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豐、戴蘭阻擊西陣援兵的戰場距離東邊此陣,大約三裏多地。


    曹幹、胡仁帶部到時,戰鬥仍在進行中。


    西天紅霞絢爛,夕陽的餘暉灑下來,鋪蓋在遠近的丘陵、樹林、田野和官道上,晚風中帶著些許姍姍來遲的涼快,如是這個燥熱夏日的最後一抹餘緒。


    而便在這暮色裏,官道的南邊,田野上約有近幹的敵我兵卒,正在呐喊廝殺。人少的一方已漸陷入包圍,人多的一方分從三麵進攻,並分出了百餘兵馬在向人少一方的後麵迂迴繞進。


    人多的一方是曹豐、戴蘭兩曲。


    人少的一方是西陣出援的蕃縣守軍。


    略微觀察了下戰場的形勢,曹幹盤算片刻,笑與胡仁說道:“胡老兄,我送你份戰功。”


    胡仁說道:“郎君,什麽戰功?”


    曹幹說道:“胡老兄,你看,與我阿兄、戴軍侯兩曲交戰的這部蕃縣守軍,大約兩百人上下,而根據斥候探知,西陣的蕃縣守軍總共也才三百來人,這也就是說,西陣目前所留的蕃縣守軍至多百人。我阿兄與戴軍侯兩曲已占上風,眼前此處的戰鬥,用不著咱兩曲都上,隻我一曲上便行。胡老兄何不領你所曲,急赴此部蕃縣守軍所據的河邊西陣?老兄部的兵力是守軍的三倍,急往擊之,必可獲勝。這不是一份戰功麽?”


    胡仁喜道:“確實是一份戰功!……郎君,這戰功隻我自己得了,不好。要不這樣,咱倆各分半數部曲,留半數在此參戰,留半數共往襲擊賊守軍的西陣,如何?”


    “胡老兄,我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曹幹推心置腹地與他說道,“你和我不同。我是從事的老部曲了,跟著從事從東郡轉戰到徐州,又從徐州轉戰到魯郡,什麽仗沒打過,什麽功沒立過?再加上一份攻破賊守軍西陣的功,也算不了什麽。胡老兄你就不一樣了,你是新投從事,你現在比我更需要這份戰功。”放低了點聲音,說道,“並且還有一點,老兄你和龔德舊有仇怨,卻龔德分明頗得從事之歡心,胡老兄,於此之際,你就更需要這份戰功了!”


    胡仁猶豫了下,不得不承認,曹幹說得對,可這份戰功是曹幹給他指出來的,他若獨得,委實情麵上過不去,他不再稱唿曹幹“郎君”,換了個更親近的稱唿,說道:“曹大兄,話雖如此,這份戰功若我獨得,怎好意思?俺胡仁豈會這等貪心無義之徒?”


    “胡老兄!我不敢自稱英雄,但我能識英雄。打與老兄一見,我就知道老兄非是池中之物,早晚必能騰躍於四海,老兄若是不好意思,也好辦,迴頭老兄騰躍之日,莫忘了愚弟便是。”曹幹笑吟吟地說道。——這番話語出口,曹幹年輕的臉上滿是英朗的笑,心中卻自覺肉麻,不知為何,若幹前世影視劇上所見過的反派嘴臉,浮現眼前。他讚成張曼勸他多加拉攏胡仁的話,他也願意這麽做,唯是此類的話,他此前從未說過,突然講出,他自己都有點受不了。


    胡仁不是婆媽之人,聽了曹幹此言,既見他讓功與自己的態度很堅定和親熱,於是不再推讓,慷慨說道:“好!那這份功勞,我就厚著臉皮拿下了!大兄厚誼,我必不敢忘!”


    “胡老兄,西陣現留的賊兵數目遠比你的部曲少,河對岸還有劉從事的部曲,你此去攻之,突然率部殺到,出其不意,勝之不難。然為能更快的取勝起見,我之愚見,老兄率部到了西陣後,不妨可令部曲大唿,就說東陣的守軍已被全殲,出援東陣的西陣守軍也已被咱殲滅,以此再來動搖西陣守軍的軍心,後再攻之,勝之反掌易了!”


    胡仁說道:“大兄此策上佳!我就大兄此策行之!”向曹幹行個禮,自去引本曲,繞過戰場,直襲守軍西陣去了。


    “大李大兄,李大兄。”


    李順、李鐵應道:“在。”


    “我剛才的話,沒有說得不得體吧?”


