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況陣中一人又驚又喜,說道:“這狗日的咋撤了?”


    曹幹和高況對視一眼,兩人也是不明所以,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迷茫。


    以為將要身死於此,而在這關頭敵人撤走,可謂絕境逢生。


    曹幹沒有放鬆警惕,依然緊握環首刀,另一手拄著紅旗,緊緊盯著官道上撤走的敵人,直到看著他們的確是漸漸奔遠,皆消失在了遠處的夜色中,未有再折返迴來,他這才鬆了口氣。


    這氣一鬆,左邊肩膀上就火辣辣的疼,還是剛才發現的那個傷,曹幹低頭看了眼,衣服雖被砍爛了,但鮮血早將肩膀、袖子染紅,也看不出傷有多重,除了肩膀上的傷之外,小腿上也不知何時被刺了一下,不過小腿上的傷不重,隻是劃了一個淺淺的傷口罷了,不影響活動。


    卻那高況,還真是一員福將,打了這麽半晌,他又是身先士卒,拚殺在前,分毫不顧自己的性命,然竟是一點傷都沒有受。


    高況看見了曹幹半身衣、袖浸染鮮血,倒是心頭一緊,趕忙上來,察看他的傷勢,撥開左肩上被砍爛的衣服,他瞧了瞧那處刀傷,說道:“沒傷到骨頭,傷的不算重。”撕開衣擺,幫曹幹把傷口裹住,又蹲下身來,看了看曹幹小腿上的傷,這個傷更輕,他亦幫曹幹將之裹住。


    處理完了兩處傷,高況站起來,轉望西邊夜色,說道:“小郎,你說這董丹為啥忽然撤走?”


    曹幹便把自己方才的猜測說出,說道:“田屯不是說,看有人從塢堡那邊來,給董丹說了些什麽麽?也許是郡兵真的來打了?他急著迴去幫董次仲,所以顧不上咱們了。”


    高況想不到別的可能,點了點頭,說道:“這般說來,咱們還得多謝那賊郡兵才是了。”


    戰後餘生,眾人的心情都是又放鬆,又激動,同時情緒也都還很亢奮,甚至有的人手腳這會兒都在抖,高況這麽句不是很搞笑的話,卻因此而引起了眾人的哄堂大笑。


    除了高況,人人帶傷,曹幹、高況兩個分別幫餘下的人暫將傷口料理。


    簡單的給眾人處理了一遍傷後,曹幹轉迴身來,想將紅旗從地上拔出,卻一下沒能拔出來。


    原來是剛才,在那危急關頭,他用力過猛,把這紅旗插入地下太深,而此時敵人已去,危險已沒,他卻是力氣鬆懈了下來,故此未能拔出。


    曹幹遂晃了兩下旗杆,先將周圍的土弄鬆,隨後再用力來拔,這次拔出來了。


    拔出旗後,曹幹將之扛在了肩頭。


    夜風寒冷,吹動旗幟,高況等人舉首望之,望罷,又看曹幹。


    曹幹適才舉旗衝陣,振臂慷慨的英姿重現眾人眼前。


    不約而同的,包括高況在內,這戰後餘生的十來人,心頭皆浮起了一種類似的感覺,不管是否曹幹本夥的人,俱對這麵紅旗產生了奇異的親近之感,對曹幹產生了欽佩之感。


    田屯說道:“小曹從事,往後俺要和狗子一樣,你讓俺幹啥,俺就幹啥,讓俺打誰,俺就打誰!”


    這話似沒由頭,但眾人此時感覺相似,因卻倒也不需田屯解釋為何他會突有此言,高況等都又笑了起來。高況深深地看著曹幹,說道:“小郎,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當五鼎烹,此語甚壯!咱們往後並肩進退,終有一日,咱們大家夥兒一塊兒五鼎食!”


    田屯等人將兵器舉起,齊聲大唿,說道:“終有一日,咱們大家夥兒一塊兒五鼎食!”


    曹幹扛著旗,高況、田屯等互相攙扶著受傷較重的同袍,往高長那裏還去。


    行未幾步,田武領著他的人迎了上來。


    兩下相見,田武翹起大拇指,滿臉驚奇地打量曹幹,說道:“阿幹,真是沒瞧出來啊!起事以來,特別你跟了我那小親丈母學字讀書以後,你常掉個書袋,我還以為你膽子慫了,這卻打起仗來,果然還是你阿幹!不,比早時鄉中時的那個阿幹還要剽悍,他娘的,比老子還猛!”


