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所所在的這個裏中,並不是沒有百姓。


    恰恰相反,此裏是個大裏,有數十戶、近兩百口的百姓,除掉一些婦孺以外,這個時候,大部分的村民都沒在家裏,早已聚到了裏門的後頭,有膽大的攀上了裏牆,探頭縮腦地朝外看。


    聽見外頭賊兵,操著與本地不同的方言,嚷嚷喊叫些什麽。


    有那年齡大,耳朵不好使的,聽不清他們在叫嚷什麽,抓住身邊的年輕小夥子詢問。


    有的年輕小夥子也聽不懂外頭義軍是在喊叫什麽,有的側耳細聽,漸漸辨聽出了他們喊叫的內容。便有一個人提高了聲音,說道:“都別吵吵!聽我說。外頭賊兵在喊的是,給咱分糧!”


    “分啥糧啊?高子?”一個蹲在地上的老頭,仰著臉問道。


    被叫“高子”的人,個頭不低,大約正是因此,才有了“高子”這個外號,他迴答這個老頭,說道:“阿翁,我剛才爬上牆頭瞅了瞅,他們推了好些糧車,估摸著是要給咱分糧車的糧。”


    這老頭連連搖頭,說道:“噫,可不敢信!老翁我今年六十了,見的賊可不少!隻見過搶糧的賊,從來沒見過分糧的賊。這呀,都是哄咱的!”


    高子問道:“阿翁,哄咱啥?”


    這老頭說道:“還用說?哄咱開了裏門,他們好闖進來搶咱!可不敢出去!高子,你們年輕有勁,咱裏的老老少少都得靠你們守,別杵著了,趕緊的,都去尋根杆子,拿過來!”


    “尋根杆子做啥?”


    這老頭說道:“噫,你這問的!賊一看哄不出去咱,他不來攻咱裏牆?他攻時候,咱咋守?靠倆拳頭?那會行?叫你們各去尋根杆子,當然是賊攻咱裏牆時,你們好有個家夥事兒!”


    高子不以為然,說道:“阿翁,我看你是疑神疑鬼。人家把糧車都推過來了,我剛攀到裏牆上,覷得是清清楚楚!好些的糧車,就停在咱裏外頭的野地上,上頭都堆滿了糧袋。”


    這老頭說道:“噫,你這個高子啊!你才多大,你見過啥?老翁我今年六十了,見過的賊比你見過的婆娘都多!那賊的話你敢信?哄的就是你這種傻了吧唧的毛頭小子!你光瞅見糧車上裝的有糧袋,那糧袋裏裝的是啥你瞅見了?裝的真是糧?老翁我這大半輩子了,沒見過分糧的賊!你忘了?就前幾天,你族父家去了個賊,叫你族父獻糧?這要是分糧的賊,會叫你族父獻糧?啥獻不獻的,不就是明搶!還有,幾個月前,郡北那股賊來了咱縣後,咱裏沒被他們搶?你這個高子啊!不聽老人言,你可要小心吃虧在眼前!宿公,你說小人說的對不對?”


    裏門後頭,三四個鄉吏的圍簇下,站著個中年人,這人姓宿,名通,是本鄉的有秩薔夫。


    說來也不僅這個有秩薔夫姓宿,這個裏的吏民大多都是姓宿,乃是同族。


    這個老頭也姓宿,論輩分,他還是宿通的族父,但他家窮,人窮誌短,加上和宿通早已出了五服,輩兒也不敢稱,因是反倒尊稱宿通“宿公”,自稱“小人”。


    宿通點了點頭,說道:“阿父說的沒錯。自來隻有搶糧的賊,沒有分糧的賊。咱們不可上當。高子,你們聽阿父的,都去尋個兵器,這股賊子的人數不多,若真攻咱裏牆,咱齊心協力,務要咱裏守住!可不能讓賊進裏。咱的父母妻子都在裏中,賊一進裏,可就都受糟蹋了!”


    高子“嘿”了聲,扯上身邊一人,便往裏中去。


    被他扯的這人,個頭不是很高,是高子的族弟,他兩人的關係在裏中最好。


    隨著高子和他族弟的進裏,餘下在裏門內、裏牆下的丁壯裏民們也都絡繹還家,去尋兵器。


    高子與他這族弟邊走邊說道:“阿翁的話,麵糊,我不信!我反正是咋瞅著,外頭這賊真像是要給咱分糧。你想想,麵糊,都說縣東來了好幾幹的賊,他要是想來打咱裏,用得著搞這套?還哄咱開裏門?不用派太多人,派個一兩百賊來,咱裏不就被他打下了?你說呢?”