    李順笑道:“哪有不得體?小郎,我瞧胡大兄對你感激的很!”


    李鐵也是笑,說道:“胡大兄壯勇之士,這兩天行軍的路上時,我有注意他的部曲,而且他的部曲也都是精幹之卒!隊列雖不甚嚴整,然俱耐力十足,觀之大多削瘦,可是行起軍來,卻很有勁,這麽熱的天,連著走上一夜,也不顯累,比任軍侯部曲的那些輕俠、猛士還要強。將是猛將,部曲做些操練,亦足可成為精銳,小郎把這份戰功讓給他,得他一份感激,值!”


    所謂“過猶不及”,曹幹擔心的是他剛才示好、拉攏的那幾句話,有沒有說的過火,此時聞李順、李鐵話意,他倆沒覺得自己說得過火,那就好。他放下心來,不再提此事。


    張望了戰場兩眼,戰場上敵我雙方的態勢與適才相比,出現了些許的變化。


    曹幹、胡仁兩曲兵士的到來,引發了這部出援的西陣蕃縣守軍的慌亂。


    本來就已節節難支,敵人又來了增援,這支蕃縣守軍的軍將,大概是決定了不再嚐試往援東陣,開始了收縮陣容,擺出了向西南邊,——即他們本陣方向逃竄的架勢。


    曹幹不再耽擱,向郭赦之、丁狗、萬倉下達命令:“赦之、狗子,領你兩人所曲,速向西南方向運動,務必要與我阿兄與戴蘭分出迂迴繞擊的部曲合力,將這支蕃縣守軍向其本陣撤退的路截住,不使一人得逃!萬倉,領你曲,往北邊運動,尋找合適位置布防,以防城中援兵。”


    城中援兵出現的可能性很小,微乎其微,但也是一種可能性,現下兵力充裕,可把這種可能性考慮在內。


    郭赦之、丁狗、萬倉齊聲應諾。


    曹幹說道:“剛打了一仗,疾行了幾裏地,我知道你們和你們的部曲都有些累了,再加把勁,等再把眼前的這股敵人消滅,咱們就能好好的歇息一下了!”


    (


    累是累,但今天打的是勝仗,大家夥的精神頭都很高,再累也不怕,郭赦之等大聲應諾。


    “按我命令,立即行動。”


    郭赦之、丁狗、萬倉三人,各領了本曲戰士,分頭兩路,一往西南包抄,一往北邊設防。


    隨著三屯部曲的絡繹出發,官道上,曹幹這裏,漸漸變得冷清起來。


    這時若於高空望下,可以看到。


    一條筆直的官道,呈東西走向,把肥沃的田野分成了南北兩個部分。


    南邊的田野間,敵我總計近幹之數的義軍戰士與蕃縣守軍正在激烈的戰鬥。


    同時,一路義軍戰士剛從官道東邊下來,正在迅速地朝著戰團的西南方向奔跑前進,實行包抄這部蕃縣守軍的意圖,另一路義軍戰士則是從官道東邊北上,尋找合適的地方,布置防線。


    若再把視野放寬,又可以看到,還有一支義軍戰士,已從戰團的南邊通過,在向西南方的河邊急馳。視野向西南拓展,西南方七八裏外,一個蕃縣守軍的簡陋陣地依河存在。


    而在這片戰場的東邊,依然是官道之南,數裏外的臨河地方,一個築了小半的營中,一片挨著河岸的淩亂車陣內外,才有一場戰鬥宣告完全的結束,數百的守軍俘虜垂頭喪氣的,被義軍戰士們趕著聚到了一處。又在這兩片戰場之北,十數裏外,一座占地不甚大的城池矗立。


    夕陽餘暉,紅霞爛漫。


    一場鏖戰才罷,眼前激戰正酣。


    待再將眼前此戰打勝,即可轉戰北邊的那座縣城,奪取今日此戰的最終目標:蕃縣城!


    紅旗颯颯,雖是曹幹的身邊此刻沒有太多的部曲,可他所在的位置,正好處於在了敵人兩陣、北邊蕃縣城的較中心位置,從於高空觀下之,他的這麵紅旗最是顯眼著目,卻亦壯觀景象!


