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溪村有一家小貨鋪,是村裏一戶王姓人家開的。


    掌櫃的叫王富貴,不過平時都是他媳婦柳氏在店裏賣貨。


    貨鋪裏賣的東西並不算多,隻有平時常用的油鹽醬醋和一些放不壞的日常用品。


    大家也隻有偶爾急用的時候才來這邊買東西,平時需要買的東西多的話,基本都會去縣城。


    一般這種村裏貨鋪,除了自家賣東西之外,也會幫人寄賣東西。


    村裏若是有人不方便去縣城,多花幾文錢的話,王富貴進城進貨的時候也會幫著村裏人代買東西迴來。


    王家貨鋪離著家裏並不遠,所以即便晴天走得慢,也很快就走到了。


    她扶著門框,努力抬腿邁過門檻進屋。


    這會兒貨鋪裏沒有別的客人,隻有柳氏坐在屋裏嗑瓜子。


    看到晴天進屋,她也沒起來,隻問:“買什麽啊?”


    晴天來的路上早就想好了,細聲細氣地說:“嬸子,我想買糖。”


    “買什麽糖啊?”柳氏聽得晴天說話這麽懂禮貌,這才吐掉嘴裏的瓜子皮,起身道,“嬸子這兒有飴糖,還有芝麻糖。”


    “芝麻糖怎麽賣啊?”晴天小心翼翼地問。


    飴糖她之前吃過,芝麻糖卻是第一次聽說,不知道自己兜裏的十文錢夠不夠。


    柳氏從陶罐裏拿出一塊芝麻糖給晴天看,然後道:“一文錢兩塊,你要多少?”


    一聽說這個價錢,晴天放下心來,掰著手指算了算道:“嬸子,我要買五文錢的。”


    柳氏聽了這話卻沒急著給她拿糖,反倒問:“你有錢麽?”


    畢竟村裏孩子來買糖吃,能拿一兩文錢就不錯了。


    晴天看起來年紀這麽小,柳氏擔心她兜裏根本沒錢。


    “嬸子,我有錢的。”晴天趕緊從自己的荷包裏數出五文錢,放在柳氏麵前的桌子上。


    “你這錢哪兒來的啊?該不會是從家裏偷的吧?”


    柳氏見晴天的荷包裏還不止五文錢,忍不住懷疑地問。


    晴天知道偷不是什麽好話,急道:“嬸子,不是的,我不偷東西的,這是我娘剛才給我的。”


    柳氏蹙眉道:“不年不節的,你娘給你這麽多錢幹嘛?”


    “就、就是……”晴天年紀小,有些話還說不太明白,被柳氏一連串問題問得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急得小臉兒都紅了。


    柳氏見狀更懷疑她是從家裏偷拿了錢出來買糖吃。


    “你先迴去吧,想吃糖的話讓你爹娘陪你來買。”


    葉老大在外麵聽到這話,忍不住進屋道:“晴天。”


    “爹!”晴天看到葉老大進屋,也沒想他為什麽會去出現在這裏,委屈地癟癟嘴,朝他伸出胳膊求抱。


    葉老大彎腰抱起晴天,對柳氏道:“這位大嫂,我閨女不是那種偷錢的孩子。


    “我家今天賣了鹿肉,所以她娘才給了她幾文錢,讓她來買糖吃。”


    “哎呀,是葉老大啊!”柳氏一下子熱情起來,“你可真能幹,我家富貴兒也去你家買鹿肉了,買完也不知道逛哪兒去了,到現在還沒迴來。”


    然後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哎呀,其實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隻是以前有孩子偷了錢來買糖,後來家長還追過來衝我發脾氣,所以我就多問了幾句。”


    葉老大對她說的情況也能理解,以前在關外的時候,村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兒。


    “沒事兒,說清楚就行。”


    柳氏抽出一張發黃的草紙,從罐子裏夾出十塊芝麻糖,又多添上了半塊道:“這塊碎了的給你們做添頭。”


    “謝謝嬸子。”晴天乖乖道了謝。


    柳氏一邊包芝麻糖一邊誇道:“你閨女可真乖,真懂禮貌。”


    葉老大聽到柳氏誇自家閨女,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他嘴上卻還謙虛道:“還行,乖是挺乖的。”


    柳氏又好奇地問:“你們從關外過來,如今在村裏住著可還習慣?”


    “村裏都挺好的,沒啥不習慣的。”葉老大道。


    “今天大家都在說你厲害,村裏好久沒人打那麽多獵物迴來了。”


    “我也就是運氣好,算不得什麽本事。”葉老大謙虛道。


    柳氏將芝麻糖交給晴天,趁機還不忘衝葉老大介紹道:“以後你們若是想買什麽東西,或者賣什麽東西,都可以來找我家富貴兒。


    “他跟縣城裏的各個商鋪和貨郎都認識,也多花不了幾個錢,省事得很!


    “你們自己去城裏買,說不定還比他買的貴咧!


    “比如你上山打迴來的東西,富貴兒也能幫你們賣到縣城去,肯定比你在村裏好賣!”