    被高子叫為“麵糊”的這人,哼哼唧唧地說道:“是啊,是啊,我也這麽尋思。”


    “你光這麽尋思,你剛才咋不開口,幫我的腔?”


    麵糊哼哼唧唧地說道:“阿翁都說了,賊是哄咱的,宿公也說了,咱不能上當。我還咋說?”


    “你呀,你真是一團麵糊!別人說啥,你就聽啥!你自己就沒個主意?我都不知道該咋說你!”


    麵糊哼哼唧唧地說道:“我咋沒主意?阿兄,我不是說了麽?我也這麽尋思的。你說的對,外頭這股賊,看架勢真是想給咱分糧的。你說真要打咱裏,派個一二百賊過來,咱裏就給打下了,這話你說的也對。……阿兄,你覺沒覺到,這股到咱縣東的賊和之前郡北的賊不一樣?”


    “是不一樣啊!要是一樣,他能來給咱分糧?”


    麵糊說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兄,前幾個月,郡北的賊來到咱這兒後,他們可是一到了咱這兒,就四下搶掠。咱裏,也被他們搶了一迴。縣東的這股賊,到咱縣好幾天了吧?除了頭兩天時,來咱鄉了十餘個賊,我聽說他們到處找人,問東問西,問了一通後,便迴營去了;又接著便是派了幾個賊,分到咱鄉的咱族父等幾家,叫他們獻糧,再其後,他們可就一個賊也沒再來過咱鄉了啊!再接著,就是今兒個他們來,說給咱們分糧了。”


    “你的意思是說?”


    麵糊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到咱縣東的這股賊,到咱縣這麽多天了,沒見他們下鄉搶掠!”


    “你這一說,……還真是。”高子琢磨了會兒,說道,“要按這麽說,他們說給咱分糧,我瞅著更不是假的了!”


    麵糊說道:“不假,不會是假的!”


    高子止住了腳,拽住麵糊,迴頭就走。


    麵糊掙紮停下,拉住他,問道:“阿兄,你幹啥去?”


    “家裏早就沒糧吃了!他們要給咱分糧既是不假,咱還等啥?還真去尋個杆子?快些的,咱兄弟去領糧!”


    麵糊說道:“阿兄,你可別幹這傻事兒!”


    “咋是傻事兒?”


    麵糊朝裏中北邊努了努嘴,說道:“咱族父沒發話,你敢去領賊的糧?阿兄,前兩天,咱族父獻糧給賊的時候,你沒去,他叫我去了,幫他裝車,他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今兒個咱裏外這股賊,他們拉來的那些說要分給咱的糧,弄不好就是咱族父家的。你敢去拿?”


    “……,啥族父!”高子往裏中北邊瞅了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拿腳狠狠地踩了踩。


    他這位族父,是他裏中最大的地主。


    此裏的小半裏民都是他這位族父家的佃農、徒附。高子和麵糊亦俱是其中之一。


    他倆各種了他倆這位族父的十幾畝地,任勞任怨,一年幹到頭,肚子都顧不住。種著租來的地之餘,他倆的這位族父時不時的還叫他們去自家幫工。逢到農忙時候,他們得先忙他們這位族父自留的地,忙完了,才能去忙他們租來的地上的農活。當有收成不好,歉收的年景,他們這位族父是一粒租子也不給他們少;而當遇到豐收的年份,他們這位族父則是會多問他們要租子。說是他們的族父,真如高子對他的反應,如狼似虎,毫無半點宗族之情!