    曹豐、戴蘭兩個都沒有親自上陣。


    他二人一個在戰團的北邊,一個在戰團的西邊,於戰場之外指揮部曲進戰。


    在西邊的是曹豐,在北邊的是戴蘭。


    戴蘭估摸著戰況不會出現什麽變化了,敵人也肯定是難以從他負責的北邊位置突圍出去了,於是留下了兩個軍吏繼續負責指揮之後,自己在幾個親兵的保護下,來到了曹幹此處。


    “哎呀,小郎,來得及時啊!北邊、西邊都被我和你阿兄堵住了,俺倆兵力不夠,就怕賊兵會從東邊或者南邊突圍逃走,你來的剛剛好!這場仗,打得漂亮!這股賊兵被咱全殲定了。”


    曹幹笑道:“我來不來,這場仗戴大兄和我阿兄都能打贏,我之所以來,……戴大兄,天色不早了,咱得趕緊打贏,打贏完了,好去奪蕃縣縣城。劉從事已經登岸,詐開城門的兩屯部曲,我方才來時,都已被劉從事令著去換蕃縣守軍的服色了。”


    “東邊打完了?”


    曹幹說道:“賊守軍的弓弩頗多,賊將是個叫魏元的,蕃縣的兵曹掾,也是個勇將,費了點功夫,不過已經打完了。四百賊守軍,一個沒逃掉,全被殲了。”


    東邊的仗如果沒打完,曹幹不可能領兵來援他和曹豐,戴蘭對此自知,他隻是隨口一問,聽了曹幹的迴頭,連連點頭,說道:“要說打仗,陳公確實知兵,有他親自坐鎮指揮,我就知道,東邊那點蕃縣守軍,不是對手。”奉承了陳直數句,話頭轉到正題,問出了他來找曹幹的原因,問道,“小郎,我剛在北邊瞅見,有三二百人往西南去了?那是誰的部曲?”


    “胡大兄的部曲。”


    戴蘭眨巴著小眼睛,說道:“往西南去幹啥?打賊守軍的西邊的那陣去了?”


    “對呀。”


    戴蘭“嘿”了聲,說道:“這胡大兄!都說傻大個、傻大個,他個子怪高,人不傻啊。”


    “大兄此話怎講?”


    戴蘭埋怨曹幹,說道:“小郎,你咋沒把胡大兄攔下?”


    “攔下?”


    戴蘭說道:“西陣賊守軍的主力盡皆在此,西陣現必好打得很!你阿兄和我在這兒打生打死,便宜倒讓他撿著!唉,小郎,你咋就沒把他攔下?或者你給你阿兄和我說一聲也成,俺倆分些兵跟他去,好歹打下西陣的功勞亦能得些,也算是我和你阿兄沒在這兒白打不是?”


    一點些微功勞,曹幹壓根沒看在眼裏,卻不意戴蘭頗是看重。


    曹幹不知該怎麽說才好了,隻能笑道:“戴大兄,西陣就算是胡大兄攻下,如你所說,西陣賊守軍的主力卻是你與我阿兄殲滅的,大功依然還是你與我阿兄的!”


    “哎呀,小郎,我不是看重這點功勞,我是、我是……”


    曹幹問道:“戴大兄,你是什麽?”


    “左近沒有外人,小郎,我就把心裏話與你說吧。從事而下委實是兵強馬壯啊!咱部四幹部曲,兩幹新兵都是他的,加上他的本曲,他的人馬已是占了多半。蕃縣再一得下,薛、蕃兩縣再一募兵,——照著從事海西募兵的架子,新募來的兵還都是他的,鐵官他現也有了,兵器也能打了,你說說,小郎,在咱部中,你阿兄、我、你,咱幾個還能有地兒坐麽?”


    曹幹問道:“戴大兄,你想說什麽?”


    “小郎,我想給你說的是啊,我看重的不是這點功勞,我是擔心咱們不多立點功,從事這兒就沒咱的容身之處了!咱是自己人,我這話才給你說。我阿弟以前和你有點小矛盾,我沒少訓他,這小子最近算是開了竅了,自從上次去找過你後,這連著又去找了你好幾次,迴來對我說,以前是誤會小郎你了,小郎你其實是個很厚道的人。小郎,你阿兄厚道,你厚道,我也厚道!咱都是厚道人。咱還是縣裏人。小郎,這往後咱可得攥著拳頭,勁兒往一處使啊!”


    曹幹正待答話,西邊的戰場上爆出歡唿。


    他與戴蘭舉目看去,一個義軍戰士爬上高處,高高地舉起了個血淋淋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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