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豐不知道他擔憂什麽,但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麽,慌忙止住了他,拽住他加快腳步,離開縣寺。胡仁趕緊跟上。離開縣寺了一段距離後,曹豐才問他,說道:“阿幹,你擔憂啥?”


    “從事不用我計,若能詐開蕃縣的城門則罷,若不能,咱們無所獲而歸,白打了這一仗不提,失去了這次大好的機會,往後再想打蕃縣,可就困難了!”曹幹歎著氣說道。


    曹豐說道:“我看從事、陳公都很有把握,蕃縣城門應當是能夠詐開。阿幹,你的謀策我聽著是也不錯,可誰讓從事是部率呢?他不肯用你的辦法,咱亦隻能聽他的,你也就別再多說了。再被從事聽見,或者被誰傳到從事的耳朵裏,你這不淨是惹從事不快?”


    “阿兄說的是!”曹幹不再提此事,轉笑與胡仁說道,“胡老兄,恭喜恭喜!”


    “恭喜我什麽?”


    曹幹笑道:“恭喜老兄你正式得了曲軍侯此任!”


    胡仁“哼”了聲,盡管與曹幹相識才兩天,並且他本人來說,也不是個輕信人的人,可他自己亦不知為何,卻是已覺曹幹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因亦肯把心裏話與曹幹說,說道:“授我曲軍侯,無甚可喜!何日能叫我手刃仇人,才是可喜!”


    “胡老兄,我知你說的仇人是誰。不管你倆此前有何仇怨,現而今,咱們都是劉從事帳下的一員,你若是願聽愚弟一句勸,愚弟有一言,敢奉與老兄。”


    胡仁說道:“郎君請講。”


    “我也不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這話了,老兄,隻為咱自己,這個仇,你也決不能貿然私報!”


    胡仁當然也知,如今都投到了劉昱的帳下,且劉昱明顯更重視龔德,那麽自己與龔德的仇,確實是就不好私下報之了,殺龔德一人容易,殺完之後不好辦,因是應道:“郎君良言,我自銘記。郎君放心吧,我不會幹蠢事的,隻是此仇,我早晚報之!”


    劉昱知鐵官徒卒沒有兵器,在方才軍議快結束時,給龔德、胡仁各下了一道令,叫他倆等軍議結束以後,可以去找陳直領取兵器。——費縣領得的兵械尚剩了點,得了薛縣後,從薛縣府庫又也繳獲到了些兵械,不足以八九百鐵官徒卒人手分得一件,先各給些還是可以做到的。


    不願看見龔德,胡仁沒有立刻去領兵械,隨著曹豐、曹幹兄弟走了一段,估摸龔德應當是已經離開了,這才告個罪,折返迴去,去找陳直領兵器。且也不必多說。


    曹幹、曹豐兩曲都被劉昱指派為了今日築營。曹幹當時與他說了本曲兵士多半已經出城,幫駐裏百姓收麥此事,劉昱驚訝之餘,在劉小虎的示意下,倒沒有要求曹幹把兵士召迴,隻另令了一曲代曹幹曲今日築營,換了曹幹曲明日築營。曹幹曲今日不必築營,曹豐曲仍需築營,曹豐故沒再去曹幹曲的駐裏,到了本曲駐裏便即迴入,集合了部曲出城築營。此亦不必多說。


    迴到自己曲的駐裏,駐裏內冷清了許多。


    大部分的部曲確是已在李順等的帶領下,出城幫著裏民割麥去了。


    曹幹未迴住院,直接來了張曼的住處,打發了褚交去院門口守衛,與張曼仍坐樹下,細細地將軍議的內容,陳直、劉昱的“詐開城門”此策與張曼說了一遍,說完以後,憂心地說道:“張公,我是真的擔心,此策若不能得用,底下的仗就不好打了!”


    張曼沉思良久,說道:“郎君,事已至此,亦無法矣。眼下之計,唯望從事此策能夠得用吧!”