    他和他的人一直都在曹幹、高況的後邊,對曹幹的勇敢比高況看得更清楚。


    並對那麵紅旗,他也看得更清楚。


    說完,田武抬起頭,望著曹幹肩頭那麵飄揚的紅旗,由衷說道:“這旗,真他娘的好看啊!”


    ……


    迴去的路上,沿途時見屍體,並及重傷不起的戰士,這些都是曹幹他們的人。


    ——董丹那邊死傷的,在董丹部曲撤退時,都已經帶走了。


    野地起伏坎坷,高況和另個輕傷的,撿了兩個火把,拿在手中,一邊照路,一邊檢查路過的死傷戰士。


    死掉的先不管。


    負傷的,有能走路的,扶起來,一起走;不能走路的,就先抬到一邊,等會兒再來收治。


    曹幹終於找到了李順,李順已從地上爬起來,正在那裏坐著。


    曹幹把旗先給田屯拿住,快步到李順身邊,關切地問道:“李大兄,你咋樣了?”


    李順試著站起來,但是沒能站起。


    曹幹看到他的傷是在小腹,乃是被敵人的長矛刺了一下,李順剛已經自己把傷口裹住了。


    董丹所部撤退的場景,李順也看到了,他滿臉驚喜,不可置信地說道:“小郎,董丹咋跑了?”


    曹幹簡單地迴答說道:“也許是郡兵來了。”問李順,“李大兄,你的傷嚴重不嚴重?”說著,俯身檢查李順的傷口。


    李順那傷不算輕,也算不上太重,他說道:“不礙事,這點傷我還撐得住。”


    曹幹扶他站起,說道:“咱們先迴高從事那裏去。”


    ……


    眾人扶著傷員,到了高長這裏。


    看到田壯也在此處,曹幹吃了一驚,說道:“田翁,你、你咋也還上陣了?”


    田壯也受了點傷,他揮了揮手,說道:“嗐,我本想大打一場的,卻沒料到,我才上陣,那些狗崽子們一個個的,就抱頭逃跑了,讓我一個人頭也沒撈著!”


    高況、田屯等佩服曹幹,曹幹這會兒卻當真是佩服田壯,他笑道:“老將出馬,一個頂仨,田翁這一現身,賊子們還不望風喪膽,抱頭鼠竄?”


    田壯摸著花白胡須,哈哈大笑。


    曹豐等多多少少都負了點傷,有傷重的,但曹豐的傷不重。


    一場生死搏殺過後,兄弟再見,曹豐隻覺很多話想與曹幹說,但也知現下非是兄弟倆說話的時候,便把情緒壓下,隻是察看了下曹幹的傷口,見不太重,放下心來,就引他去見高長。


    高長早就撐不住了,董丹的人撤走後,他便被重新抬迴到了肩輿上。


    這時,郭醫正在他旁邊,給他治傷。qqxδnew


    曹幹問道:“從事,傷要緊麽?”


    高長適才上陣的時候,沒再受什麽傷,主要還是腿上的箭創舊傷。


    傷口被撕開了,但他此際已感不到疼痛,隻覺麻木,整個左腿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似的,並且眼前頭一陣陣的發黑,隨時都有暈倒的可能,而之所以現尚能保持清醒,全靠著他的毅力在勉強堅持。


    高幹做了個笑臉給曹幹,可這笑臉卻做的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極是難看,他動了動嘴唇,說道:“我不打緊。”微微地抬起手,想要拉住曹幹。


    曹幹趕緊彎腰,握住了他的手。


    高長說道:“好啊,阿幹,好啊!那蠻牛是董次仲帳下的悍將,要單論武勇,我且不如之,而他今為你所殺,……阿幹!今夜過後,你必將揚威遠近!”


    曹幹謙虛幾句,說道:“要沒有李大兄、田屯相助,我也殺不掉他。”


    高長精力之支,沒辦法多誇讚曹幹,略誇過後,便趕緊撿最重要的問曹幹,問道:“阿幹,你離官道近,看的當是比我等清楚,那董丹為何突然撤退?”


    曹幹就把田屯看到的和他的猜測向高長又說了一遍。


    高長聽了,說道:“有人從塢堡那邊來?……郡兵麽?這麽說來,還真可能是郡兵主力來了!”


    三三兩兩的各夥義軍戰士,從遠處或近處來到。


    丁狗等升起了火堆,火光下,可見過來的這些義軍戰士,十之五六都是身上帶傷,且不乏兩人抬著一個的,抬著的要麽是已陣亡,要麽是受了重傷。


    兩個陳姓小率夥中的戰士抬著一具屍體,找至高況前,放下了抬著的屍體,哭道:“從事,陳大兄被殺死了!”