    卻雖是對他們的這位族父痛恨至極,畢竟種著他們這位族父家的地,一旦惹怒了他,把地給收迴去,高子、麵糊兩家這往後的生計就不用說了,隻能等著餓死,因是,高子猶豫再三,終是艱難的暫忍下了去領糧的衝動,與麵糊迴家,去找杆子之類的東西,權從宿通之令矣。


    等迴到裏牆處,再次攀上裏牆,偷覷外頭大聲喊著分糧的賊兵,視線落在他們身前的糧車上時,一個念頭浮上高子的腦海:“這些糧要真是我族父家的糧,和我自家的糧有啥區別?不都是俺們繳給他的麽?”又想道,“也不知這股賊還會不會再問我族父要糧,會的話,要的越多越好!”——這隻是解氣的一想,賊寇會不會再問他族父要糧,他也不知,且再說了,有他族父在裏中,他也不敢出去領糧,則便是就算再問他族父要了,也分不到他的手上。


    “這股賊今晚會不會走?要不然我半夜溜出去,偷偷的領些?”眼看著糧就在眼前,卻不敢去領,分不到自己的手上,他不覺得又這樣想道。


    李鐵等人自是不會在裏外過夜。


    白天還可以,晚上的話,不太安全。


    是以,在治所所在的裏外,喊了大半天,等了大半天,卻一直不見裏內有百姓出來,而日色西沉,漸已傍晚時,李鐵沒辦法,隻好下令,命陶豆等推著糧車還營。


    興致勃勃的來了,結果一個出來領糧的百姓都沒有,提足了幹勁的陶豆等無不失望。


    就在他們推著糧車準備離開時,通往其它本鄉各裏的鄉路上,夕陽下,出現了一支支推著糧車的隊伍。這是分去各裏分糧的諸隊義軍戰士,在閆雄等的帶領下,從其餘各裏返迴。


    李鐵迎上去,問了他們分糧的情況,與這裏的情況沒甚差別,也都是一粒糧沒分出去。


    閆雄說道:“亦是怪了,在裏外喊了半晌,我叫部曲把糧袋解開,露出了裏頭金燦燦的穀子,給裏中看,可硬是沒一個出來領的!……李大兄,我看咱這麽分糧的話,不行!”


    “我此處也是沒一個出來領糧的。這樣分糧不行,你覺著怎樣分糧行?”


    閆雄說道:“咱得先找找原因,為啥鄉民不出來領糧,找著了原因,咱就想對策。”


    “我也是這個想法。走吧,咱先還營,把今天分糧的情況稟與郎君,然後再與郎君議對策。”


    各隊重新匯成一股,編好隊列,還營而去。


    治所所在裏的裏牆上,望著賊兵推著糧車遠去,高子心頭空落落的,既是後悔,又是怨恨滿胸。後悔者,自己膽子不夠大;怨恨者,宿通和他的那個族父的淫威太大!


    ……


    迴到營中,李鐵、閆雄等令戰士們把糧車先推到輜重營區放置,放置好後,戰士們便解散各還本屯。他們幾個政委,則來議事帳,求見曹幹。


    時已入夜。


    才入夜未久,帳中掌著燭火,進到帳內,李鐵等見曹幹正在伏案寫什麽東西。


    幾人不敢打攪,便立在帳下等待。


    曹幹一邊寫,一邊看了他們眼,說道:“你們迴來了?先坐。將軍給我下了道軍文,我給他迴個書,已快寫好了。”不多時,給劉昱的迴書寫畢,曹幹放好毛筆,先把迴書置於一旁,活動了下手腕和脖子,再次看向李鐵等人,笑問說道,“怎麽樣?今天分糧,分出去了多少?”


    李鐵說道:“迴郎君的話,俺們幾隊,一粒糧也沒分出去。”


    “咋沒分出去?”


    李鐵、閆雄等把各自隊分糧的情況,與曹幹說了一說。


    曹幹蹙起眉頭,想了下,問道:“宣傳隊呢?宣傳隊的宣傳情況怎麽樣?”


    李鐵答道:“迴郎君的話,進不了裏,宣傳隊的隊員隻能在裏外喊話,效果咋樣,也不知道。”


    “行吧,這個情況我知道了。那麽諸位大兄,為啥今天分糧,一粒糧都沒分出去,原因你們找了麽?”


    李鐵說道:“迴來營中的路上,我和閆大兄幾個就此討論了下,找到了三個原因。”


    “你說來聽聽。”


    李鐵說道:“第一個是,咱們剛到任城,與各鄉尚未怎麽打交道,鄉民們還不了解咱們,不信咱們。第二個是,各裏的貧戶不敢出來領糧,很大的原因,俺們估摸著,應該是因為他們怕惹惱了他們各裏的鄉豪地主。第三個是,還有部分原因,應該是各裏的裏長等鄉吏的緣故。”


    “不錯。我也是想到了這三個原因!那對此,諸位大兄想到什麽解決的辦法了麽?”