    見張曼也已無計,曹幹算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他也隻好按下深深的擔憂。


    劉昱、陳直、劉小虎的此策終究是否能夠得用?五六天後,即能知曉。


    與張曼又說了會兒話,隔壁住的孟勃等做好了飯,給張曼送來,曹幹便也在他這兒吃了。


    吃過飯,張曼有午休的習慣,曹幹暫相告辭。


    他仍是沒迴住院,帶上褚交等親兵,出了城,去找李順等。


    在城外兩三裏處的田間,找到了李順等部曲。昨日一場雨,田裏的地到現在尚還泥濘。放眼望去,黃燦燦起伏如海的麥子地中,正在頂著烈日,揮汗割麥的人稀稀少少。除了曹幹部的部曲,縣民、鄉民頂多數十。曹幹自知,這不是縣民、鄉民不願來割麥,而隻能是因為義軍的緣故。今天軍議上,議到“募兵募糧”這條時,提到了收麥子的事兒,劉昱把此任亦交給了謝龜負責。想來在謝龜的安排下,眼前這種百姓不敢出來收麥的狀況會能得到扭轉。


    問知部曲都已吃過了飯,曹幹要來了一把鐮刀,將衣袖紮好,卷起褲腿,下到地裏,踩在泥濘不堪,一腳下去,帶上來小半腿泥的田間,加入到了收麥的行列。


    近處、遠處的縣民,多是曹幹曲駐裏的裏民,認識這個年輕的義軍頭領是誰,知他是個“大人物”,見他居然親自下地幫忙收麥,無不吃驚。隨著他們的竊竊私語,不是曹幹曲駐裏裏民的百姓,慢慢的也都知道了,有一位義軍中姓曹的“將軍”,親自下地幫百姓收麥。


    地上泥濘,下頭是泥,周圍全是麥子,密不透風,昨天雖然有雨,今日的天氣已又暑熱起來,加上頭頂上烈日暴曬,又衣袖緊束,——紮起袖子,是為防胳膊被麥穗劃傷,身在其間,如像火烤,汗流浹背,汗出不止,當真是汗滴禾下士,粒粒皆辛苦。


    虧得曹幹年輕力壯,來到這個時代後,早前也沒少在鄉間幹農活,這才盡能撐得住這份苦累。饒是撐得住,悶著頭一股勁割了半隴麥,當他想活動下腰杆時候,亦是腰疼得差點直不起來。


    (


    褚交連忙一腳高一腳低的跑過來,把水囊遞給他,幫他捶腰。


    曹幹灌了幾大口水,打了下他的胳膊,笑道:“行了,別捶了。我咋不知道,你啥時候學會拍馬屁了啊。”


    褚交說道:“小郎這叫啥話?俺捶的是小郎的腰,哪來的拍馬屁?”


    時下尚無“拍馬屁”此詞,褚交這話是在正經迴答曹幹,他確是不知何為拍馬屁,然他此答聽入曹幹耳中,卻頓使曹幹覺得別扭,失笑一聲,說道:“你這小子!我卻成了作繭自縛。”


    正說話間,田中割麥的幾個本曲部曲忽然指著東邊,大聲喊了起來:“看!可算到了!”


    曹幹望去,東邊的官道上,迤邐來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拉出去挺長,前頭是扛著矛的戰士,後邊是推著車子的婦孺老弱。


    乃是老營的婦孺終於到至薛縣了。


    曹幹令褚交說道:“告訴百姓,不必驚慌,是咱的老營到了。再令部曲,先幫百姓割麥,不要誤了車隊進城,向從事複命,我去接咱曲的家屬進城,等安置下後,兩下再作相見。”又令道,“李大兄呢?找上李大兄,和我同去迎。”說著,邁腿折迴,從地裏出來,上到了路邊。


    沒等多大會兒,李順從另片麥田中鑽了出來。


    和曹幹一樣,他也是紮著袖子,衣袍上、發髻上、臉上,哪兒都是汗、都是麥屑。


    兩人互相幫著對方打了打麥屑,各解開袖子,擦了擦汗,即往老營來處而去。


    與老營一同行軍的是劉昱本曲的戰士,帶隊的便是劉昱昨天在與劉小虎說話時,曾經提及到的那個“李奇”。曹幹和李奇不熟,在前頭的義軍戰士中看到了他,李奇也看見了曹幹,兩人僅是互相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唿而已。絡繹過去了三二十輛大車,推車的都是別曲部曲的家屬,直到車隊過去了將近半數,曹幹、李順這才看見戴黑、張客等人。


    一眼看見了曹幹,戴黑牽著兒子丁仲的手,離開了隊伍,欣喜地快步行來。


    張客跟著她也過來了。


    不過張客沒靠太近,離曹幹還有段距離,便止住了步,停在了一棵道邊樹下。


    “阿嫂!路上辛苦了!”曹幹蹲下身,抱起丁仲,笑與戴黑說道。


    戴黑說道:“哪兒有郎君辛苦。郎君,俺們聽說,薛縣城昨天就打下來了?”


