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城牆城樓,田徹向城外觀看。


    董憲所部列成陣後,又開始督促民夫推著裝滿土袋的大小車子,往壕溝這邊來。


    張奮望之,見今日出營的董憲部兵士沒有昨日多了,昨日足有三四千人,今日列陣的才千餘人,督壓民夫的兵士也沒有昨日那麽多了,昨日在那三隊民夫後的兵士約有一二百,今日才總計才百十,乃提著鐵短戟,躍躍欲試地與田徹說道:“大家昨日出擾的計策,看來已經是起到大用!為免其部兵士的士氣再受挫折,董賊已是不敢再把他的全部兵馬都調出來嚇唬咱們了。今日且隻用了這百十人來壓迫我縣鄉民填塞壕溝。大家,要不咱倆再出城殺上一陣?”


    田徹細細地往那押著民夫填壕的三隊兵士處看了會兒,說道:“這裏邊一定有詐!”


    張奮不解其意,問道:“大家此話怎講?”旋即恍然,說道,“是了,大家可是擔心董賊會布下伏兵麽?可是大家你望這遠近左右,根本就沒有可藏伏兵之處啊!”


    南城縣外的林木早在力子都上次攻城時,就被城中砍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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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望去,壕溝外邊的四野,一覽無遺,盡是原野,確是根本沒有可藏伏兵的地方。


    田徹搖了搖頭,說道:“我說的不是伏兵,而是以常理推斷。董憲此賊,昨日連著吃了咱們兩次虧,今日他不再繼續填壕則罷,他若仍再填壕,則他就肯定會擔心咱們仍再出城襲之。如此,他又豈會押我鄉民的賊兵不多反少?因我料之,其中必然有詐!”


    張奮聽了這話,也就再次細細的去看那百十兵士,果然是看出了不對之處。


    盡管這百十兵士遮遮掩掩的,可張奮細看之下,卻是隱約瞧見有弓箭在這些兵士中漏了出來。


    再又往那前邊的民夫處去看,張奮亦發覺到了異常。


    在那數百民夫裏邊,頗有些民夫打扮的人,與其他民夫之間卻是很有點格格不入。其他民夫明顯或不明顯的都在疏離著他們。被疏離的這些民夫打扮的人個個高大健壯,顯然不是周近鄉中的百姓,而必是董憲帳下的精銳。


    張奮恍然大悟,罵了一句“狗賊”,說道:“董賊當真狡詐!卻原來把埋伏布置在了這裏!還是大家你看的仔細,辨的明白!”遲疑了下,說道,“大家,他既然有詐,咱們的確是不好再出城奔襲。可是大家,咱也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得看著他們把這壕溝填平,不加理會吧?”


    “咱們兵少,不可浪戰。昨日兩勝,是因出其不意。出其不意此策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


    張奮急躁地說道:“可是大家,咱要坐視不管的話,這壕溝最多兩天,可就要被他們填平了!壕溝填平之時,就是他們攻城之日。正如大家所言,咱們城中兵少,到那時候可該如何應對?”


    田徹對此,早已是思成慮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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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虛虛撫摸須囊,鎮定地說道:“隻憑咱城中兵馬,以不到千人而敵萬眾之賊,是斷難守住我城的!要想如上次一樣,再把賊寇打退,隻有一個辦法,便是等屬正的援兵趕到!”


    “屬正援兵啥時候能到?”


    田徹說道:“多則十來日,少則七八日。”


    “大家,咱能守住十來日麽?”


    田徹笑道:“上次守城,咱們不就整整守了八天麽?十來日,有何不能守?隻要咱們能保住士氣不墜,半個月,我也能守!……怎麽,你是怕了麽?”


    張奮昂然說道:“大家不怕,我怕什麽?”


    田徹問身邊的其餘布衣漢子,說道:“你們怕麽?”


    這些布衣漢子常年受田徹的衣食之養、恩義之撫,對田徹俱是忠心耿耿,兼亦是敬慕田徹的勇猛,相信他的能力,俱皆挺胸昂首,齊聲應道:“大家不怕,我等就不怕!”


    “好!現在咱們需要做的總共一件事,就是在援兵到前,務必要將我城保住不失!等到屬正的援兵到來,咱們與之裏應外合,即是力子都、董憲諸賊的喪命之時,至不濟,也可將彼輩重創,使其再不敢覬覦我城!”望著那數百被董憲部兵士強迫著填壕的本縣鄉民,田徹攥緊拳頭,恨恨地說道,“寇我鄉梓、害我縣人,這幫賊寇,我當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也!”