    閆雄說道:“郎君,我想到了個解決的辦法!”


    “什麽辦法?”


    閆雄豎起手掌,往下一劈,說道:“快刀斬亂麻!鄉民們因為害怕本裏的鄉豪地主、害怕本裏的裏長等鄉吏,而不敢出裏領糧,那咱幹脆明天再去分糧時,便多帶些部曲,先把他各裏的鄉豪地主、裏長等鄉吏給宰了,鄉民們不就沒啥再怕的了?咱的糧不就分出去了麽?”


    “全都殺了?”


    閆雄說道:“對,郎君,全都宰了!我今天看了,各裏雖然皆有裏牆,但裏牆都不高,好打得很。用不著太多部曲,各隊多帶上二三十人,就能把各裏攻開。明天咱分糧時,裏門要是還不開,咱就把各裏打下來,打下來完了,將各裏的鄉豪地主、鄉吏盡皆宰了了事!”


    “閆大兄的這個辦法,……李大兄,你們認為咋樣?”


    路上時,閆雄就提出他這個辦法了,李鐵不同意。


    此時聽閆雄又提出了他的這個辦法,聞得曹幹詢問自己等的意見,李鐵便如實地把他的意見道出,說道:“郎君,我以為閆大兄此法,不甚妥當。”


    “哦?怎麽不妥當?李大兄,你細細說來。”


    李鐵說道:“若是按閆大兄的這個辦法幹,就會導致兩個後果。一個後果是,如將各裏的鄉豪地主盡都殺了,消息傳出以後,必會激起其它各鄉、各縣的大小地主對咱的仇視,將會不利於咱部在任城站穩腳跟,往遠裏說,也不利於咱部往後向亢父、樊縣的發展。再一個後果是,把鄉吏也都殺了的話,誰來治理鄉裏?沒了鄉吏,不亂成套了麽?咱總不能每個鄉、裏都自己派人過去管吧?退一步說,就算咱派人過去自己管,那往各鄉、各裏各派多少人?派的少了,派一兩個人去,很難管理好,也不安全;派得多了,咱也沒那麽多的人可派啊!”


    李鐵說的這兩個後果,第一個後果,曹幹讚同,第二個後果,曹幹有不同意見,但他的不同意見還沒到著手實施的時機,因他也便沒有就此說什麽,頷首說道:“李大兄此言在理。那以李大兄之見,百姓不敢出來領糧,該怎麽解決?”


    李鐵說道:“全都殺了不行,……郎君,我覺著要想解決這個問題,不殺也不行。”


    “怎麽個不殺也不行?殺誰?”


    李鐵說道:“把鄉豪地主全都殺了,不利於咱以後的發展,可貧戶不敢出來領糧,也確實有很大的原因,或者可以說是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些鄉豪地主,在這些鄉豪地主的身上,那以我之見,小郎,為解決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從鄉豪地主中挑出幾個為頭的,殺了?”


    曹幹摸著頷下短髭,笑顧諸人,說道:“有個詞,不知諸位大兄聽過沒有?”


    李鐵問道:“小郎,什麽詞?”


    “殺雞儆猴。這個詞的意思是,殺掉一隻雞子,嚇唬猴子。為解決咱把糧食運到,卻貧戶因畏地主的威風,不敢出來領糧的這個問題,咱不妨可來個殺猴儆雞!”


    李鐵說道:“小郎的意思是?”


    “便是李大兄你的建議!咱不殺雞子,咱便如李大兄你所說,從鄉豪地主中,咱挑出個挑頭的,挑出個最大的、最為富不仁的地主,把他當成猴子給殺了!以此來嚇唬那些中小地主,讓他們不敢再阻攔貧戶出來領咱分給的糧。同時,也是給貧戶們看看,鄉豪地主們沒啥可怕的,再厲害,淫威再盛,再能欺負人,怎麽樣?不也是咱義軍一刀就把他給砍了麽?”


    李鐵說道:“小郎說的這第二點好處,讓貧戶們看看,鄉豪地主沒啥可怕的,是我未曾想到。”


    “讓宣傳隊借此機會,也可以向貧戶們宣傳,一個、一個的貧戶,分開來,可能是對抗不了鄉豪地主的淫威,但隻要像咱們義軍一樣,所有的貧戶,大家夥都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鄉豪地主就不足畏懼!一個裏、一個鄉,有多少住民?其中的鄉豪地主才有幾個?占了絕大部分的都是貧民,都是咱們這樣的人,隻要貧戶團結起來,就人多勢眾,幹啥要怕地主?”


