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隨從應命,就再過去曹幹那裏,叫了曹幹來見季猛。


    曹幹隨著這人來到季猛處,下揖行禮,說道:“在下曹幹,謁見季軍師。\"


    季猛擺了擺手,說道:“曹君不必多禮,你請起身來。”


    曹幹把身形站起,季猛上下打量他,沒有直接問他為何不許部曲入城搶掠,而是關切地問了另一個問題,問道:“曹君,你的傷怎麽樣了?好點了麽?\"問的是伏擊郡兵時曹幹受的傷。


    曹幹迴答說道:“有勞軍師關心,我的傷不打緊的,多是皮外傷,休養幾日也就好了。”


    季猛點了點頭,話入正題,問他說道:“我剛才聽說,你不讓你的部曲入城搶掠,這是為何?\"


    聽了季猛此問,曹幹略微抬眼,來看於他。卻是這會兒他兩人的距離很近,幾乎是麵對麵的,周圍又有好些火把,火光明亮,因而曹幹能把季猛的相貌看得十分清楚。昨天打完郡兵,在力子都那裏見到季猛時,曹幹沒好仔細看他,隻是看了個大概,此時來看,一一特別因為季猛而下正覺奇怪,一雙眼睛瞪得很大,他才發現,季猛的眼睛可真是不小,不過雖然不小,並非特別好看的樣子,雙眼向外,有點鼓著,不知為何,驀然給了曹幹一種好似蛤蟆的感覺。


    這感覺來的如此突兀,曹幹現需迴答季猛的問題,不及在這種感覺上多想,眨了眨眼,將此感覺拋到腦後,恭敬地迴答季猛,說道:“迴軍師的問話,在下的確是沒讓在下的部曲入城搶掠。在下的部曲出營時,在下正在本部劉從事處飲酒,因在下未能當時就把部曲攔下,聞訊後,急忙出來追趕,就在方才,才把在下的部曲攔住,現帶迴營中\"你為何攔住他們?\"


    曹幹答道:“軍師,在下愚見,南成縣城雖然頑抗了好幾天,但我以為,城中百姓之所以頑抗,其實也隻是為了活命罷了。論本質而言之,他們中多亦是和我等一樣的窮人。同為窮人,怎可自相殘害?故而在下不許部曲入城劫掠。”


    一邊口中迴答,曹幹一邊心中想道:“這個季猛,是力子都信任的謀士,難得他主動叫我過來說話,..我若是能在他這裏,給他留下個好的印象,對我日後或許會能有所幫助。”


    唯是這好印象,該如何才能留下?曹幹同時在注意季猛的表情,分明瞧見,季猛在聽到他的這番迴答之後,臉上竟是露出了稍微驚喜的表情,不覺心中一動,正琢磨他的這個驚喜表情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間,繼而又聽到季猛顧與左右說道:“''仁者,愛人'',此聖賢之語也。上天有好生之德,暴虐酷殺難得人心。若是咱們各部的小率,都能如曹君這般想,就好了啊!”


    聽他話意,顯是讚賞曹幹的迴答。


    曹幹乃就大膽地又說道:“軍師,我不讓我的部曲入城搶掠,一個是因為可憐城中百姓,亦不過是尋常鄉民罷了,再一個,如軍師所言,也是考慮到,如果咱們打下一個城,就搶掠一個城,那麽消息傳出去以後,或許就會不利於咱們得百姓民心,不利於咱們發展壯大。\"


    季猛聽了,撫著稀疏的胡須,兩隻蛤蟆眼直往曹幹臉上再三瞧看,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曹幹頗覺奇怪,心道:“莫非是我理解錯了,這季猛所言之人心,非是我所想到之人心?\"便又抬起眼皮,再來覷季猛神色,卻見季猛的兩個大眼睛裏和一個大臉龐上,盡是若有所失的表情。曹訝然,問道:“軍師,可是在下適才的這幾句話說的不對?


    哪裏錯了?\"


    季猛緩過神來,摸著胡須,悵然若失地說道:“曹君,你的這幾句話說的一點不錯!我不瞞你,同樣的話,我就在今晚,也向力大率進言過,可是力大率\"


    話沒有說完,但是曹幹已知他想說的是什麽了。他想說的,不外乎是力子都未有聽從。


    季猛頓了一頓,沒再往下說,轉迴話題,越發讚賞地看著曹幹,說道:“曹君,我是真沒想到,你會能想到民心!好呀,好呀!你能有這個想法,很好!隻是,你的部曲會能和你的想法一樣麽?你不讓他們入城搶掠,他們願意麽?沒有怨言麽?”


