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鄧箴好不容易「哄」得默青衣睡著了,躡手躡腳退出了寢堂,在月光下依然可見她嫣紅得像熟透果子的小臉蛋,仿佛都快要冒煙兒了。


    方才……他一吻再吻,吻得她滿腦子都糊了,嬌喘籲籲地伏在他胸前好半天才迴過神來。他若再不睡,她都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我我我在瞎想什麽呀?」她忍不住猛拍自己發燙的雙頰,羞得連自言自語都結巴了。「我、我自己也該去歇下了,免得腦子真胡塗了。」


    在武婢的貼身隨護下,她還是先去弟弟們的院落巡了夜,愛憐疼惜地摸了摸兩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豆丁臉蛋兒,而後轉至鄧細的院子去。


    自那日之後,鄧細果然安分了下來,除了少數幾次出門親自挑繡線、選成親的首飾頭麵外,其他時候都乖乖待在房間裏繡嫁衣。


    鄧箴心放下了大半,可也有些不敢置信。細兒的性子,就真這樣不再鬧騰了?


    雖然她也心知肚明,以侯爺之威,侯府之勢,還由不得細兒膽敢說個不字。


    門外,猶可見裏頭燈火熒亮,她心念一動,輕敲了敲門。


    鄧細自行來開了房門,在看見她的那一刹那,眸底仿佛閃過了一絲什麽,可隨即消失無蹤,隻默默地退開了身子。


    「你怎地還不睡?」鄧箴心頭滋味也極為複雜,糾結過後,平靜地開口,「婚期是三個月後,嫁衣能慢慢兒繡的。」


    「大姊姊,坐。」鄧細罕見地低眉順眼,還為她斟了一盞茶。


    她接過茶,卻沒有忙著喝。「你,還怨著我和侯爺嗎?」


    「我哪裏敢怨?」鄧細嘴角嘲諷地一勾。


    說來也悲哀,鄧箴見這個妹妹那藏不住的尖酸刻薄之意,不知怎地倒是鬆了一大口氣。


    反常即妖,細兒若是歡歡喜喜、毫無半點怨慰地甘心待嫁,她反而更擔心這個中是不是有什麽詭異了?


    「那人我也在屏風後見過一麵,高大挺拔,器宇軒昂,雖然是武將,可看起來就是個知禮穩妥有規矩的,以後定會好好愛護你的。」她凝視著妹妹,「侯爺用心良苦,你我都該知恩才是。」


    鄧細嬌媚臉上的刻薄神情漸漸逸去,沉默片刻後,忽然哭了。


    「細兒?」她微微一驚。


    「大姊姊,對不起……」鄧細努力忍淚,卻還是哽咽難言,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都是細兒不懂事……我、我不服……也不甘心,可從沒想過你這些年來已經為我操碎了心,我實在不應該再這樣任性胡塗下去……」


    鄧箴眼圈也紅了,鼻頭酸楚,難掩激動地反握著她的手。「細兒你、你真的想明白了?」


    「大姊姊,我都要嫁人了,以後再也不能繼續做鄧家最愛惹禍的女兒,我、我是真的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胡裏胡塗過下去。」鄧細淚汪汪地道。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鄧箴淚眼迷蒙,卻滿滿是喜悅。「往後,你好好的和夫君過日子,相夫教子,平安幸福終老,這樣姊姊將來到了黃泉,也有臉見爹娘了。」


    「嗯!」鄧細哭了小半會兒,忽然有些遲疑又羞愧地放開她的手,怯怯地取過繡籃裏的一物。「大姊姊,可是我,我現在才知道我繡工好差,這嫁衣怎麽繡也繡不好,你看,連想先縫好一個荷包練練手都歪七扭八的……我這樣嫁人,真的不會讓夫君瞧不起嗎?」


    鄧箴破涕為笑,接過那隻繡工拙劣的淺藕色荷包,溫柔地道:「傻細兒,姊姊可以教你呀。」


    「大姊姊,這個荷包真的太醜了,你別看。」鄧細懊惱地嘟起了嘴,就要搶過。「我再試著縫一個好的送給你,這個就鉸了吧!」


    「不,別鉸別鉸,我很喜歡。」她連忙阻止,小心翼翼地將荷包係在自己腰間,感動地對著妹妹展顏一笑,「這是細兒頭一迴繡的荷包,姊姊會永遠留在身邊做紀念的。」


    「姊姊……你待我真好。」鄧細神情有些恍惚怔忡,喉音竟有些嗚咽了。


    「細兒,姊姊隻盼你過得好。」她含淚笑道。


    能看到妹妹懂事,鄧箴忽然覺得過去這些年來的紛紛擾擾,經曆過的難過與痛苦,好似都值得了。


    接下來幾日,她們倆竟似又迴到了舊日幼時相互扶持愛護的姊妹情深,鄧箴原有的莫名提防也漸漸放下。


    直到今日過午,抱著一堆綾羅布匹迴到侯府的鄧細,興奮地將一匣子餌食塞給了她。


    「大姊姊,這是我今兒在東街慶元坊無意間嚐到的餌食,可好吃了。」鄧細興衝衝地道,「我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呢,而且慶元坊每日隻賣二十份,搶的人可多了,這一匣子還是我跟人磨了大半天才央求他讓給我的。看在我這麽辛苦的份上,你可得和姊夫好好吃完它。」


