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聰明,大率素來喜愛。聞這兩日攻城,從事把公子也派上了戰場,這如何使得?大率擔心公子的安危,因特令在下請公子去大率營中住些時日。等此戰罷了,再讓公子迴來。”


    董隆已被帶走了好一會兒,呆坐帳中董憲耳邊似還迴蕩著董隆在被帶走時,文忠說的此話。


    ——如前所述,文忠本是南成鄉吏,後投了力子都,頗得重用,被力子都派給小力從事做了謀佐,又後來小力從事戰死郯縣城下,文忠因又迴到了力子都帳下。這一迴,索要董隆的此個差事,用不著勞動季猛、王丹、蕭成、高寶這等謀主、重將,力子都就叫了文忠來辦。


    這文忠的話,說的很客氣,什麽擔心董隆的安危等等,可實際上,力子都叫他來向董憲索要董隆的目的,卻可謂昭然若揭,任誰都是能看得出來的。


    就且不說董隆是董憲的愛子,董憲怎麽可能會派董隆上陣?便是董憲真的派了董隆上陣,又哪裏值得力子都來表示關係?董隆又不姓力。明顯就是為了要拿董隆當質子。


    董憲憤懣想道:“昨天攻城的時候,我是沒有賣力攻城,可今日攻城,我用了黃香之策,驅使裹挾來的百姓附城,卻是頗有進展!力子都怎麽還不滿意?反要將我子索走,作為人質?”


    他心頭一動,猛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雙眼下意識地落向了案上的一個秘匣,倒抽了一口冷氣,接著想道,“是了!難不成,竟是他已經知了此事?”


    那秘匣中所放的都是董憲軍中的機密情報,現下匣中放在最上邊的一份,可不就正是他才得到的城中射來的箭書一封!迴想今天傍晚時分,攻完城後,力子都派來督戰的那個督戰小率,沒怎麽和自己告別,就急匆匆地趕往迴去力子都營的場景,董憲越想越覺得,自己隻怕是猜對了,很有可能是城中射出來的箭書被那小率也得了一份,力子都由是而得以知曉!


    但就算已知,難道你力子都就看不出,這是杜儼的挑撥離間之計麽?


    董憲欲待分辯,這事兒又無從辨起,——要知,文忠剛才可是半句沒提“城中箭書”。


    “杜儼、杜儼,真是好計謀啊!一封假書信,使我欲辯不得言!”


    董憲閉起眼睛,揚起臉,長長地出了口氣。


    董隆這一年多來,雖然經常被他帶在身邊,受到了不少的鍛煉,比之早前在家中時,成長了許多,可畢竟還僅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休看日常在自家營中時,風風火火的,而且也好像是很得賁休、王賢等一幹悍將的避讓禮敬,然而一聽說力子都要他去之答應,董隆適才的臉色頓時就大變了,整個人惶恐無措,就像是一隻可憐的小鹿,讓董憲看在眼中,疼在心裏。


    說實話,董憲的第一反應,是要拒絕力子都的這個要求的。


    唯是在權衡了利害以後,最終他還是沒敢拒絕,隻能將這口氣忍了下來,忍著心疼,眼睜睜地看著董隆被文忠給帶走了。董隆離帳之時,一步三迴頭,直如小羊羔眼巴巴地迴望父母。


    “阿嬌!為父向你保證,這是第一次被迫使你成為質子,也是最後一次!”董憲念著董隆的小字,向董隆發著誓,默默地想道。


    “從事,以在下愚見,公子此入大率營中,應是沒有危險。從事亦不必過慮。”黃香、黃竹等人俱在帳中,黃香摸著玉如意,窺瞧著董憲黯然的神色,知他舔犢情深,溫言撫慰他說道。


    文忠到時,董憲正在和黃香、黃朱、王賢、賁休等人商議明日的攻城事宜。董憲聽了黃香此話,沒有答言,他把眼睛睜開,按了一下案幾,身子沒能站起,又按了一下,乃才將身形站起,疲憊地擺了擺手,說道:“今日攻城疲累,議事就先到此吧。”


    軍議才剛開始,議了還沒幾句,明天的城該怎麽攻,董憲尚未有令下,而軍議這就結束?


    王賢、賁休諸人麵麵相覷。


    顧不得董憲這必是因為擔心董隆之故,王賢等慌忙問道:“從事,明天的城咋攻啊?”


    “可先仍按黃先生今日此策,驅百姓附城便是。”


    賁休大聲說道:“從事,今兒個百姓死了不少啊,傷得更多,明兒個怕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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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可連夜各遣部曲出營,再多抓些百姓迴來;若仍不夠用,則到明天再說。”


    由兩個小奴攙扶著,董憲自帳篷的側門出去,自還住帳而去。


    殺起人來,董憲從不容情;驅使百姓、或劉昱部攻城時,他也從來沒有猶豫過,但這並不是說他就沒有丁點的感情。恰好相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並且感情很豐沛,隻不過他的感情,隻給了他的家人,他重的是妻、子之情。“今日攻城疲累”,實非是他停下軍議的緣故,真正的原委不需多言,自是因董隆被突然索走之故。他此際心煩意亂,確是已無心議事。