    曹幹猶豫了下,說道:“不敢隱瞞軍師,我的部曲盡管大多都已被我說服,但一二百人,要說一個有怨言的都沒有,肯定也不可能,不太情願,有點怨言的還是有的。”


    季猛點了點頭,說道:“有怨言,反倒正常。曹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我!


    這樣吧,你隻管先帶著你的部曲還營,有怨言的這個問題,我想辦法來幫一幫。”


    他能怎麽幫自己?曹幹約略猜到一二,沒再多問,便又行了一禮,說道:“多謝軍師了。\"


    \"你迴營去吧。我奉了大率之命,要進城去封縣寺的庫房,就不與你多說了。”


    曹幹應道:“是,軍師請行。\"


    季猛與曹幹分別,目送曹幹率部離去後,自便亦由力子都的親兵開路,經由南城門而入城中。


    入到城中,漸深的寒冷夜色下,沿途所見,皆是慘不忍睹之狀。


    到處都是義軍戰士搶掠的身影,火光處處,黑煙滾滾,獰笑聲與城中士民的哭喊聲不絕於耳。


    露宿在街邊的那些鄉民,是最早遭殃的。他們雖然大多沒什麽錢,都是窮人,隻看襤褸破舊的衣著就知沒甚油水,可擠在街上,擋住了進城的義軍戰士們的路,不免就要挨一頓痛毆,輕者拳打腳踢,乃至有的義軍戰士拔刀就殺,其中或有稱得上美麗的女子,則被義軍爭搶。


    眼見種種慘狀,季猛甚是不忍,然他知曉,他是阻止不了的,隻有權當未見而已。


    穿過縣中的主幹街道,到了縣寺的府庫所在,已有一些義軍戰士聚集這裏,正在砸門,想要進去搶掠。季猛趕緊把力子都的命令傳下,將這些義軍戰士趕走,把府庫封了起來。


    留下了力子都的親兵在此把守,季猛帶著隨從接著前去縣寺。


    到至縣寺門外,尚未進去,就已聽見從內傳出的喧嚷聲響。不知多少的義軍戰士,早已闖了進來,在前院無不橫衝直撞,四處尋找值錢的物事。


    季猛叫隨從去問王弼、胡珍下落。義軍戰士們都不知道。季猛遂往後宅。


    後宅中也有義軍戰士,院子裏躺著幾具屍體,觀其衣著,季猛知這被殺之數人都是服侍王弼的奴婢們。好在未見王弼、胡珍之屍。末了,在院子角落的廁所裏頭,找到了王弼、胡珍。


    王弼、胡珍兩人俱被嚇得魂飛魄散,義軍戰士衝進縣寺的頭一時間,他倆便躲入到了廁所中,在這臭氣熏天的廁所裏躲得時間太長,兩人雖衣著華貴,但搞得身上好似都有了撲鼻的臭味。


    在力子都帳中時,胡珍見過季猛,他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顫聲說道:“先生!我與縣君已把城池獻了,卻怎麽,卻怎麽?力大率、力大率季猛慌忙把他扶起,說道:“在下白身,怎敢當公此禮!公已獻城,我自是知曉。


    我正是奉了大率之令,來接公與縣君出城,先到大率營中暫住的。\"


    王弼、胡珍對此正是求之不得,於是就準備隨著季猛出城,去力子都營中。


    ——王弼帶在身邊伺候的那個小妾,年輕貌美,早已不知被哪個義軍戰士給搶走了。後宅院裏,王弼平時搜刮來的財貨原本積了不少,可現如今,與他那小妾一般,自亦是都已落入義軍戰士手中。他雖是心疼,可當此關頭,保命要緊,別的他也當然是提都不敢提半句的了。


    將行未行之際,胡珍忽然想起一人。


    他向季猛告了個罪,匆匆忙忙趕去到院角柴房,不多時,扶著一人從裏出來。


    季猛看時,被扶這人身量不高,穿著丞尉的袍服,雙手被綁在身後,便問道:“這是誰?\"


    胡珍賠笑說道:“好叫先生知曉,此人便是我南成縣丞。他與田徹相同,都不肯獻城,唯他與我等同僚,我等不忍殺之,因暫將他捆綁。本也是打算獻給力大率,請力大率發落的,然而貴部已經進城,所以直到現在,在下還沒能把他送到力大率處。”


    季猛肅然起敬,朝這縣丞行了一禮,命隨從把捆他手的繩子解了,說道:“便勞公同我出城,拜見我家大率吧。\"


    領著王弼、胡珍、縣丞三人出了城,迴到力子都營中,季猛先入議事帳,向力子都稟報了入城後的經過。稟報過後,季猛說道:“大率,王弼、胡珍現在帳外,敢問大率要不要再見一見他兩人?又縣丞不肯獻城,亦被王弼、胡珍抓下,現也在帳外,敢問大率,如何發落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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