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五六37四三陸七伍


    如血的火光中,躺在地上的這女子衣不蔽體,襦裙被撕拽成一條一條,胳膊、胸部、大腿乃至私處都裸露在外,不算白皙的皮膚上盡是淤青,散發出一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若不是看到散落在她鼻前的頭發微微的動,曹幹都要疑心她已經死了。


    郭赦之小心地喚了兩聲,這女子毫無反應。


    丁狗彎下腰,把她的身子扳轉過來。


    披散的頭發下掩映著一張年輕的麵孔,觀其相貌,應該隻有十七八歲,閉著眼睛,眼皮腫著,鼻子被打斷了,嘴角流著血。


    丁狗說道:“怎麽打成這樣!下手的人也太狠了。”


    郭赦之亦是倒抽一口涼氣,與曹幹說道:“小郎,這都快被打死了。”


    曹幹不忍多看,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亂世人命不如狗,這句話,真是一點沒錯。”


    或許是從曹幹的話中聽出了深深的憐憫,感覺到了曹幹與那些人的不同,這個女子的眼珠微微轉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曹幹看去,見她雙眼空洞無神,便盡量地放緩語氣,柔聲說道:“你是本裏裏魁的女兒麽?”


    辨別出了曹幹就是適才語帶憐憫之人,女子的眼神定格在了曹幹的身上,嘴唇動了兩動。曹幹附耳過去,聽她在說道:“求求你,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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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曹幹被不少人求過辦事,但是求著殺了自己的,這還是頭一次。


    配著這女子年輕的相貌,猶顯得略微稚嫩的聲音,以及那遍體鱗傷的身體,就像是一柄鐵錘,重重的擊打在了心髒之上。


    曹幹猛然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郭赦之猝不及備,嚇了一跳,說道:“小郎,她跟你說啥了?”


    曹幹默然了會兒,說道:“她求我殺了她。”


    郭赦之吃驚地說道:“殺了她?這可不行!”


    丁狗也是十分可憐這個女子,他不知想起了什麽,黧黑的臉上顯出痛心的表情,說道:“真不知她都受到了什麽樣的折磨!……小郎,賁休他們怕是不會放過她的,殺了她,或許反是一樁善舉。”


    這是什麽樣的世道,殺人反而成了行善!


    郭赦之緊張地說道:“我豈會不知她央求殺了她,是因她受不了那些人對她的折磨了,可咱如果真的殺了她,那賁休定然饒不過咱!小郎,她的這個請求,咱可萬萬不敢答應!”


    聽那賁休的意思,他們是昨天到的這個裏,這個女子隻是被他們折磨了一個晚上,就成了這個樣子,那麽如果再折磨下去,這女子會被折磨成什麽模樣?在曹幹的前世,如這女子這樣的年齡,還是無憂無慮,在上學的時候。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女子的慘狀和她哀求著自己的樣子,曹幹心中柔軟的角落被狠狠的觸動,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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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曹幹有過初來時的惶恐,有過剛起事時的激動,有過初次殺敵時的口幹舌燥,有過憐憫,有過痛恨,但在這個寒冷飄雪的冬夜此刻,卻是第一次感覺到了哀傷。


    這個陌生的女子與他平白無故,今夜是頭次見,可她的模樣,已深深地刻入到了曹幹的心中。


    曹幹按住丁狗,支撐住身體。


    柴火劈啪的燃燒著,火苗跳動,黑煙升入空中,又悄無聲息的消散在凜冽的寒氣裏。陰影遮住了曹幹的臉,他好一會兒沒說話,隻是看著那個像狗似的,躺在地上的女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幹抬起了按著丁狗的手,摸向了腿邊的拍髀。


    郭赦之驚聲說道:“小郎,你真要殺她?”