    被他們抬著的那具屍體,正是姓陳的小帥,他胸口被敵人的長矛捅破,早是氣絕。


    高長眼前金星四冒,黑影陣陣,想要說兩句什麽撫慰的話,可是卻實在是沒有力氣再說。


    又有兩人抬著一具屍體過來,把這屍體放在陳姓小率屍體的旁邊,抬著的人跪倒在地,也是哭泣說道:“從事,李大兄被賊兵害了!”


    這具屍體是姓李的小率。


    這陳姓、李姓兩個小率,因為駐區離官道最近,所以最先受到襲擊,這兩個小率也因而連逃都沒來得及逃掉,被董丹的部曲殺害。卻是換位思考,如果離官道邊最近的駐區是曹豐、曹幹他們這夥人的,那曹豐、曹幹會是何下場?隻怕此時橫屍於地的,就是他兩人了。


    盡管和姓陳、姓李這兩人的交情尋常,可是畢竟是一同起事的,這兩人平時也都樸實,今見其兩人被殺,曹幹亦覺傷懷,並免不了的,又覺僥幸。


    見高長有心撫慰,無力說話,曹幹便就代替說道:“賊人夜襲,陳大兄和李大兄雖然不幸遇難,但他兩人臨危不懼,死前奮勇殺賊,這等豪傑氣概,卻是令我等非常欽佩!”


    他向高長請示,說道,“從事,我以為,咱們當把陳大兄、李大兄和其他陣亡戰士的屍體都運迴鄉中去,等迴到鄉中,將他們好生安葬,以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高長微弱地說道:“好,應該如此。”


    姓陳、姓李兩人,身為小率,都死了,則可知他兩人夥中的傷亡情況,必是不容樂觀。


    高長、曹豐這裏要非田壯、丁狗等及時來救,肯定全軍覆沒,他們這裏的傷亡情況也很重。


    至於曹幹、高況兩個所帶之人的傷亡情況,現在已有數目,死傷了差不多一多半。


    那麽,總計的傷亡情況如何?這是一件需要立刻統計,得出結果的事情。


    高長這會兒已經沒有精力管這些了,曹幹便與曹豐、田武、田壯等略作商議,即傳下命令,叫清點各夥的傷亡情況,並調人手,把散落在戰場的傷員都趕緊抬過來,等郭醫給他們治療。


    命令傳下,田屯等正從戰場各處往此地抬傷員的時候,南邊來了夥人,正是戴黑等婦孺,丁犢在也其中。


    到了近前,也不用曹幹等再吩咐,戴黑、丁犢等就領著這些婦孺,加入到了收治、照料傷員的行列中。


    ……


    盡管董丹及其所部已撤,打了這麽半晌,可能會引起附近鄉裏的注意,又或者可能會被別的賊寇聽到動靜,為防再次受到襲擊,曹幹建議高長派些崗哨出去,做個警戒。


    ——卻是昨晚他們築營時,也是安排了崗哨的,但夜晚太冷,這些崗哨又缺乏訓練和警惕性,因掉以輕心,根本就沒有好生的站崗,故而卻是沒有提前發現董丹及其部曲的來到。


    高長接受了曹幹的建議。


    派完崗哨,曹幹又與高長說道:“從事,到底是不是郡兵主力來了,目前這隻是咱們的猜測,董丹為何帶人撤迴,原因還並不明了,以我之見,是不是再派個人去塢堡那邊看看?瞧瞧到底是怎麽迴事?”


    高長再次同意。


    那麽派誰去?這是不用考慮的。高況是最好的選擇。一則他沒受傷,二來他也機敏。高況領了命令,騎上了高長的驢,便往塢堡方向偵查。


    給高長的傷,再又治療過了,郭醫起身來,朝哀鴻遍野的傷員堆裏看了看,沒有先去給重傷員醫治,邁步來到了曹幹身前。


    曹幹是曹豐的弟弟,在部中的地位本就較高,今晚此戰,曹幹又是勇不可當,立下大功,郭醫也是知道看菜下碟的,當然先緊著給曹幹來治了。


    曹幹肩膀上的傷,血流了不少,傷勢不很重,大約因時間緊張,郭醫沒再跳大神,先把他肩膀上的傷口清洗了下,上了藥,包紮後,又將他腿上的擦傷也照樣清理、包紮。


    兩處傷皆包紮好後,郭醫撫摸著胡須,站在曹幹身前,用篤定的語氣與他說道:“曹小郎,你這傷不重,用了我的藥,你就安心養傷,十天八天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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