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青見他搶走了鎏銀酒壺,又將眼神投在了不遠處的秦公公身上,甚至是小九身上,便開口說自己沒事,隻是狀態不好。贏粲再細問,他就推說是在柏府門前與長平公主告別的時候,有些觸景生情。


    贏粲還是那副不甚相信的模樣,卻也沒再追究。他仍是將酒壺放在自己那邊,也不準別人再倒酒給他,“今天在羲和宮設宴,是看你在甘露殿待得厭煩了,提前給你的驚喜,沒想到你這麽不捨得朕。”


    “皇上,妄想是一個不好的習慣,跟長生不老是一樣的。”柏子青恭恭敬敬地迴答,臉上還帶著笑。


    “子青不願長生不老?”


    “不是我不願,是我不想。”柏子青道,“也有人不讓我這麽想。”


    贏粲舉著酒杯,半晌才答他,“子青可知朕在想什麽?”


    柏子青第一次聽他自稱【朕】,挑了挑眉,“不知。”


    “朕在想,傳聞中的子青是個什麽模樣。”


    雖然離滿月的時間還有幾日,可既然東西也搬好到羲和宮來了,柏子青宴後也順理成章地拒絕迴甘露殿。贏粲竟也沒強迫他,領著秦公公說了幾句話就走了,一點也不像前幾日的無賴模樣。


    小九望著贏粲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有些擔憂地問柏子青會不會因這件事導致兩人生了嫌隙。


    柏子青讓他放心,“本來也就沒那麽親近。”


    “公子,這可不行。”小九替他斟茶,“您才新進宮,要是就這麽失寵了……呸呸呸,小九不是這個意思,小九就是想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柏子青道,“登高望遠,但登上高位的人最怕的便是摔下來,隻有在矮處的人才敢不顧一切往下跳。”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家公子我,性格傲慢,目中無人,對君王無禮也對下屬嚴苛,是個天生不受寵的性格。”


    “那您還笑的出來呢。”


    “……你不懂。”柏子青不是能喝酒的人,雖三杯都沒喝滿,但還是醉了。他的衣裳脫了一半,撐著頭靠在楠木椅的軟墊上借著酒意打瞌睡,還是小九把他推醒,扶他到床上去。


    羲和宮的這張床卻是沒有甘露殿的寬大,柏子青恍恍惚惚地把自己裹進被子裏,頭一側眼一閉便睡去了,還格外心安。羲和宮裏的人來來去去,他搬來時換了一批,出事後又換了一批,除卻小九在身邊,多半也是走馬觀花,算不得是什麽歸處。宮裏的男人身邊不允許宮女侍候,太監又到底沒那麽細心。好容易不必防著贏粲,這一晚的胡亂翻滾後,第二天一早,柏子青便開始打起噴嚏來,還咳的厲害。


    “叫太醫來看看吧。”柏子青朝小九揮揮手,十月多的秋天裏,他被硬裹上一件狐毛的冬衣,坐在殿中捧著碗喝魚粥。


    小九點點頭正準備出門,迎麵就撞上前來傳話的太監,是秦公公身邊的一個孩子,看著還甚是眼熟。今日巳時起,在堂上便是殿試,皇上知道公子感興趣,特地讓人來告訴您一聲,可別遲到了。


    小九詫異地轉身,朝座上的柏子青看去。後者連姿勢都沒變,隻是無奈地搖搖頭,用略顯沙啞的聲音迴復,“我知道了,你迴去向皇上迴話,今日我有些不舒服,可能去不成了,謝謝他的好意。”


    “公子要不要喚個太醫來看看?”那小太監也知道眼前的人不可懈怠,臉上一分擔憂,餘下九分都是討好。


    柏子青說已經叫了,不牢公公再費心,讓小九送人出去了。


    殿中點著伽楠香,他前世更愛一些奢侈的香料,後來是用不起了,才漸漸習慣別的。柏子青垂眼,在瓷碗底摩挲著,暗自發誓,待這會兒好了,他一定天天到禦花園去走走路,順帶讓贏粲找個會教功夫的人帶帶他,不必練就什麽劍花亂舞,碰到危難能自保就夠了。更重要的是,強身健體。


    記得小時候長平公主也給他找過江湖上的老師,隻是他沒那心思,吃不了苦,也不想叨擾人家遊歷,還沒個開始便結束了。昨夜贏粲跟他說什麽傳聞中,他一通瞎迴,說什麽人是會變的,不要說什麽傳聞中,更是不靠譜的東西,要真正相處了才知其一二三四五……


    贏粲不知是不是也覺得他醉了正在說胡話,反正後麵歌舞散了他也走了,這晚他破天荒願意按著規矩翻牌子,聽聞還是去了袁辛夷那裏。柏子青想也知道後宮那些人會怎麽說他,離了甘露殿便等於失寵,看來有著柏家撐腰也照樣無用……柏子青喝完了一小碗粥便覺得飽了,他探頭從窗戶看了看天色時辰,熱粥下肚後也覺得人舒服精神了許多,又在猶豫要不要去看一看。


    哪怕狀元的人選早已註定,他去和不去,也沒有什麽變化。


    小九不在,柏子青便自己動手換衣服。從禦花園走過去太費體力,他還是讓人傳輦,到殿前的時候正逢人選進殿,柏子青急忙讓人停下,還與張珣打了個照唿。


    “珣兄。”


    張珣迴頭,與身邊幾人點了點頭,才停下來給柏子青行禮,“柏公子。”


    柏子青笑了,“幾天不見,珣兄竟一絲沒變,可謂真是心態好至極……”


    張珣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縱是不笑時,那兩眼也還是細長,看不出什麽多餘的情緒。他與柏子青自始至終保持著距離,“都說士別三日,才刮目相待,看來是張珣沒有什麽長進,讓柏公子見笑了。”


    “第一次見時,珣兄還喊我子青……”柏子青低低笑一聲,“士別三日被另眼相待的,原來是我了。”


    “柏公子說笑了,隻是你我身份變化……禮儀還是免不了的。”


    柏子青轉頭望了眼陸續踏上石階入殿的考生,大概也就二十幾人,其中有幾個那日在柏府見到的,都多多少少瘦削了不少,正搓著手,臉上皆是緊張蒼白的模樣。這樣一對比,張珣倒是真的太波瀾不驚了。他心裏暗嘆,做了個請的動作,與張珣一同入殿裏去了。


    兩人走走說說,柏子青問張珣對狀元之位又何想法,張珣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即使得不到,也不必抱有遺憾。


    “也就隻有珣兄能如此了。”


    柏子青剛跨進大殿,門邊的公公看見他,竟還愣了一會兒。


    “柏公子到——”


    柏公子緩步向前,大堂上還坐著不少禮部官員,都聞言朝這邊看來。他讓張珣先走,自己走了沒兩步,就感到不遠處的位置有刀一般的眼神朝自己釘來。


    柏子青雙手交疊行禮,“子青拜見陛下。”


    大殿中突兀地沉寂了一瞬。贏粲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響起,聽不出情緒,“你起來吧。”


    “請陛下贖罪,子青來晚了……”


    柏子青才一抬頭,那股眼神更加刺得他不舒服了,果然是來自贏粲。


    他微微皺眉,正要答話,稍一側頭卻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那人見他朝自己看來,也從位置上起身,朝柏子青彎腰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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