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子都英俊的臉上,先是愕然,繼而大喜,問道:“逃哪裏去了?城東麽?”


    來報“杜儼逃了”此訊的,正是城東伏兵中的一個軍吏。


    這軍吏叫道:“是啊!大率,就在剛剛,東城門打開,杜儼乘馬在中,約三二百人逃出!”


    “看得確切,是杜儼這老匹夫本人?”


    這軍吏答道:“真真切切,就是他!”


    力子都說著話,抬起眼來,再次往西城牆看去,卻見城樓旁邊那杆杜儼的黃色將旗依舊聳立。季猛、王丹等人也在往城樓上看,亦都看到了那杆將旗,季猛指著說道:“可是……”


    王丹眼珠一轉,現出恍然大悟之色,打斷了季猛的話,喜色堆滿幹瘦的老臉,急聲與力子都說道:“是了!大率,杜儼老匹夫的將旗雖仍尚在城樓,可這必是他的瞞天過海之計!”


    “瞞天過海之計?”


    王丹說道:“大率,他這正是欲以他的將旗為餌,糊弄大率,讓大率誤以為他還在城中,然其實他卻是要借此,鼠竄逃脫!”稍退兩步,撩起衣擺,拽住衣袖,彎腰下揖,一副幹練的樣子,大聲地說道,“大率,沂平郡的主心骨是杜儼,杜儼若是得脫,雖得業亭,少不了還要再打上幾仗,而若得了杜儼,全郡不攻自下。機不可失,時不可誤,宜即下令,命追杜儼!”


    “先生所言甚是!”力子都拍了下大腿,立刻喝令左右諸將,說道,“傳我軍令,分兵繞去城東,務要與秦公兩下夾擊,生得杜儼!”咬牙切齒,說道,“今我必要報去年之仇!”


    杜儼既然出逃,那這業亭縣城,顯然就已是囊中之物。


    又確如王丹所言,隻要能將杜儼擒獲、抑或斬殺,則此沂平全郡就也將是他們鐵騎下的獵物。


    力子都左右諸將,無不喜形於色,聞了力子都此令,俱皆大聲應諾,便要各去率部追擊。


    便於此際,一人在旁,進言阻攔,說道:“大率且慢!”


    力子都看之,進言之人,八尺身高,穿一身繡花白袍,腰圍銀帶,懸掛香囊,足著翹頭絲履,雖是相貌嫌醜,大腦袋,發髻稀疏,軒然魁梧,按劍昂立,自有一派瀟灑儀表,乃是季猛。


    “軍師有何要說?”


    季猛麵露疑色,沉吟說道:“大率,此事有蹊蹺。”


    “蹊蹺?什麽蹊蹺?”


    季猛說道:“請大率思之:這杜儼若是個懼死懦弱之輩,他又豈會數百裏而親來援業亭?此蹊蹺之一也。他早不逃,晚不逃,偏偏要等到援兵到後,他才出逃,此蹊蹺之二也!”


    “軍師所言之兩個蹊蹺,於在下看來,卻是過慮。”接腔之人是王丹。


    季猛問道:“王公何意?為何是我過慮?”


    王丹侃侃而談,說道:“杜儼身為郡守,轄縣有事,他怎可不援?援,是一迴事,他若不援不救,朝廷對他定會重責!可事到臨頭,看到我軍聲威懾人,知業亭已是不可守矣,他亦人也,又怎會無懼死之恐?是最終決定出逃,不足為奇。又軍師所言之第二個蹊蹺,為何他非要等到援兵至後,才肯出逃?……大率,在下亦鬥膽敢請大率思之,若非是援兵到至,杜儼便是有出逃之心,業亭縣外,四麵八方都被大率圍得水泄不通,蒼蠅不得出也,他又怎生會有機會出逃?因他也隻有等到援兵至後,才能有出逃之機!軍師之此蹊蹺,豈不也是多慮?”


    力子都摸著美須髯,認真地想了一想,頻頻點頭,說道:“先生所言不錯!”


    見力子都像是已被王丹說服,季猛急了,上前半步,說道:“大率!杜儼機智足謀,前日之敗,猶在眼前!以其人之性,我料他斷然是不會輕易舍業亭而逃的!這若也是他的計謀,我隻恐今日,我軍將重蹈前日之覆轍也。……大率,萬請大率再做思慮。”


    不提前日之敗還好,一提前日之敗,諸將麵前,力子都頓時掛不住了,再又由此,迴想到了去年秋時,被杜儼大敗後,狼狽逃遁的場景,兩下相合,他又羞又惱,季猛的進言是壓根聽不下去了,而覺王丹之所言,才是正確的判斷,——到底素來是禮敬季猛,他好歹還能忍住羞惱,未對季猛發怒,但語氣也變得冷冷的了,說道:“軍師請不必再做多言。”


    本是在馬上騎著,為愛惜馬力,力子都從馬上下了來,這會兒他重新上馬。


    馬是白馬,被洗沐的幹幹淨淨,鬢毛、身毛梳理得整整齊齊,尾巴打了個結,立在地上,於披甲、或著各色錦服的義軍高層將校之中,觀之如一堆白雪也似,極是神駿。鞍是銀鞍,鞍頭和兩邊,鑲嵌著紅、藍等諸色寶石,馬鞍下、馬背上,鋪懸著紅底繪圖的絲布障泥,——不說馬,就這一副馬鞍,一副障泥,價值何止百金!抵得上曹豐這類貧家數百戶之家訾了!


    這匹馬是在打下南成縣後,從田徹家中得來的,甚通人性。


    乖巧地伏身,等力子都騎坐上後,這馬重新站起,揚起脖子,嘶鳴了一聲。


    力子都拍了拍它的脖頸,反手將腰劍抽出,睥睨顧視左近諸將,話音清亮,豪氣外溢,喝令道:“聞杜儼之妻,國色天香,今誰能為我生得杜儼者,賞百金,為我取其妻來者,賞五十金!”


    諸將同聲應諾。


    力子都仗劍在手,撫摸美須髯,哈哈大笑,說道:“一飯之恩,當宜報之;睚眥之仇,當宜雪之。破強敵,殺仇虜,奪其馬、妻以自娛之,丈夫在世,不亦快哉!”


    藍天高高,白雲朵朵。


    萬軍陣中,虎狼士的簇擁之下,數丈高的大纛之下,駿馬上的力子都,甲如鮮花,劍若龍泉。


    ……


    太陽底下曬了半晌,再是未有什麽劇烈的活動,隻這麽站著,不免汗水涔涔,汗水與蕩起的塵土混合一起,把曹幹的臉上弄得髒兮兮的。


    油乎乎的發髻又癢了起來,他撓了撓頭,詫異地望著力子都大旗所在的地方。


    約百餘騎,從那裏馳奔而出,順著數裏長的城西陣地,奔到了西北角,繼而轉向東去,帶隊之將,看不到是誰,然那將旗,曹幹等人認得,是高寶之旗。隨著這百餘騎的先北後東而去,城西軍陣的北邊,亦有部分開始運動,也是同樣先往北去,到了城角,再往東行。


    城西原先布列得還算整齊的陣型,漸漸地變得混亂。


    “這是在幹什麽?”李順亦是奇怪,不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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