    「什麽姊夫?你、你這嘴也不把個門。」鄧箴小臉迅速紅透了,羞窘地瞪了她一眼。


    「現在不是,很快就是了。」鄧細抿唇一笑,催促道:「快去快去,這餌食涼了就不好吃了,還溫熱著的,你不是說姊夫……呃,侯爺這兩日胃口像是好些了,說不定今天他還能多吃得下一兩塊呢!」


    她也有些意動了,打開匣蓋看見裏頭幹淨精致地裝盛著的八小方淡綠色的刻花餌食,花紋美麗,香氣撲鼻,不禁歡喜地微笑了起來。


    ——他應該會喜歡吧?


    鄧箴像捧著珍寶般,親自捧著匣子去了議事堂。


    文先生和燕奴正在對著半臥在軟榻上的默青衣稟報些什麽,見到鄧箴走近了議事堂門口,不約而同停下,而後眯眯兒笑了。


    「夫人來了。」燕奴大嗓門嚷嚷……


    鄧箴小臉紅霞滿布,羞得都想找地兒鑽去了。「不,不是。」


    「今天還不是。」燕奴對她眨眨眼,笑得可曖昧了,下一瞬卻悶哼了一聲,抱著自己的肋下假意倒退了三步。


    「主子,您、您見了夫人就不要燕奴了?」


    「多嘴。」默青衣白玉般的臉龐也有一抹可疑的紅暈,不過拋向燕奴的眼神卻是笑得很危險。


    燕奴吞了口口水,後頸寒毛直豎,趕緊跟老謀深算……咳,是最有眼色的文先生就要退下。


    「兩位大人請等等,」鄧箴滿臉尷尬地道:「阿箴攜來的這匣餌食猶帶溫熱,聞來香氣誘人,冷了便不好吃了,侯爺嚐幾塊,其餘的還要請兩位大人也捧捧場。」


    「呃——」燕奴表情有點怪異。他膽兒雖肥,卻也還沒肥到這個程度啊!


    文先生倒是笑吟吟地道:「您親手所製的可口餌食,得由主子發話,我等方敢恭領的。」


    鄧箴連耳朵都紅了,正要解釋不是自己做的,一旁的默青衣已經白了那兩家夥一眼,主動接過那隻匣子,撚起一方就要入口——


    「慢著!」她眼尖地發現細軟的淡綠色餌食在他修長指尖間微溢出了點眼熟的紅色,心驚狂一跳,撲過去打掉了他手上的餌食。「先別吃!」


    她突如其來的違常舉動令在場之人全愣了一瞬,隨即氣氛僵凝詭異了起來。


    「阿箴?」默青衣清俊蒼白的臉龐隱帶疑慮與關切看著她。


    她的心評評如擂鼓,粗魯地剝開了匣子裏其餘餌食的內餡,看清楚之後,小臉乍然慘白成一片。


    「這是赤小豆……細兒自五歲那年誤食了赤小豆,頭目浮腫全身紅斑……痊愈後她就再不敢吃赤小豆,她、她今日怎麽可能在慶元坊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她唇色發白,神智恍惚,哆哆嗦嗦地喃喃:「這餌食……這餌食……」


    ——我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呢!


    ——看在我這麽羊苦的份上,你可得和姊夫好好吃完它。


    怎麽會?怎麽……怎麽可能?


    可細兒近日反常的乖巧溫順,不爭不鬧……她內心隱隱騷動的莫名不安感……


    所有她強迫自己刻意壓抑、漠視的蛛絲馬跡……——浮上心頭。


    下一霎,鄧箴猛然咬牙,轉身氣勢洶洶地衝出了議事堂「快跟著她!」默青衣焦急地大喊了一聲,心口處不知怎地劇痛如針刺起來,卻還是強忍住起身也要追過去。


    燕奴和文先生自震驚中迴過神來,心知阻止不了對鄧箴關切至深的主子,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燕奴火速背起了默青衣,文先生則是分頭下令,速至慶元坊逮人!


    鄧箴衝進鄧細的寢房,一眼就看見了拎著隻大大包袱、形容慌張鬼祟的鄧細時,所有腦中翻騰的滿滿憤怒痛苦和疑惑,霎時都有了答案——她心一涼,淚水奪眶而出,二話不說,上前狠狠地甩了滿臉心虛的鄧細一巴掌!


    「你對侯爺做了什麽?!」


    鄧細被打得摔跌在地,麵頰瞬間腫得老高,頭暈眼花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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