不太信。


    直到她用平時的飯量打比方,晴天迴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樣,這才信了。


    她立刻抬起頭,用控訴的眼神看向葉老四。


    葉老太太也罵兒子道:“就你嘴賤,非要招惹孩子幹啥!


    “正吃飯呢,萬一給惹哭了可咋辦,到時候該啥都吃不下去了。”


    葉老四趕緊討饒:“都是我的錯,罰我一會兒讓晴天騎大馬還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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