    帳中諸人聽得都是熱血沸騰。


    閆雄拍了下案幾,說道:“好!小郎說的好!天底下,最多的是咱窮人!咱窮人隻要能團結起來,莫說鄉豪地主算個逑,縣令郡守、朝廷大官兒,哪怕是皇帝老兒也都算個逑!”


    “諸位大兄,其實今天分糧,各裏貧戶也許不敢出裏領糧此點,在你們今天出營時,我就已經料到了。果然如我所料啊!”曹幹摸著短髭,笑著說道。


    閆雄楞了下,說道:“郎君已經料到了?料到了為啥還讓俺們今天出營去分糧?”


    “我料到是料到,然一則,我也不能確定我所料就是對的,還是得看看實踐情況才能知道,是所謂‘實踐出真知’;二則,隻有勞諸位大兄去看看實際情況,咱下邊才能找出針對此個問題的對策。你們看,你們今天雖是白跑一趟,可解決這個問題的對策,咱不是已找到了麽?”


    李鐵、閆雄諸人都是笑,皆道:“郎君說的對!”


    閆雄放棄了自己的意見,接受了李鐵、曹幹的意見,問道:“郎君,那這個猴子,咱定誰?”


    “這個猴子,咱定誰嘛……”曹幹從案幾上堆積的竹簡中,翻出了一片,示與諸人看了看,笑道,“便定這個‘一幹石’吧。”


    ……


    任城縣,南鄉。


    一座占地頗廣的塢堡。


    堡內正堂上,一人正在發脾氣。


    這個塢堡,即是任賢家的塢堡,發脾氣這人正是任賢的小兒子任緒。


    他剛獲知,縣東的這支賊寇今天派了人,推著糧車,去到東鄉,給東鄉的百姓分糧。


    這個消息聞知之下,任緒是大發雷霆!


    他拍著案幾,怒道:“狗日的賊寇!欺負俺欺負到頭上了?這邊廂,搶了咱家的糧,那邊廂,他拿去分給泥腿子?當咱任家是甚麽了?欺負人也沒這麽欺負法兒吧?騎到咱頭上拉屎撒尿?是可忍,他娘的孰不可忍!不給這狗日的賊寇點顏色看看,他們是不知任縣誰最大!”


    邊上一人驚慌問道:“子延,你想做什麽?”


    問話這人,是被任賢一起留下看守塢堡、家業的他的那個從弟。


    任緒沒理會他,命令堂中的一個小奴,說道:“你即刻出堡,去縣南界,找捅破天,叫他領其部曲,來我堡內!”


    這小奴應諾,出堂離去。


    “捅破天”是任城與亢父兩縣交界處的一股賊寇的頭領。任賢家是任城縣最大的地主,家族產業包括了農業、商業,農業倒也罷了,要想把商業經營好,少不了得與周邊的賊寇搞搞關係,其家在任城周邊堪稱是“黑白通吃”。此位“捅破天”,私下裏與他家來往甚密。


    任賢的這個從弟,也即任緒的從父,越是驚駭,說道:“子延,你要做什麽?”


    “我還能做什麽?他娘的,老子要給這股賊寇一點顏色看看!”


    任緒的這位從父大驚失色,說道:“子延,你可不能亂來!你阿父去縣中前,再三叮嚀,交代你與我務必要把塢堡守好,將咱家的家業看住,你可幹萬不可魯莽!”


    “我魯莽啥了?我要給這股賊寇一點顏色看看,正是為了我阿父的交代,把咱的塢堡守好!”


    任緒從父說道:“此話怎講?”


    “隻有幹日做賊,豈有幹日防賊的道理?這股賊寇,誰知他啥時候會走?他一日不走,咱就一日守在塢堡中不成?這要守到啥時候是個頭兒?一味隻守,不成、不成!上策當是咱主動出擊!”任緒握住拳頭,狠狠地往麵前頭的空氣中揮了一揮。


    任緒從父說道:“主動出擊?”


    “哼!老子給他點顏色看看,叫他知道咱不是好欺負的,咱家塢堡他不就不敢來犯了麽?”