    他不再往城外多看,與張奮等人說道,“這次寇境,力賊和他手下的各部賊寇都來了。與上次不同,這一次,我四麵縣城皆受賊圍,因而此次守城,我城中也當與上次不同。力賊在城東,此迴守城,城東便由王宰坐鎮;城北、城西由胡尉負責;董憲乃諸部賊中最為悍勇者,這城南,就由我來守之!……諸公,你們可有信心,與我協力,將此城南守如鐵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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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打南成縣城,力子都部來的兵馬不是很多,隻打了一麵城牆,所以上次守城,姓王的縣長、胡珍和田徹是同在一起守禦的;這迴力子都部是四麵齊攻,相應的,姓王的縣長、胡珍和田徹也就隻能分散到各麵城牆上,分別指揮守禦了。


    張奮問道:“大家,守城的這個安排,王宰、胡尉可願?”


    “今早,我就此事已與王宰議過,王宰、胡尉俱以為然,都同意了我的意見。”


    姓王的縣長和胡珍兩個,治民、治安平時都靠田徹,田徹的話,他兩人從來都是恭聽的。


    田徹又在往城外看了一陣。


    一個縣吏小跑著過來,恭恭敬敬地與田徹說道:“田公,縣宰有請!”


    田徹問道:“找我何事?”


    這縣吏說道:“縣宰擔心用不了兩天,壕溝就會被賊寇填平,因思與田公再議一下守城之策。”


    田徹點了點頭,令張奮等留下來,以防董憲部有何異動,自與這縣吏去城東見姓王的縣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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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內既然不再出城騷擾,填壕的進展就就進行得很快。


    雖然說誘敵的計策未有得用,未免遺憾,但填平壕溝的進度加快,倒也是件令董憲高興之事。


    兩天之後,壕溝填平。


    壕溝填平的當日下午,力子都把董憲等各部從事,皆召到城東,安排接下來的攻城事宜。


    領完攻城的命令,董憲迴到本營,亦將帳下的卒史們也都召來,向他們傳達力子都的命令。


    劉昱也被召了去。


    劉小虎在帳中等劉昱,等到入夜,劉昱和隨從劉昱去的陳直兩人方歸。


    迎了兩人入帳,劉小虎問道:“阿弟,明天是不是要攻城了?力大率是怎麽部署的?董從事具體給你下什麽命令了?”


    劉昱麵色陰沉,說道:“阿姊,董憲他真是欺人太甚!”


    劉小虎看了看劉昱身後的陳直,陳直臉上頗有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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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小虎便就問道:“阿弟、姑丈,董從事到底是怎麽說的,明天是不是要攻城,他下了什麽命令?”


    “阿姊,明天的確是就要開始攻城。我一到董憲帳,他就對他說,明天攻城,由咱們先上。”


    劉小虎說道:“阿弟這不是咱們的意料中事麽?”


    言外之意,既然已是預料中的事,又何必因此發怒?


    “阿姊,這的確是咱們的意料中事,是以我聽了他這的這道命令後,初時也未動怒,但是我隨後問他,明天攻完城,後天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歇一歇了?阿姊,你猜這姓董的怎麽說的?”


    劉小虎問道:“他怎麽說的?”


    “這姓董的說明天打完,看看再說!”


    劉小虎麵色微變,說道:“看看再說?”


    陳直在劉昱身後接腔說道:“小虎,他這分明是要我部攻完明日,再攻後日,後日攻完,說不定還會繼續讓咱們攻!”他憂心忡忡,說道,“咱們還是低估了局麵,之前有些樂觀了,雖然料到了董憲會用我部先驅,卻未有料到董憲居然會這般的不近人情,這般狠辣!”


    劉昱等初至建陽時,董憲雖未親迎,可接風洗塵、送糧送肉,一個沒少,尚算熱情,劉小虎與王賢在帳中鬧了那一場後,他也沒再滋擾劉小虎,董憲的這些舉為,讓劉昱、劉小虎、陳直遂略掉以了輕心,他們完全沒有料到,董憲實際上是咬人的狗不露齒,獠牙露出在了此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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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昱忿忿說道:“攻完明日,攻後日,董憲為減少他本部的損耗,是半點不顧我部!”想要罵上董憲兩句,但是王賢那樣的粗言穢語,他罵不出口,末了隻惱怒地罵了句“匹夫豎子”!


    劉小虎蹙起柳眉,如玉般光澤的臉上亦帶了薄霜,說道:“竟是此等狠毒?”想了會兒,想不到對策,問陳直道,“姑丈,你可有對策?”


    陳直說道:“在董憲帳中時,董憲說完明天打完,看看再說這話後,我對董憲說,我部部曲少,明日攻完,可能就無再戰之力,若是因此延遲了攻城大事,可就萬死莫贖,因請求董憲讓咱們明日攻完後,可以休整些時。董憲說,攻城隻在明日,晚上大可休整。小虎,董憲是鐵了心,要用咱們來盡可能的消耗城中了啊!如今要找對策,隻有一個。”


    “姑丈,是何策?”


