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子路”是個綽號,其人名叫爰曾,是東平國的豪強。


    東郡、東平國、泰山郡自西向東,三郡相鄰。便在董次仲起事後不久,爰曾和泰山郡的一個豪強劉詡聯手,在泰山郡最西部,西與東郡接壤、南與東平國接壤的盧縣城頭也起了事。因為他們是起兵於盧縣城頭,爰曾故得了“城頭子路”這個外號,子路,是他的字。


    起事以後,爰曾自號“都三老”,劉詡自號“校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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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率領之意,“校”,檢查之意,單從稱號來講,他倆的這兩個自號,卻是居在了董次仲的“三老”、高長等的“從事”之上,不過他們這兩部兵馬互相獨立,並無統轄關係。


    爰曾、劉詡都是地方豪強,但他倆所聚的這些眾,除掉他倆自家的宗族、賓客、徒附以外,和董次仲部的部曲一樣,也多是貧苦百姓,因卻亦是和董次仲、高長等一樣,也是采用了“三老”、“從事”這樣的鄉官名稱來做自稱。


    自稱以外,和董次仲另外相同的還有一點。


    便是爰曾、劉詡的起事,亦是豪強與“諸劉”的結合,這劉詡也是漢家的宗室後裔。隻不過,董次仲那邊,在起事之前,劉小虎、劉昱姐弟的父親就去世了,劉詡則和爰曾共扯起了反旗。


    爰曾和劉詡現下活動在泰山郡與東平國、東郡兩郡接壤的地帶。


    如果去投奔他們的話,確然是路途不遠,而且路上也會很安全。


    方圓兩三百裏的範圍內,有董次仲、爰曾這兩支較大的義軍活動,並及東郡、泰山郡北邊的平原郡內,而下有個叫遲昭平的婦人,因擅長能教人“博戲”而聚集了不少的輕俠、惡少年,郡縣不能製,亦已有起事的跡象,因此,政府對這一帶的掌控能力已經是相當薄弱。


    ——高長他們稱這樣的地方為“熟地”,相比之下,義軍力量薄弱的地方就是“生地”。


    且說屋內,高長迴答曹幹,說道:“阿幹,你知道我起事前,因坐‘盜鑄錢’而亡命江湖,亡命期間,我曾東入徐州,泰山、東海、琅琊諸郡我都有去過。於今在東海、琅琊起事的那兩支隊伍中,均有我在亡命時結交下的朋友,所以,咱們如投這兩支隊伍的話,卻不能算是人生地疏,到了那裏,有人可為咱們引薦,與西投河北不同。”


    泰山郡和高長他們所在的東郡接壤,東海郡離東郡也不遠。兩郡間說是隔了東平國、魯國兩郡,但東平國、魯國都是小郡,實際上東郡距離東海郡也就隻有兩百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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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琅琊郡,與東海郡接壤,在東海郡的北邊,西則與泰山郡接壤。


    聽完高長的迴答,曹幹這才明白,高長為何不選西去河北,而卻認為琅琊、東海可投。


    隻是,雖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高長的問題卻把曹幹給問住了。


    曹幹雖有前世的經曆,能夠判斷出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後世的什麽地方,可他來到這個時代至今,畢竟才三個多月,現在連對琅琊、東海目前的地方情況都不了解,更別說高長話裏所說的那兩支分在琅琊和東海的義軍隊伍的情況了,什麽都不知道,如何能提出建議?


    他說道:“從事,琅琊、東海那兩支義軍的情況,我並不知曉,這卻如果往投,應投何處為宜,我也就無從說起啊。”


    “這倒也是。……那就先不說投哪處吧。阿幹,我另有個問題想問你。”


    “從事請說。”


    “咱們如果往投這兩支義軍的話,路上雖亦不很遠,然卻需穿經數郡之地,先後得經過東平郡、泰山郡、魯國,需要經過的縣就更多了,這些地方眼下大多有朝廷駐兵,你覺得咱們該怎麽做,才能安全通過?”


    高長的這個問題不難迴答。


    曹幹說道:“從事,我以為安全通過的話,應不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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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怎麽想的?”


    曹幹說道:“現已入冬,天寒地凍的,不管咱們是投東海,還是琅琊,沿途所需經過的各個郡縣的郡兵、縣卒們的守備,應當都不會如平時那樣嚴整,咱們的人又不多,小心些的話,完全是可以安全通過的。”


    “小心些的話?”