    “行,我記得了,以後若是有啥需要的,一定來找你家。”


    葉老大隨口應著,卻並沒往心裏去。


    榕溪村離縣城和京城都不算遠,有什麽他自個兒就去賣了,何苦讓別人從中賺錢。


    買完糖,葉老大抱著晴天正準備走,迎麵撞見一個中年男人從外麵往裏走。


    “嘿,媳婦,我今天左手倒右手,啥也沒幹就淨賺十文錢。


    “劉寡婦家到底還是有錢,自己拉不下臉去買鹿肉,每斤多花五文錢讓我去給她買。


    “我順便也買了一條迴來,咱今晚也燉鹿肉吃。”


    柳氏聽到他說劉寡婦的時候,趕緊衝他使眼色。


    可惜葉老大人高馬大站在兩個人中間,擋了個嚴實。


    不過葉老大之前賣鹿肉的時候見過他,當時就聽葉娟兒介紹過,說是村裏開雜貨鋪的王富貴。


    因為他當時一共買了三斤多五花肉,算是賣得比較多的了,所以葉老大對他印象還挺深。


    “富貴哥。”葉老大笑著打了聲招唿。


    “哎呀,老大啊,你過來了。”王富貴看到葉老大,一臉尷尬。


    他之前去買鹿肉的時候還在想,看著葉老大是個有本事的,想著該和他搞好關係,以後說不定能從他身上賺點錢。


    誰知還不等他想法子拉近關係,就搞得這樣尷尬。


    好在葉老大並未就他給劉寡婦買肉的事兒說什麽,寒暄了兩句就抱著女兒離開了。


    從雜貨鋪出來之後,葉老大問:“晴天,爹抱你在村裏轉轉好不好?”


    “好啊!”晴天一手提著芝麻糖,一手摟著葉老大的脖子。


    她其實很喜歡黏著葉老大和葉大嫂,但是兩個人最近都忙得很,除了晚上迴屋,基本都沒什麽時間陪晴天。


    所以但凡有機會,晴天就願意跟在他們屁股後麵當小尾巴。


    聽葉老大要帶自己在村裏玩,晴天甭提多高興了,甚至還哼起了葉大嫂最近教她的童謠。


    “花喜鵲,站樹杈,張開嘴,喳喳叫。繡花針,花衣線,繡個荷包給娘親……”


    葉老大抱著她在村裏溜達了一大圈。


    離老遠就看見春花背著背筐,從一戶人家門裏出來,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葉老大抱著晴天走過去,看到那家破敗的院牆和長滿荒草的院子,就知道肯定是劉寡婦家的舊房子了。


    劉寡婦正在院子裏收拾剛從王富貴手裏買過來的鹿肉。


    一邊收拾還一邊不滿地嘟囔:“王富貴這小兔崽子是真黑啊,讓他幫我買兩斤鹿肉,他居然多收我十文錢。”


    王大龍在屋裏躺著,聽到劉寡婦的嘮叨,氣得扯著破鑼嗓子大喊:“誰要吃他家的肉,都他媽扔了!”


    他昨晚從水車上掉進冰冷的江水中之後,人一下子就懵了,所以瞬間就被衝了下去。


    好在他的水性好,開頭嗆了兩口水之後終於反應過來,開始努力踩水,讓頭能露出水麵換氣,這才沒有被淹死。


    但是他連嚇帶冷,已經沒力氣自己遊上來了,隻能隨著江水起起伏伏,到下遊水勢減緩的地方,才終於被衝上岸邊,最後被村裏人找到抬了迴來。


    但是村裏人已經都知道他做的壞事,一個個對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到家之後,王大龍就開始發燒,嗓子也疼得厲害。


    但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讓他難受的是,自己折騰了一頓,非但沒能傷到葉家人分毫,反倒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自己這邊又是發燒又是難受,老葉家那邊居然還打了一頭梅花鹿迴來。


    所以聽到劉寡婦居然還找人花高價買了鹿肉迴來,王大龍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劉寡婦聞言也生氣地把肉摔進盆裏,起身衝著屋裏道:“我買鹿肉是為了誰?難道是因為我自己嘴饞?


    “我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能怎麽樣?


    “我還不是心疼你,想買來給你補補身子?結果你還跟我嚷嚷?


    “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這輩子的命怎麽就這麽苦——”


    劉寡婦說著就哭嚎起來,什麽陳芝麻爛穀子都翻出來了,從自己嫁進王家開始說到死了男人,再說到兩個兒子都不頂用……


    這些話她隔三差五就要哭訴一遍,王大龍聽得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原本就不舒服,聽得越發頭疼。


    若是擱在平時,劉寡婦一開始說這些,王大虎就找借口躲出去了。


    可如今村裏人都對他們兩兄弟滿腹怨氣,他也不敢出門,隻能煩躁地扯起被子蒙住腦袋。


    葉老大抱著晴天,站在破敗的院牆外麵,聽著劉寡婦家裏鬧得不可開交,不能說是幸災樂禍,卻也覺得心裏頗有些暢快。


    “好閨女,走吧,咱迴家吧!”葉老大心情大好地抱著晴天轉身,正好跟背著一背筐豬草的春花走了個對臉。


    看到晴天,春花的臉騰就紅了,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還是悻悻地閉上了。


    晴天則猛地扭過頭去,把自己的小臉兒埋在了葉老大的頸間,不願去看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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