    任緒從父驚嚇地說道:“子延,咱已打探明白,這股賊寇足有一兩幹人,咱家的宗兵、徒附總計才三二百。就咱這三二百人,守住塢堡或許還行,主動出擊?咋能打得過?”


    “你沒聽見麽?我剛令去叫捅破天領著他的部曲來咱堡內,與我匯合!”


    任緒從父說道:“子延,捅破天的部曲總共也才三二百人,便是加上他的部曲,你也才四五百人之數,比之賊寇之數,還是差得遠啊!”


    “……我給我阿父寫封書信。”


    任緒從父以為他改了心意,略鬆了口氣,說道:“對,對。子延,你是應該給我阿兄去封書信。你把賊寇拿了咱的糧,給東鄉的泥腿子分放這事,與我阿兄說說。聽聽我阿兄是何意思。”


    “我不是打算給我阿父說這事兒的。”


    任緒從父問道:“那你要與你阿父說什麽?”


    “我要請我阿父去找縣君,請縣君遣派縣兵出城助我!”


    任緒從父嚇得腿都軟了,他說道:“子延,縣兵也沒多少人啊!而且縣兵的戰力也不行啊!幾個月前,郡北那股賊來到咱縣後,你見縣兵出去打了?縣兵壓根就沒敢出城啊!”


    “縣兵沒敢出城,是因縣尉膽子太小!將熊熊一窩!隻要我阿父能說動縣君,這一場仗,由我帶頭,縣兵肯定就不一樣了!無非一兩幹賊,合以咱的宗兵、捅破天的部曲,加上縣兵,再加上各鄉豪強的宗兵、徒附,我再把咱鄉中的鄉民調集起來,怎麽說也能得部曲數幹!還不能與他打上一打了?哼,老子就算趕不走他,也把他打疼了!叫他不敢再欺辱我家!”


    越說,任緒越起勁,算來算去,還真是,他有可能得兵數幹。


    駐於城東的那支賊寇,總共不到兩幹人,他若是果能得兵數幹,那這支賊寇有啥可懼?


    任緒又重重拍了下案幾,說道:“他娘的!敢搶了我家的糧,分給泥腿子?把老子當麵團揉?老子可不是病貓!老子把他的賊窩挑了!”令堂中又一奴,說道,“你派些人手,明天去東鄉,散在各裏中,給我盯緊了。明天賊寇若是又去東鄉分糧,你就立刻稟報與我!”


    任緒從父問道:“子延,你這又是想幹什麽?”


    “哼,捅破天的部曲、縣兵可能一時難以聚齊,明天賊寇若是仍敢去東鄉分糧,老子就親自帶人殺過去,抓些賊子殺了,把咱的糧搶迴來!……不,不是搶,他娘的,這叫物歸原主。”


    任緒從父麵如士色,說道:“子延,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你還是先給你阿父去封書信,問過你阿父意思再說吧!子延,賊寇今日雖是往東鄉分糧,可說到底,東鄉鄉民不是沒一個去領的麽?你又何必……”


    “你別再說了!我阿父留下你,是叫你輔助我守住塢堡、看好家業,不是叫我聽你的!我的主意已定!”任緒鋪開竹簡,提筆開始給任賢寫信。


    任城縣雖是城門緊閉,到今日城門未開,但城上現增了吊籃上下,內外書信,可經吊籃相通。


    待他將信寫罷,令了一奴進城送信,任緒的從父發了會兒呆,作出決定,他也要進城!


    不能由著任緒胡來,他要進城去,當麵向任賢說明現下的情況,阻止任緒向賊兵挑釁。


    ……


    次日。


    任緒一大早起來,叫齊了宗兵、徒附,候於堡內的空地上等待,自也在堂上坐等。


    卻是等到下午,被派去到東鄉的奴仆們相繼迴來,皆向他稟報,今日不見有賊再至東鄉分糧。


    任緒狐疑想道:“莫不是賊寇得了風聲,知我今日聚集精勇,要去打他,他怕了?故是今日不敢再至東鄉?”哼了聲,令道,“且先便宜了他們!爾等現出堡去,為我請諸鄉大姓來見!”


    請諸鄉大姓來見,為何者?


    自是為實現他昨日決定的“再加上各鄉豪強的宗兵、徒附”之此條是也。.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赤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子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子曰並收藏赤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