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劉昱那麽的禮敬錢均的時候,曹幹就有猜測過,到募糧時,劉昱會怎麽募糧?


    卻果如他那時隱憂,劉昱果是下了“不許騷擾擄掠”鄉間士紳的命令。


    甚麽“各鄉的右姓、名士”,用後世的話來講,不就是鄉裏的地主麽?限於其本身的階級性,為了揚名,劉昱可以下這道命令,但問題是,鄉裏的錢、糧,大多在地主手裏,不讓向地主募糧,那這糧該如何募?——隻向鄉裏的普通農家,頂多了,富農以下的農家募麽?


    如此募法的話,豈不是富者無損,貧者愈貧?


    曹幹自然是不樂意這麽幹的。


    李順問道:“小郎,你有啥疑慮?……早上你領完從事命令迴來,我就見你像有心事,咋了?”


    “從事的命令,我給你們轉達過了。咱們現下所去之南鄉,從事共列出了4戶人家,不許咱們去找他們募糧。這4戶人家,俱是南鄉的富裕之戶,也就是說,南鄉糧食最多的人家,就是這4家。從事卻不讓咱去他們家募糧。我疑慮的便是,則5百石糧的限額,咱們能否募夠?”


    5百大石糧,是陳直給曹幹此次去南鄉募糧的限額。


    ——鄉與鄉的情況不同,同樣是海西的大鄉,4個大鄉的民戶多寡有別,曹幹等4曲分別領到的募糧限額因亦有些微的差別。曹幹曲的限額不是最多,戴蘭去的鄉最大,他的限額最多。


    李順朝隊5前頭努了努嘴,說道:“不是有姓黃的鄉佐跟著呢?他熟悉地頭,到了南鄉,叫他多下些力,5百石糧應能募夠吧?真要募不夠,也隻能還營再說了。”


    “這就是我的第2個疑慮了。”


    李順問道:“第2個疑慮?小郎,還有啥疑慮?”


    曹幹撫摸著頷下短髭,微微蹙著眉頭,時而前眺,時而看行軍的部曲,說道:“咱們起事前,也都是窮人,海西縣與咱縣雖非同郡,然而普天之下,窮人的日子能有啥區別?我想海西南鄉的尋常農戶,必與咱們起事前,在家時過的日子無甚不同,兩餐不繼,縱是日子好1點的,其家中存糧定亦不多。而下尚未到麥收,青黃不接,又正是民家乏糧時節。若是按從事之令,不找鄉間富戶募糧,隻從其餘農家募糧,咱要想將這5百石糧募夠,或者募個差不多,恐怕這些尋常農戶家裏的那點存糧,得被咱們盡數募完!他們底下的日子可該怎麽過?”


    李順、李鐵、郭赦之、閆雄、王庭幾個,聞了曹幹此言,皆以為然。


    閆雄說道:“小郎說的是。要想募夠5百石糧,南鄉尋常農家的存糧,恐怕是得被咱募個精光,底下的日子他們將不好過。隻是小郎,此迴募糧,是從事的命令,咱也隻能聽從啊。”


    曹幹問李順等人,說道:“李大兄,你們說呢?”


    要說起來,曹幹的話,說的是半點不錯,當於起事之前,李順、李鐵諸人無不是窮寒出身,窮人的日子過得有多艱難,能存下點糧多不容易,他們都是清清楚楚。莫說5百石了,1粒糧食都是金貴得不得了!唯是而下,他們的身份畢竟與往常不同了。


    他們已不再是在家鄉時日子過不下去的窮人,而現已是劉昱這支義軍的1員。


    1方麵,抱成了團,膽子也就大了,想法也就隨之與在家務農抑或當流民時不太1樣了,因此,真要是需要去搶那些與他們以前身份1樣的窮人百姓的話,他們還是能下得去手的!


    這從之前曆次戰後的情形就可看出,每次打了勝仗後,有幾個義軍戰士不去搶掠?打下田家塢堡後,田家塢堡內的那番慘狀,曹幹可是親眼所見!


    ——也因此,曹幹才會在做了新曲軍侯後,1再開導部曲,嚴令部曲劫掠。


    另1方麵,劉昱是他們的部率,劉昱親下的命令,他們不敢不從。


    兩個方麵結合,因是李順、李鐵等人的想法與閆雄相類。


    看出了曹幹不願向尋常農家募糧的意思,李順笑著說道:“小郎,俺們都知道你愛惜窮人,可是這次募糧,不是咱私自下鄉去搶他們的,是從事的命令。前天晚上,戴司馬違背從事的命令,差點被從事殺了!咱們這迴募糧,要是不能完成從事要求的額度,募不夠5百石,迴去後少不了也得受到懲處。小郎,你就別犯愁了,依我看,從事咋命令,咱就咋做就是了。”


    “諸位大兄,你們先迴隊中吧,我再想想。”


    李順等人應了聲諾,各迴往隊中。


    曹幹叫住了李鐵,說道:“李大兄,你留1下。”


    等李順等迴到了隊中,曹幹招唿李鐵近前,與他並肩而行,問他說道:“李大兄,我適才見你似有話想說?”