    曹幹摸著短髭,說道:“從事,而今州郡多流民,大不了,咱們也裝成流民便是,……當然,得有個前提。”


    “什麽前提?”


    曹幹說道:“為不驚動沿途的郡兵、縣卒,入到這些郡縣境內後,咱們不能搶掠,因此事前須得備足了口糧。”


    “這是自然。我想過了,田家富裕,這迴塢堡打下,分下來的糧食不會少,應夠咱們路上用了。”高長盡管精神有些萎靡,觀察力還是挺強的,注意到曹幹似有疑慮之態,便問他,說道,“阿幹,你有什麽疑慮麽?盡管說來。”


    曹幹說道:“從事,部中諸位大兄不願去河北,人生地疏的緣故以外,還有個原因,便是留在家鄉的親眷,那麽,就算從事在琅琊、東海有朋友,可留在鄉裏的親眷怎麽辦?”


    “我考慮過了,如果要去的話,肯定得先迴鄉一趟,凡是親眷、鄉人願跟咱去的,就都帶上。”


    曹幹說道:“原來從事已有解決此難的辦法。”頓了下,又說道,“若是把鄉裏的親眷帶上,倒是更像流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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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幹,琅琊、東海兩地,具體宜投何處,你是真無意見?”


    對這一問,曹幹是完全答不上來的,他說道:“從事,我並無意見,一切悉從從事之意便是。”忍不住問了句,說道,“敢問從事,琅琊、東海那兩支義軍的首領都是誰?”


    “琅琊義軍的首領叫樊崇,東海義軍的首領叫力子都。”


    力子都的名字十分陌生,但樊崇這名字入耳,曹幹覺得有點耳熟。


    唯是倉促間,想不起來到底是在何處見過或者聽過此人之名。


    見高長想問的都已問完,底下沒話說了,曹幹就說道:“從事今日受了箭創,雖有郭醫療治,然從事失血太多,仍需當好好休養才是,……至於董丹那邊,塢堡才剛打下,很多事需要董三老處理,便是董丹想要對付咱們,我覺得暫時之間,他也不會動手,因而從事對此,現下亦無須過多憂慮,總之,從事且放寬心,等傷養好了,再與田大兄等商議改投何處不晚。”


    高長點點頭,說道:“好。”


    ……


    前日建議西投河北,諸人不願。


    轉眼因為今日和董丹當麵起了衝突之故,高長生了離開董次仲部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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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沒有想到,高長提出來的是東投力子都或者樊崇。


    出了高長住的院子,曹幹一邊迴自住的院舍,一邊苦笑想道:“莫非我與劉秀無緣?”又想,“這樊崇究竟何人?為何他的名字,我這般耳熟?樊崇、琅琊,……琅琊、樊崇!”


    琅琊、樊崇。


    這一個地名,一個人名,各單獨拿出來時,曹幹都無甚麽深刻的印象。


    卻兩個放到一處,曹幹猛然想到了這樊崇是為何人。


    一個於後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冒出到曹幹腦海:赤眉!


    ……


    曹幹離開屋子以後,高況服侍高長喝了點水,扶他躺下。


    高長躺在床上,腿上的箭創生疼,精神雖已疲憊,腦子裏卻種種念頭雜生,無法入眠。


    白天打了半天仗,高況再是勇悍,也已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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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雖因見高長未睡而強撐著不睡,但是眼皮子打架,腦袋一歪一歪的。


    北風拍打窗戶,寒氣透進來,盡管屋內生著火盆,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可也許是因失血過多,也許是因為情緒低沉,高長卻直覺如身處冰窟之中。


    他微微蜷起腿,抱起膀子,以做取暖,手碰到臉上,感到涼如冰塊。


    側望著黯淡搖曳的燭火,高長心思難安。


    起事之初,胸懷雄心壯誌,投到董次仲帳下後,雖然後來被董丹針對,處處受到排擠,可他依然不氣不餒,認為打下田交的塢堡之後,他就能名利雙收,便可得眾人敬仰。


    卻殊不料,於今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名利皆無收獲不說,在董次仲部中,甚至到了無法再待下去的境地!