    到了住帳,自有奴婢挑起簾幕。


    帳內隻點了一兩根燭火,不很明亮,比不了帳外的火把通明,董憲前腳才剛邁入帳內,還沒有適應帳中的光線,便覺有一物夾著風聲,朝他飛來。他忙側身躲閃,卻沒躲過,那東西砸到了他的胸口,砸得他胸口一疼,旋即此物掉落地上,摔碎了,卻是一隻茶碗。


    “你還我阿嬌來!”一個婦人的哭泣聲緊接著傳來。


    董憲眼睛已經適應了帳內的光線,他看得清楚,帳中這會兒端得一片狼藉,案幾被推倒在地,幾個玉碗都被摔得稀碎,兩個小婢非常恐懼的伏在帳的一角,頭也不敢抬,而在帳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美豔婦人正盤腿坐在席上,發著脾氣,哭泣著。


    這婦人便是董憲的妻子,董隆的母親。


    “夫人,你這是咋了?”


    董憲的妻子姓孔,指著董憲,哭著說道:“你說咋了?去年你非要報仇時候,我就跟你說了,你要報仇,你報去!我和阿嬌迴我母家!萬一將來你出事,不要牽累到我的阿嬌。可是你不聽,不肯放我母子倆還我母家,現下如何?果然受了你的牽累了吧?我的阿嬌!我的阿嬌!”


    原來是董隆被力子都索走的消息,孔氏已知。


    董隆心下發狠,也不知是哪個嘴這麽快,董隆被帶走也就不過才半個時辰的功夫,居然就已把此事告訴了孔氏!且待將來,找出了是哪個碎嘴,必要嚴懲於他!可是當下,卻是先得把孔氏安撫住才是正事。他忙上前,說道:“夫人,你不必擔心,大率他是喜愛阿嬌的聰明,所以才派了文忠過來,把隆兒接到他的營中,陪他住些時日。”


    “呸!”


    董憲稍往後側身,抹掉了孔氏啐到他臉上的唾沫,賠笑說道:“夫人這是做甚?”


    “這話你騙騙三歲的孩子,或許信了,你騙我,我能信麽?早就與你說,民諺雲,‘一山難容二虎’,力子都早晚必會尋你的麻煩,你不肯從我之言!結果可好?你在前頭為他賣命攻城,他後邊卻把咱們的阿嬌索走!沒用的話你也別再給我說,你把阿嬌陪我!”


    沒想到孔氏惱怒之下,口不擇言,“一山難容二虎”,“力子都早晚必尋你麻煩”雲雲都說了出來,董憲嚇了一跳,趕緊至孔氏席前,拽住了她的衣袖,說道:“夫人,小聲些、小聲些!”


    “帳中都是咱的家生奴婢,帳外都是你的親信親兵,說兩句話。還不讓說了?還不能說了?我最看不得你的,就是你這一副前怕狼、後怕虎的模樣。”


    董憲小聲說道:“夫人,我不是與夫人說過了麽?黃先生已經和梁國劉永取得聯係,隻待時機成熟……。”


    “啥時候才是時機成熟?我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黃先生、黃先生,口口聲聲黃先生!黃先生怎麽說,你就怎麽信?梁國劉永其人,我亦曾有聞知。他若現下仍是梁王,則待他聚眾,倒也不是不能,可他於今早沒了梁王的爵位,實與你我無異,亦隻不過是個尋常的白丁罷了,他就算是在梁國還有些名聲,要想起事,又談何容易?等他起事,等到猴年馬月!”


    不得不說,孔氏的這幾句話聽起來是不太好聽,可是說的很對。


    和劉永取得聯係以來,根據劉永在書信中所言的那些內容來看,董憲也已是漸漸發覺,黃香早前給他做下的那些保證、承諾,——比如劉永很快就能聚眾起事等等,如今看來,好像隻是水月鏡花。這倒不是說劉永不仇恨王莽,對劉永言之,王莽不但是滅了他們劉家天下的仇人,也是殺了他的父親的仇人,劉永對王莽恨之入骨。唯卻是“口中說恨”是一迴事,放開膽子,積極著手“報仇去做”,是另一迴事。用後世的話形容,即如嘴炮和實幹家的區別。


    這個劉永,至少目前來看,他的嘴炮多過實幹。


    黃香大約是也已經發現這一點了,察覺到了劉永與他原以為的那個劉永似有不同,故是,近日來,他也未曾敢再向董憲保證過,說劉永隻要得董憲響應,短日內必就敢於起事的話了。


    在妻、子麵前,董憲的脾氣一向很好,他為難地歎了口氣,說道:“夫人,那你說,我現下該怎麽辦?”


    “大好的投奔人選,放在你的眼皮子前頭,你都想不起來派人去做勾連,還問我你該咋辦?你還不是大丈夫!”孔氏擦了擦眼淚,打掉董憲的手,質問他說道。


    董憲問道:“大好的投奔人選?夫人,你不會說的是……”吃了一驚,沒再繼續往下說,抬起手來,指了指帳外的業亭方向。他把孔氏說的人選,誤以為了是杜儼。得到城中箭書這件事,他今日還營後,在見到孔氏的第一件時間,就將之告訴孔氏了。


    孔氏又啐了他一口,說道:“杜儼的箭書,擺明了是挑撥離間之計,根本就信不得也。我說的是徐宣、謝祿!”


    “徐宣、謝祿?”董憲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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