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賊援已潰,俺們正在追殺,殺得痛快,咋把我叫迴來了?”王賢渾身衣甲布滿血汙,臉上亦血跡斑斑,這些血都是從被他殺傷的兩縣援兵將士身上濺出來的,在他的坐騎脖頸下頭,掛了三四個或猙獰、或現恐懼的人頭,則俱是被他親手所殺的援兵屯長以上軍吏之首級。


    董憲說道:“你往那廂看!”


    順著董憲劍指方向,王賢舉目望之,瞧了一瞧將被馮郎等出城郡兵殺散的北邊陣地。


    王賢是從南邊戰場來的,他來的路上,就已看到了北邊陣地的情況,並且也已知了董憲召他過來的原因,之所以剛才還有那麽一問,其實不過是為向董憲表自己“已潰賊援”的功勞罷了,——正所謂是粗人亦有心細之時。此刻瞧望了眼北邊陣地,他登時抖起精神,說道:“萬三太也沒用!幾百個郡兵,他就擋不住!從事勿憂,我這就殺將過去,為從事取賊郡將首級。”


    “萬三”,是北邊陣地的主將,姓萬,在其族中排行第三,是以王賢以“萬三”稱他。王賢這時還不知道萬三已經死了,便在小半刻鍾前才被馮郎手刃。董憲也還不知此事,但他是親身體會過馮郎的勇武的,提醒王賢,說道:“率眾出城攻我北陣的賊郡將是馮郎。黃先生說,能抵馮郎者,唯公是也。公固足可敵之,卻此賊之勇,公亦知也。公此往奔迎戰,仍需小心!”


    王賢喝令從下馬,將他馬脖下掛著的那幾個人頭取下,獻給了董憲,繼而抽出腰邊佩帶的環首直刀,以指尖拭之,屈指輕彈,彈出了清脆之音,哈哈笑與董憲說道:“從事!此刀乃是從事所賜的蘇家刀,就像從事說的一樣,當真削鐵如泥!鐵可削得,馮郎再勇,他的脖子比鐵還硬麽?且先以此數死賊囚人頭獻從事,從事稍候,容我去去就迴,再獻馮郎人頭與從事!”


    時下名刀,以阮、蘇兩家所製的最為有名,阮家刀號為“阮師刀”,天下貴之,次則蘇家刀,此兩氏家皆是技藝家傳,世代製刀的製刀名族。


    亦正因為有名,托名為阮、蘇兩家所製之刀的冒名贗品也就很多。王賢的這柄環首直刀,到底是不是蘇家刀?董憲自己實也不能確定,但鋒銳十分的確是事實。


    “王公豪壯,果非常士可比!從事,王公此往去戰,料摘馮郎首級必矣!何不賜酒與之?候王公取馮郎首級轉迴來獻,飲美酒,斬強賊,傳將出去,差可成一段佳話!”黃香撫須笑道。


    風雅的文化人和粗野的武夫就是不一樣。


    此個關頭,董憲想的隻是趕緊殺了抑或打退馮郎為是,黃香卻能想到“傳一段佳話”出去。


    董憲一想,還真是這麽迴事,“臨戰賜酒,陣斬強敵”,傳出去的話,肯定將會大有利於提振他的威名,當即允可,吩咐從吏取來美酒一碗,至王賢馬前,親手捧與。


    王賢跳下馬,接住酒,仰臉喝完,將碗還給董憲,大聲說道:“從事便在此觀我殺賊!”鎧甲在身,不能行大禮,他行了個軍禮,翻身上迴馬上,招唿從騎,“兒郎們,從我殺馮郎去者!”


    說著,他撥馬轉走,七八個從騎跟著上馬,緊隨在後,一行人唿嘯而往一兩裏外的北邊陣去。


    “在下深為從事歡喜啊!”望著王賢等往去北陣的身影,黃香感歎地說道。


    董憲不解其意,問道:“先生為我歡喜什麽?”


    黃香含笑說道:“如王賢這般的勇武出眾之士,古之賁、育是也,庸主焉可得之?縱得之,亦不能使服!他卻主動投效於從事,以此見之,從事之高名盛望已早遠播!擁盛望之高名,負群豪之歸心,以此為資,南通梁國劉永,北結琅琊樊崇,隻等時機來至,將來何事不成!”


    ——“北結琅琊樊崇”,黃香是很不願意的,但這是董憲的決定,且董憲也已派人先去找徐宣、謝祿了,已為既成事實,他也隻能接受,是以在這番阿諛的話辭中,把此事也帶了出來。


    明知道拍馬屁是身為下屬不可或缺的能力,可就在王賢來到前,黃香還和自己相類,是一副緊張的模樣,轉眼功夫,他就能以這等自然的神態,從一個自己壓根沒想到的角度奉承起董憲,這讓旁邊的黃朱歎為觀止,再一次地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與他這位從兄之間的巨大差距!