    “是啊。咱部隊來的突然,城中沒有防備,被咱一舉就打下了。”曹幹正說著,“哎喲”了聲,抓住了丁仲抱他脖子的手。


    戴黑問道:“怎麽了?小郎!”


    曹幹摸了摸脖子,說道:“應是被麥穗割住了,小家夥一抱,有點疼。”


    戴黑細細看之,看到何止脖子上,曹幹的手上也是一道道的紅痕,她亦是幹慣了農活的,隻一看就知都是麥穗割下來的傷痕,說道:“郎君,你咋割麥子了?”


    “割個麥子有啥稀奇,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在地裏割麥呢!”曹幹抱著丁仲,逗了他會兒,實在太熱了,身上的汗把丁仲的衣服都染濕了,——戴黑心疼丁仲,沒讓他跟著走路,把他放在了車上,還給他找了個小傘遮陽,故是丁仲的衣服本未有濕,於是曹幹將丁仲放下,摸了摸他的腦袋,端詳戴黑,說道,“阿嫂還說不辛苦,三五日不見,阿嫂已有些瘦了。”


    戴黑按住豐滿的胸口,自亦向下打量,問道:“哪裏瘦了?”


    “臉蛋瘦了。不過瘦些無礙,阿嫂長得好看,胖些亦美,瘦些亦美,是所謂濃妝淡抹總相宜。”


    戴黑知了曹幹是在調笑她,丁仲在,李順、褚交等也在邊搓著手傻站著呢,她臉頰微微一紅。


    曹幹曉得她臉皮薄,適可而止,轉開話題,問道:“阿嫂,田翁呢?我咋沒見。”


    “昨天下了雨,地上滑,早上出發的時候,有輛車陷到了泥裏,田翁幫著去推,把他自己給搞得摔了一跤,腿摔住了,現在不知道哪輛車上躺著呢。”戴黑往車隊張望了一陣,沒找著田壯所在的車子,扭迴頭,與曹幹說道,“郎君,說到田翁,我想起來了,曹大兄給你找的那個、那個……,我瞧她纖纖弱弱的,讓她也在車上躺著了,我把她叫來,給你見見?”


    “我專來迎阿嫂的,見什麽見?田翁的腿摔住了?要緊麽?”


    戴黑說道:“不要緊,扭了一下,過個幾日就好了。”


    曹幹放下了心,衝著不遠處樹下的張客行個禮,笑道,“張阿嫂,你站那麽遠作甚?”


    張客笑了笑,說道:“賤妾走得一身汗,這兒陰涼,在這兒涼快涼快。”


    “張阿嫂,我也正要找你,子君暫尚無書送迴,然料之,至多再三四日,他必就有書送迴了。”


    張客偏開臉,說道:“我才不管他!有沒迴書,與我沒啥關係!”


    曹幹一笑,拍了拍手,又把丁仲抱起,笑與戴黑、張客說道:“咱們迴城吧!”招唿李順、褚交等,混入到了推車的隊伍中,幫著本曲戰士的家屬們推著車子,緩緩迴城。


    路過本曲戰士割麥的田地時,戰士們奉了曹幹的令,沒擁過來與各自的家屬見麵,但少不了翹起了腳,紛紛往車隊打望,向自家的家屬唿喊。他們的家屬也向他們揮手,大聲喊叫。風吹麥田起伏,田間青壯的戰士、路上老弱婦孺,相隔唿喊,笑聲歡起,於此亂世已起之際,值此才經過攻克薛縣的戰鬥以後,在這陌生的異鄉,恍惚給這戰亂的底色,添上了一抹溫情。


    快到城時,數騎從城中出來,自車隊的邊上疾馳而過。


    曹幹瞧見,數騎中為首之人年二十出頭,神采奕奕,是劉昱的族弟,曲軍侯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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