    而若轉投它處,則就算如他對曹幹所說的,他在琅琊、東海都有朋友,可琅琊、東海到底皆是異鄉,他手底下又隻有這百餘人,那麽即便有他的朋友幫襯,估計在樊崇或者力子都手下的地位也不會很高,甚至有可能還會像在董次仲這裏一樣,受到排擠。


    最終也許戰死於某一場戰鬥中,又或慢慢的泯然無聞。


    數月前剛起事時的萬丈豪情猶在胸中,轉瞬便前途渺茫,一如眼前這晦暗明滅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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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長鬱悶了多時的情緒,終於難以再忍,“哇”的一聲,張嘴吐了一口鮮血。


    ……


    第二天,高長撐著傷體,帶著曹豐、田武等,把打塢堡戰死的兄弟安葬在了村外。


    共戰死了十餘人,受傷的有二三十個。


    還好傷者大部分是輕傷,重傷的不多。這些傷員,郭醫都已給了醫治。


    高長拄著拐杖,由高況扶著他,到傷員們的住的屋子裏,循撫了一遍,安慰這些傷員,並向他們許諾,會給他們加以重賞。


    下午,曹豐覺得高長應該是睡過午覺,休息好了,叫上了田武等,前去見他。


    昨天晚上曹豐和曹德、李順、郭赦之等商量過弄頭牛送迴家裏之後,今上午,他已與田武和另外兩個小頭領都商量過了,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了他們,這幾個小頭領也都非常讚同。


    一幹人見到高長,曹豐代表大家,把這個意思向高長道出。


    在說到打算求劉小虎出麵,幫忙買牛之時,曹豐像做了什麽錯事似的,很是愧疚的模樣,躲躲閃閃的,不敢迎對高長的視線。他知道這句話肯定會很使高長產生負麵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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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想想留在村裏的親眷、鄉人,相比高長的不快,還是弄牛迴去更為要緊。


    早在起事之初,離開家鄉的時候,曹豐就對留在村裏的族人們說過,等有了錢,一定會幫他們買些地、買幾頭牛。地,現在已經買了些許了,差的就是牛了。


    所以雖不落忍,他還是硬著頭皮,把這話說了出來。


    果如曹豐的所料,高長聽了這話後,頓顯出失神之態。


    但旋即,高長就把神色調整過來,挑起眉毛,笑與曹豐說道:“曹大兄說的這是正理,咱們提著腦袋起事,刀頭舔血,為的什麽,還不就是為了咱們自己、宗族姻親都能過上好日子?此前咱們雖也灌了幾個塢堡,掃了幾個鄉裏,可都沒弄到什麽牛,有那麽幾頭,也被董三老拿去了,或給了他的親信騎,或臨到打仗時用來犒勞各部。這迴打下田家塢堡,田家的牛多,正是該弄幾頭送還鄉去,也正好趕得上明年開春前的犁地。”


    曹豐說道:“從事,我等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想著過來問問從事,看你是何意?”


    “我沒有意見!曹大兄,就按你說的辦。”高長想起一事,補充說道,“曹大兄,不隻是牛,田交家的好糧種定也不少,這些糧種應是和糧食一起,現都在董三老部中,若他肯賣給咱們些的話,可以和牛一塊兒送迴鄉中。”


    曹豐連連點頭說道:“好、好!都聽從事的。”


    “你去見劉從事時,就說是我叫你去的。”


    有了高長的名頭,劉小虎就更有把握能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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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但沒有因為部曲想要去求別部的首領幫忙而發怒,反而慷慨的願意把自己的名頭借給部曲們用,高長此舉堪稱義氣。


    曹豐感謝地說道:“多謝從事!”


    得了高長的允可,曹豐等從屋裏退出來,找到田壯,又在一起商議,該由誰去找劉小虎?


    劉小虎是縣中豪族的出身,且是漢家的宗室,曹豐等幾個小頭領盡管說都見過她,但那隻是跟著高長見的,沒人與劉小虎搭過一句話,論身份,他們與劉小虎委實霄壤之別,兼以劉小虎英氣逼人,尋常人看她一眼就不免自慚形穢,被她看一眼不免就畏懦後退,現在忽然要讓他們去求見劉小虎,央求她幫忙,這幾個人,包括對劉小虎佩服得不得了的的田武在內,還真是沒有一個有這膽子的。


    甚而有人隻是想象了一下見到劉小虎的場麵,就忍不住腿肚子發軟,口幹舌燥,心頭發慌。


    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


    田壯猛然想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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