    曹幹沒有應聲,隻是與那女子對視。


    那女子被打的隻能眯成一條縫的眼中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不見絲毫的懼怕,更沒有對這人生絲毫的留戀。


    丁狗咽了口唾沫,提醒說道:“小郎,不能用刀。”


    這一點,曹幹本是能夠想到的,可是這會兒他心思混亂,把這點給疏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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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用刀的話,會很難向賁休解釋。


    曹幹便將拍髀收起,蹲到了這婦人的身邊,有心想問問她的名字,但轉念一想,就算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又如何?與其問了她的名字,自己以後可能永遠都忘不了,還不如索性不問。


    這女子勉強閉上眼,又睜開眼,示意曹幹動手。


    曹幹一咬牙,把手放在了這女子的脖子上。


    這女子不僅眼中透出歡喜,就連那那淌血的嘴角也彎了起來,她低低地說道:“阿父,阿母,我跟著你們來了。”


    實在是無法在看著這婦人眼睛的情況下將她殺了,曹幹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眼,握著她脖子的手慢慢用力,這女子卻竟是半點也不掙紮,很快就沒了氣息。


    曹幹站起身來,隻覺雙腿發軟,他深深地唿吸了兩口冰涼的空氣,閉上眼睛站了會兒,吩咐郭赦之、丁狗,說道:“把她抬到席子上去。”話語出口,聲音甚是沙啞。


    郭赦之、丁狗兩人應命,把這女子抬到了席上。


    郭赦之轉迴到曹幹身邊,說道:“小郎,你把她殺了,明天咋給賁休交代?”仟千仦哾


    曹幹穩了會兒心神,說道:“你看看賁休他們把這婦人折磨成了什麽樣子?由此足可見,這婦人在賁休等眼中,隻不過是個玩物罷了,明天賁休可能都不會問起。他若問起,就編個假話,糊弄過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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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幹這話說的有理。


    但擔心仍然是少不了的,郭赦之一晚上沒睡好覺,擔心第二天賁休會找他們麻煩。


    曹幹也一夜未有睡好,一閉上眼,就是那女子求死的眼神在他眼前晃蕩。快天亮時,好不容易睡著,又做了個噩夢,把他從夢中驚醒,冰冷刺骨的屋內,他後背出了一身的汗。


    到底做了個什麽樣的夢?醒來後,他已不記得,隻記得好像是進了森羅地獄,處處可怖。


    “小郎,你醒了。”說話的是郭赦之。


    曹幹揉了揉眼,打眼看去,屋門打開了半扇,外頭天光大亮,院中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他問道:“什麽時辰了?”


    郭赦之說道:“差不多辰時了。”端著一碗粥,拿著兩個餅,給曹幹遞過來,說道,“這是昨晚那兩個鄉婦剛才送給咱送來的,還熱乎著,小郎趕緊先吃點。”


    曹幹往屋角看去,昨晚被他扼死的那女子仍還安靜的躺在席上,不知是郭赦之,還是丁狗,想來應當是丁狗,在她身上覆蓋了一層幹草。


    曹幹收迴目光,接住餅和粥,用力地咬了一口餅,就如這餅是他的仇人一般,三口並作兩口的吃下了,繼而將粥也喝了。才吃完,院外進來了兩人,俱是昨暮見過的賁休的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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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人進到院中,往屋內說道:“我家卒史叫你們過去。”


    郭赦之和丁狗也已經吃好,三人遂出了屋子,跟著這兩人去見賁休。


    ……


    賁休住在此裏裏魁的家中。


    院外有三四個壯漢警戒,院中地上蹲了四五人。


    從在高長部中的經驗推斷,曹幹猜料,這院中蹲著的幾人,肯定都是賁休手底下的小頭領。


    蹲在院中的這幾人,沒有人起來給曹幹等人讓路,隻把眼來瞅曹幹等。


    曹幹幾個便從他們中間穿過。


    進到堂屋,一眼看見賁休坐在席上,一個婦人跪在他的腿邊,低著頭,雙手高捧著一碗酒。賁休拿著個羊腿,正啃得滿嘴是油。


    瞧見曹幹進來,賁休把嘴裏的肉咽下,接過酒,一口喝下,問道:“吃過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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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幹答道:“迴賁君的話,吃過了。”


    賁休咧嘴笑著問道:“那裏魁的女兒,你們昨晚玩的盡興麽?滿意不滿意?”


    曹幹說道:“正要向賁君請罪。”


    賁休問道:“請什麽罪?”