    ……


    雖然被力子都撥走了幾千人東去追趕“杜儼”,城西的主陣地上,依然還有七八千眾的步騎。


    處在這七八千人列成的綿延數裏長的大陣中,曹幹還是時不時的會生起“滄海一粟”之感。


    盡管已立下過不少的戰功,即便在整個的力子都軍中,如今他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勇將了,可身在這個環境下、於此千軍萬馬的場麵內,個人的渺小之感,委實是由衷而發,揮之不能去。


    附近的戰士們為保存體力,依軍吏的命令,大多坐著,隻曹幹、李鐵等幾人在曹幹的旗下站著。別人坐,他們站,頗如鶴立雞群。他們站著,非為別事,自是為能更好地觀城西戰鬥。


    曹幹站了好一會兒了,他身上披掛著鎧甲,數十斤重的甲,從早上出營至今,穿了多半天了,不免會覺得有點累,遂拄長矛而立,以權讓腰腿略得稍歇,同時繼續極目向城南遠眺。


    他現正在看的,不是董憲部已將崩潰的北陣,而是董憲北陣西南邊的那個己軍之陣。


    這個陣地,正就是力子都派過去的那千餘部曲組成的陣地。


    董憲部的北陣已快要崩潰,其北陣部曲逃跑的喊叫聲,曹幹等都依稀聽到了,此陣卻是紋絲不動,陣中那千餘力子都部的部曲隻是由坐改戰,做出了備戰的姿勢,但直到而下,仍舊軍旗豎立原地,將士不前,分毫無有出助董憲北陣的跡象,竟是就在兩裏開外的地方旁觀而已。


    “雖聞大率與董從事不和,可董憲北陣將潰,大率部依然不動,這、這……”李順喃喃說道。


    李鐵問道:“大兄,這什麽?”


    “大率也不怕寒了董從事之心?”


    李鐵說道:“大兄已言大率與董憲不和,既已不和,又哪裏還需擔心會寒了董憲的心?”


    “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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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鐵問道:“大兄,隻是什麽?”


    “嘿!便是不怕寒了董從事之心,隻是大率難道就不擔心?他的這般作為,落到別部各從事眼中,會不會也寒了別部各從事之心?”


    曹幹摸了摸短髭,說道:“大兄能想到此節,力大率會能想不到此節麽?”


    “小郎,那你的意思是,大率他不怕?”


    曹幹扭過臉,望了眼西北方向遠處的力子都大旗,顧迴臉來,複還望向了城南戰場,迴答李順,說道:“大兄沒聽說殺雞儆猴麽?”


    “小郎,啥意思?”


    曹幹說道:“意思就是,殺隻雞子給猴子看,以嚇唬猴子。”


    李鐵聰敏,立即曉悟了曹幹之意,說道:“小郎是說,大率部坐視不救董憲北陣,也許大率的目的,正就是為削弱董從事的實力外,給別部從事看看,敢有如董從事者,就是此等下場?”


    “力大率的心意為何,隻有他自己最為清楚,咱們無非是為他賣命的馬前小卒子,此類事,也輪不到咱們操心,諸位大兄,咱們就別瞎猜了,接著觀戰就是。我現在擔心的,唯一件事。”


    李順問道:“小郎,什麽事?”


    “力大率他不救董憲北陣,不管他是出於何種目的,可一旦董憲北陣徹底崩潰,城南的戰局必然就會被守卒扭轉,咱們這邊的軍心,因為力大率調兵東追、隨之城內郡兵殺出這兩件突變的影響,已然不穩,城南再一出現失利,那麽接下來,無論是出城的郡兵改向咱們城西這邊殺來,還是城中杜儼再有別的計謀用出,則咱們這邊的情形恐怕可也就會不妙了啊!”


    曹幹拄著長矛,望著城南戰況,沉吟說道。


    一幕場景躍入他的眼簾,他下意識的眯起了眼,以看清這幕場景,——他看到,大概八九個騎士,馳出了董憲大旗所在的董憲本陣,卷土帶塵,奔殺向董憲部的北陣。


    李鐵、李順等也看到了此幕場景。


    “城西北陣是董從事的部曲,力大率不救,董從事不能不救,這定是他派去救援的人!”李順叫道,旋即語轉疑惑,又說道,“出城郡兵數百,馮郎所向無敵,卻怎隻派了此數騎往救?”


    “領頭之騎,必然是董從事帳下的悍將,足可與馮郎一戰,故是董從事才會隻派了此數騎往救。”李鐵猜出了董憲為何隻遣了此數騎往去馳救北陣的原因。


    李順說道:“必是董從事帳下悍將,足可與馮郎一戰?”想到了一人,“帶頭之騎是王賢麽?”


    馳衝向北陣的幾個騎士中,有一人舉著麵軍旗,旗色為黑,這可不就是王賢將旗的顏色!


    塵煙翻滾,黑旗的旗麵被疾風扯得筆直向後颯颯,曹幹等屏息凝神,眺看著這從董憲本陣殺出的數騎,在短短的片刻之後,已至董憲部北陣,馬不停蹄,徑直馳向前方馮郎的黃色將旗!


    黑、黃將旗轉瞬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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