    劉昱到主位坐下,示意陳直、劉小虎也都坐下。


    三人都坐下以後,陳直撚著胡須,迴答劉小虎的問話,說道:“小虎,在迴來的路上,我和劉郎已經說過我的此策,便是攻城時,咱們把本部留當預備隊,而用曹豐、戴蘭兩部攻之。”


    “把本部留當預備隊,用曹豐、戴蘭兩部攻之?”


    陳直說道:“董憲不顧咱們的死活,咱們卻不能把咱們現所僅存的這點部曲,盡數折損在南成城下。小虎,而今唯一的應對之策,惟此策矣。”


    陳直的意思很明白,董憲不顧他們的死活,用他們來消耗城中守卒,那他們在不能拒絕的情況下,該怎麽辦?就隻能不顧曹豐、戴蘭兩部的死活,以求盡量地保存本部嫡係的兵力。


    劉昱說道:“阿姊,姑丈的辦法是現在唯一之策了!明天一大早就要開始攻城,我現在就把戴蘭、曹豐他們召來,給他們傳達此令,叫他們做好攻城準備,明日就由他們兩部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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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小虎沒有作聲。


    劉昱看之,見劉小虎低著頭,似在思索什麽,乃問道:“阿姊,你在想什麽?”


    陳直問道:“小虎,你可是覺得我此策不妥?”


    燭光下,劉小虎適才的薄怒未消,臉上猶掛寒霜,但一雙如似秋水,透而深邃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了深思之色,她說道:“姑丈,你的這個辦法不是不行,但是在我看來,卻非上策。”


    劉昱問道:“姑丈此策不是上策?阿姊莫非別有高明之策?”


    “阿弟,當此之時,我以為不當厚此薄彼。”


    劉昱皺起了眉頭,說道:“阿姊,你此話何意?”


    “董憲既已狠毒,咱們帳下的三部人馬,除掉打過田家塢堡外,又都沒有真正地攻過城,這個情況下,阿弟,你作為我三部之共主,若是再厚此薄彼,恐怕不等咱們的部曲在南成城下消耗殆盡,就已經分崩離析了!於此之時,我以為,咱們應宜同舟共濟,以團結為要才是。”


    “阿姊,團結為要?”


    劉小虎說道:“明日攻城,我以為不應該隻用曹豐、戴蘭兩部先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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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姊,你不會是想讓咱們的部曲也上吧?”


    劉小虎說道:“阿弟,咱們應該把董憲的命令,如實告訴戴蘭、曹豐兩部,然後將咱們三部人馬,分作三班,輪流以作主攻!”


    “輪流主攻,真是讓咱們的部曲也上?阿姊,這南城縣可是很不好打的啊!力大率上次打,不就沒能打下來?大前天,頭天填壕的時候,阿姊,咱們也是親眼所見,那田徹確是悍勇,並且狡詐!若是叫咱們的部曲也上,折損必定極大!”


    劉小虎眼中的神色越來越堅毅,語氣也越來越堅定,她盡管因為眼前的壓力而坐姿筆挺,然卻溫和地看著劉昱,麵上的冰霜下邊,滿是對她這個弟弟的關心和寵愛,說道:“阿弟,折損再大,至少不會使戴蘭、曹豐兩部與咱們離心!阿弟,為主將者,首要在於公正,唯有公正,才能得部曲之心,這樣做,也有利於提高你在咱們軍中的威望。”


    “阿姊!如果咱們的人都折損在了南成城下,我要這威望,又有何用?”


    劉小虎說道:“阿弟,若是隻用戴蘭、曹豐兩部人馬攻城,一則,他兩部人馬的可戰之士隻有三二百,至多兩日就會無力再戰,到時還是得咱們的部曲上,折損一樣避免不掉;二者,戴蘭、曹豐一旦因此和你離心,那即便撐到了打下南成之時,隻靠咱們本部戰後剩下的人馬,你我又如何還能在董憲此處立足?至其時也,董憲會怎麽對待你我?不用想也能知道!更別說咱們還想通過此戰,引起力大率的重視,從而脫離董憲,正式投到力大率帳下了!”


    劉昱心疼他的嫡係部曲,猶不情願,仍是說道:“可是阿姊,若用咱們的人,損失會很大啊!”


    “阿弟,如我適才之言,便是我部折損不小,卻戴蘭、曹豐不會與你離心,並且他們還會更加的擁戴你,你的威望會更加的提高。相比前者,該何以選擇,不是很明顯的事了麽?阿弟,你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道理?”


    劉昱甚不情願,問陳直,說道:“姑丈,你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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