    曹幹說道:“昨晚上,我三人一不小心,把那裏魁的女兒給殺了。”


    賁休愣了愣,說道:“殺了,為啥殺了?”


    曹幹說道:“她不停掙紮,我三人一失手,就把她給殺了。”


    賁休點了點頭,說道:“我說昨晚你們屋中咋沒啥動靜,原來是你們錯手把她殺了。”


    話音入耳,曹幹乃才知曉,賁休昨晚派了人在他們屋外監視、監聽。


    ——這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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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幹三人畢竟是外來之人,賁休雖是信了曹幹說的話,信了他們是從東郡來投奔力子都的,可肯定也不可能一點防範的措施都沒有,晚上派個人在院外監視、監聽,實屬必然。


    曹幹說道:“賁君一片好意,我等卻沒想到把她錯手殺了,自知過錯,敢請賁君責罰。”


    賁休不以為意,說道:“殺了就殺了罷。她雖有點姿色,也就是有點姿色而已,像她這樣的貨色,隨處可得,並不稀罕。”抓著羊腿,又啃了兩口,接著喝了兩杯酒,然後把羊腿丟給了帶賁休進來的那兩個隨從,笑道,“賞了你倆了!”


    這兩個隨從歡喜不已,爭搶來吃。


    賁休從席上站起,伸開了手,自有人為他披上大氅。


    賁休說道:“我家從事派人來找我了,叫我趕緊迴去。本想著趁中午暖和點再走,是等不到中午了,現在就迴營。你們跟著我,一塊兒走吧,到了營中,我領你拜見我家從事。”


    曹幹應道:“是。”


    賁休邁步到屋門口,衝著蹲在院中的那幾人說道:“都別蹲著了,趕緊起來,去招唿你們的兒郎,把糧食都帶上,咱們現就迴營!”


    蹲在院中的這幾人,確然都是賁休部中的小頭領,得了賁休的命令,俱皆起身,應諾而去。


    過不多時,賁休所部的人馬在村外集合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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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賁休在隨從們的護衛下,也出了村子。


    雖是昨晚已入村中,和賁休的部曲同在村裏住了一晚,但是賁休手底下有多少人馬,曹幹還是不知道的,直到這會兒出了村子,看到外頭官道上的賁休部曲,曹幹才知,賁休在力子都帳下盡管僅是個“卒史”,然而其手下的人馬卻比高長部還多,足有一二百之數。


    隻是一個“卒史”,手下就有這麽多人,董憲帳下又會有多少人?賁休說董憲是力子都部中諸多從事中,實力最為雄厚的一個,此話看來當真非是吹牛。


    官道上賁休部曲組成的散亂隊伍後頭,有十幾輛大車,大部分的車上堆著袋子,袋中俱是糧食;少數的車上裝著雞鴨之類的家禽。又在大車的兩邊,各有一二十個男女,男的皆正當壯年,女的悉為年輕婦人。這些男女都是賁休此次帶部出來,在問各裏要糧的同時,順便從他去過的各裏中擄掠出來的。到了營中後,男的會被裹挾入軍中,或充當軍中的苦力,女的則不必多說,要麽是獻給董憲,要麽是賁休把她們留在自己夥中,供自己的部曲泄欲。


    雪仍然在下,也仍是還是不緊不慢,下得不大。


    賁休的一個隨從,把他的坐騎牽了過來,是匹棗紅色的馬。


    賁休瞪了他眼,說道:“這麽冷的天,下著雪,迎著風,騎啥馬?老子要坐車。”


    那隨從被他罵了幾句,諂媚地陪著笑,將坐騎牽去一邊,隨之著急忙慌的即帶人把那大車騰空了一輛,糧袋分著放到了別的車上,將騰出的這輛大車拉將過來,恭恭敬敬地請賁休上車。


    賁休上了車,一聲令下,隊伍開拔。


    行了未遠,郭赦之拽了拽曹幹,說道:“小郎,你往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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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幹迴顧看去。


    飄飄的雪下,他們才離開的那個村子裏,冒出了騰騰的黑煙,卻是被賁休的人放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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