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是晚膳時分,禦花園此時靜的能聽見草叢中的蟬鳴,而為首的那個人徐徐開口,便打斷了柏子青的話。


    “柏公子。”方璟的側臉微映著暖光,他這迴丟了那些完美偽裝自己的假笑,語氣也有些冷。他直直地看著柏子青,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第31章


    31.


    “自那日殿試一別, 確實是好久不見。”


    方璟一反常態地沒有先給柏子青行禮, 他身後跟著的提著燈籠的小太監們照亮了禦花園的一角, 也照見了柏子青與紀映淮。他倆離得很近, 雖然還是正常的距離,但還是極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方璟朝柏子青走進, 皺著眉問:“柏公子與紀大人在這裏說些什麽?皇上已經在義和宮等了您兩個時辰了。”


    “那是我的錯, 但也不牢方公子替我費心。”柏子青轉頭匆匆看了一眼紀映淮, “子青要多謝紀大人方才告知我皇上到義和宮的事, 我這就迴去, 失陪。”


    紀映淮心下瞭然地朝他點點頭, 行了拜別禮,“柏公子慢走。”


    “紀大人慢走。”


    方璟臉上是微嚴肅且若有所思的神情, 紀映淮也正好藉此機會脫身,他走了大半會兒迴頭,發現方璟那群人還站在原地, 一動不動, 像在凝視著柏子青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隻停了一步,看著夜色沉沉,便加快了步伐往宮門走去。


    “公子, 我們迴去吧……您還沒用晚膳呢。”方璟身後舉著燈籠的小太監開口道, “……柏公子已經走遠了。”


    “我知道。”他皺了皺眉, 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午後贏粲慣例在書房處理朝事時他也在, 這是兩人這樣多年來的“默契”。方璟作為贏粲身邊不可少的人, 與那些事情是極近的。


    贏粲素日公事私事分明,連生病都不會耽誤政事,而現在卻像中了蠱似的:【柏公子又出宮了】【柏公子還沒迴宮】之類的消息,翻來覆去地被人念了一下午,他既不斥離這些人,卻也不迴復。


    明明贏粲頭也沒抬,但方璟知道他是在意的。


    這種“在意”倘若細細算下來,便使人心驚。柏子青入宮才過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他難道就真的那樣好,能使得皇上許下這樣多的特權,甚至……甚至比在意他,更在意那個柏子青?


    這究竟是為什麽?


    方璟心裏百般糾結不解,麵上不露聲色,“皇上今晚要不到方璟那裏用膳吧?”


    “你不用忙了,朕去義和宮,看看他什麽時候才願意迴來。”贏粲頭也不抬,“你先迴去吧。”


    “……是,方璟知道了。”


    他一直在自己的殿前徘徊,又聽說柏子青還沒迴來,便領著人到了禦花園中等,而後才有這麽一遭。


    “……我們迴去吧。”方璟轉身的瞬間,義和宮裏傳來一陣曼妙至極的琵琶聲,清脆動人。


    方璟的腳步一頓,竟生生愣在原地。


    “公子?”


    “……沒事,我們走吧。”


    那陣琵琶樂聲作響的時候,柏子青正好走進義和宮的殿門。贏粲坐在主座上凝眸看他的一舉一動,自殿門口開始,往裏一步步走來,不移一寸。


    “今天迴來的太晚了,下次可不能如此。”


    柏子青走到贏粲身邊坐下,顧及上次的事情,還是刻意與他拉開了距離,“遇上我二哥與二嫂,自然是待得久了一些。什麽下次不下次的,就留著下次再說吧。”


    贏粲見他說話還是這麽不客氣,隻當他在生氣,“聽說柳眠和你比了遊水?”


    “你到底往我身邊派了多少人?這你也清楚?”柏子青道,“嚴格說來也不算吧,就是投巧,幸運贏了而已。”


    贏粲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摸他的頭頂,又道,“還是有些濕,天氣也不暖了,要是又病了,柏卿該覺得這個皇宮子青呆不下去了。”


    “皇上想的太多了,一連幾日,我都沒有見到父親,想來是受皇上重視,朝事繁忙,連陪家人的時間都沒有。”


    “原來如此,那是朕的錯了?”


    “喲,不敢不敢。”


    說是來義和宮用晚膳,其實也跟小型的宴會差不多了。桌上觥籌交錯,柏子青不太有胃口,隻是一麵應著贏粲,一麵看座下抱著琵琶的那位素衣人。柏子青記起入殿時那一段似無意卻驚艷的旋律,好奇朝那邊指了指,問身邊的人,“那是誰?”


    “他是李苕。”


    “李苕?”


    “上次出宮時,聽見你與那姓崔的在將白家姐妹的事。我便派人打聽了一下,聽說她們喜好音律,我便找了李苕過來。”


    柏子青順著他的話點頭,這個李苕,他也是聽過的。宮裏的樂師多大半都是天生雙盲,耳力超乎常人者。而這個李苕是所有目盲樂師中最出色的,也是所有樂師中最具靈性的。聽聞他作一首《竹心》,隔日樂譜便滿京城流傳。可說也奇怪,盡管這音符人手一份也人人都看得懂,但世間卻鮮少有人能奏出李苕的感覺。


    “你找李苕來,是為了幫我?”柏子青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為什麽?”


    贏粲大手推了他的肩一把,“張珣不也給你了?”


    “……為什麽?”


    “……我從來沒見過宮裏像你這樣愛問‘為什麽’的人。”贏粲瞥他一眼,“在宮裏,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柏子青無奈,“我也不想,是你太愛偷換概念。這樣我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贏粲這時抬手,讓那座下的李苕撫琴。他像是早有準備,李苕幾乎不需要旁人再另外提醒,手已落在弦上,第一曲便是《揚州慢》。


    “權當給你道歉,如何?”一片弦音綿綿中,贏粲忽然靠近柏子青身邊,他眼中似有萬丈深的壑嶺,“我問你一次,為何要說那樣的話?”


    柏子青險些被他嚇一跳,好在是早有防備,“什麽話?”


    “‘焚屍揚灰’。”


    “贏粲,你別跟我說你是在意這個?”柏子青道,“聽聞大多數的帝王登基之時便開始修築自己的陵墓,你不會對生死有什麽多餘的遐想吧?成仙與長生,這不是‘人’的特權。”


    贏粲沒有同他開玩笑,他也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模樣,“若是旁人便算,如果這話是你順口說的,我便不再當迴事。可如果你是認真的,我也想問你一句‘為什麽’。”


    “我是生是死,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很重要。”麵前那人幾乎是沒有一絲猶豫便迴答,“非常重要。”


    第32章


    32.


    耳邊揚起《揚州慢》的曲聲, 聲聲淒淡悠遠。


    贏粲忽而挪了一下身子, 離柏子青貼的更近了一分。他的眼神有些微暗的情愫, 顯得整張臉都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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