    “小郎,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可憐窮人的日子苦,不想再向他們募糧,雪上加霜,但劉從事又下了命令,不許咱找南鄉富戶募糧,因此你就犯了為難。”


    曹幹說道:“正是如此。大兄,你可有解我此難的辦法?”


    李鐵說道:“小郎,要想把你的此難解決,既做到不害窮戶,又能完成劉從事要求咱募夠的糧數,同時不惹劉從事對咱不滿,導致咱迴去受到懲處,大概隻有1個辦法。”


    曹幹問道:“李大兄,什麽辦法?”


    “這辦法即是,若能想到1個法子,使劉從事不會因咱們向他列出的那4個南鄉富戶募糧而不快,便可以了。”


    這話好像是什麽也沒說,但細品其意,卻又不是廢話。


    至少,李鐵想到了1個可以解決曹幹此個為難的路子,那就是隻要能想出個辦法,讓劉昱不會因為他們不從命令,竟往他列出的那4戶士紳家裏募糧而發怒,便即行了。


    曹幹默默想了會兒,說道:“大兄此言有理,隻是想出個什麽辦法才能讓從事他不會因為咱們……”話到此處,曹幹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將話語停了下來,摸著頷下短髭,轉作沉吟。


    “小郎,你想到辦法了?”


    曹幹遠眺前方,顧盼4野。


    前秦始皇帝時,為加強對境內、邊境的控製,大興工程,修建了4通8達的馳道。徐州境內,亦有馳道。但這些馳道,連通的是縣與縣、郡與郡,由海西縣城往南鄉來,肯定是走不了馳道的,僅是1般的土路。路還算寬,能容兩輛車並行。曹幹曲中的2百來將士、數十輛大車,行於這條通往南鄉的土路之上,掀起了漫揚的塵土。


    路上塵土漫揚,路兩邊的麥田鬱鬱蔥蔥。


    遠近無有丘陵、山崗,兩邊的麥田1覽無遺。王莽之政,雖是昏苛,杜儼治郡有力,沂平境內除力子都、董憲於去年亂了1場以外,境內少有兵災、賊害,故而海西貧戶的日子不說,富人的日子則如往常,都還過得不錯。路兩邊的這些麥田,多是海西富戶家的地,基本上都種了麥,荒蕪的不多,涼風的吹拂下,麥田起伏,如似綠色的波浪,沁人心脾的麥香撲鼻。


    田間有渠水流過,1派田園景象。


    曹幹說道:“在戰國之際,此地是不是屬於齊國?”


    李鐵沒讀過書,字亦是前些時才開始跟著蘇建學,到現在為止,隻不過學會了百8十個字,哪裏知道海西縣這塊地方在戰國時期,屬於哪個國家?甚至他連戰國這個概念都不很了然。


    他以為曹幹是在問自己,迴答說道:“齊國麽?我不知道。前兩天蘇先生教俺們識字的時候,倒是說起,此地好像曾是楚國,大將軍韓信就是在這1帶做的楚王。”


    曹幹笑道:“蘇先生還給你們講韓信了?韓信與戰國不是1迴事兒。”


    李鐵說道:“要不我去找蘇先生問問?”


    “不用了。李大兄,我是想起了戰國時的1人。”


    李鐵問道:“小郎,是誰?”


    “這人在戰國時大大有名,號為孟嚐君。”


    李鐵說道:“孟嚐君?這個名字我聽說過!以前我鄉中有個輕俠,便有人以此稱他。”


    曹幹順口把蘇建又拿了出來,說道:“我聽蘇先生給我講過1個有關孟嚐君的故事。”


    “小郎,什麽故事?”


    曹幹說道:“說是孟嚐君曾經派了1個門客,到他的封地去收債。這個人卻到了他的封地之後,將欠孟嚐君債的人悉數召來,然後免除了所有人的債務,當眾將所有的債券都給燒了。”


    “燒了?”


    曹幹問李鐵說道:“對,燒了。”


    “……那孟嚐君不收拾他?”


    曹幹說道:“這個門客迴去後,與孟嚐君說他錢雖然沒有收來,但是卻給孟嚐君揚了仁義之名,孟嚐君因未懲治於他。李大兄,你覺得咱若是比虎畫貓,學這個故事來做,如何?”


    “學這個故事來做?小郎的意思是……”李鐵聰明,已然大致了然曹幹之意,然卻不能將孟嚐君門客焚毀債券這件事,與他們當下要去做的募糧此事連在1起,他1頭霧水,莫名其妙地說道,“小郎,你的意思我大約是明白了,但是你說的這個故事,那個門客到頭來是1個錢也沒收到啊?咱這迴來南鄉是募糧的,總不能學他1個樣,1粒糧不募,咱就迴營吧?”


    曹幹兩手背於身後,不緊不慢的走著,又想了1會兒,計議已熟,命令隨護在身後的田屯等親兵,說道:“再去把李大兄他們給我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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