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粲從先帝臨終傳位以來,就是贏朝如此多年以來最出色的皇帝。他與先帝到末年的寬容與對老臣的惻坦之心不同,他既能對朝中弊亂下手嚴懲,也能延續先帝任君的政風,什麽朝後與大臣們遊花園侃天,也是常有的。他將大多數的心思放在政務上,柏子青入宮以前,這種事還從未有發生過。


    秦公公想,既然如此,也隻能來日方長,“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柏子青笑著點頭,“麻煩秦公公了。”拿到東西後他心情大好,甘露殿沒有專用來寫東西的桌子,他便帶著小九跑到偏殿去,擼著袖子磨墨,想看看有什麽可以摘抄出來的。


    贏國這幾年重科舉。百姓們安居樂業,也都有機會將自家的孩子送去學堂讀書。在先帝的時期,狀元及第意味著前程似錦。柏子青記得,在他小一些的時候,便見過一位姓趙的新科狀元,那時整條主道都壅塞不通。人群一重重地相疊,他隨著母親長平公主坐在轎輦中,被人群擠的來迴搖晃。那時長平公主便與他感慨:嶺雲迴首新金榜,玉闕高看到海門。


    什麽前程似錦,走上人生巔峰,都不為過。


    柏子青想,這個科舉可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也難怪有人要在這上麵動手腳。他將張珣幾人的試卷都翻開,從帖經和策問看起,一邊在另一張新紙上塗塗畫畫。他一頁一頁有耐心地翻看,看到張珣這裏,還是眼前一亮。


    從太上皇傳下來的科考製分為三門類別:一為帖經;二為策問;三為詩賦。


    帖經是用紙覆蓋左右兩邊的字,中間隔開一行,另外裁紙帖蓋,主考官在四書五經中節選段落,讓考試者填寫出其中內容。策問則是由當朝的問題為題,讓考試者寫作,詩賦亦是。到了先帝時期,為了變化,則由禮部安排,不經年將詩賦改成用篇、表、論、贊為體裁的雜文,也是作文章。但柏子青看來看去,還是覺得不論是立意還是文采,都是張珣的最佳了。


    尤其是那篇策問,實在有當朝有抱負者的寬宏思量。


    柏子青快速過一遍文章,再細細研讀,手上握一隻小筆也寫的飛快。他幾乎是一口氣連寫了十多條改革科舉製度的建議,又從張珣那裏挑了許多可用的,加以修改完善,工工整整地總結了三頁紙,才終於放下筆,舒了一口氣。他拿起桌上的紙,吹了吹微濕的墨跡,一旁的小九很是好奇的模樣,也朝紙上看。


    “公子,您這是寫的什麽?”


    “沒什麽,一些建議罷了。”


    “建議?”


    “是啊,給贏粲的。”柏子青補充道,“他也許能用的著。”


    “所以剛才秦公公說您找皇上要這些東西,皇上又費了這麽大功夫給您找這些東西……到頭來您隻是為了給他寫建議?”


    柏子青笑了,“也不全算吧。”他對張珣還是有所疑慮,既然崔道融也沒發現他與朝廷的官員或是與贏粲有什麽牽連,他也便暫且相信。從文人的筆下去探尋一個人的內心,是最方便不過的事了。


    柏子青想到秦公公為難的臉色,這才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禮部尚書紀仄。


    這個紀仄也有三個兒子,最小的那個姑且也算有過一麵之緣,就是柏昀曾經的好友,那個從馬上摔下來的紈絝少爺紀詁。


    雖然紀仄這三個兒子沒一個有太大的出息,能光宗耀祖,但這位紀大人卻是個人物。既能巧妙周旋在各部中,又能誰也不得罪,不依附誰也不被誰依附,關於科舉的條例還年年能有新的招數上奏,也確實有些本領。


    柏舒與他說,最怕的其實並不是參與其中,而是嚴懲與株連。下屬的問題,很有可能牽連上級。而同僚的問題,也不全然能證明你毫無關係。想來那官任儀製清吏司的秦升,也極有可能是無辜的。


    他醒來之時,入宮是既定的事實,長輩一代許下的諾言,他沒法輕易推脫,也確實想看看什麽是真相。


    贏粲從書房迴來,剛踏入甘露殿,就見到柏子青舉著東西從偏殿衝過來。


    “這給你。”


    贏粲看著興高采烈的柏子青,抿了抿唇掩去笑意,先抬手接下來,才問了句這是什麽。


    “是我從這次的事件和你給我找捲紙的速度想到的一些以後改革的建議。還有一些是從張珣幾人文章裏發現的,我覺得還挺有道理的辦法,你可以看看。”柏子青好奇地問,“會試的卷子,你是不看的吧?”


    “我要是那麽有空的話,還要那麽多朝臣做什麽?”


    柏子青哼了一聲,他與贏粲一同跨入殿門,看著身邊沒其他人,才壓低聲音說,“這次不就算是個教訓嗎?好在張珣聰明,他們幾個又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好在’?”贏粲盯著柏子青有些理所當然的神情,這才笑了,“子青,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他這句話說完,便停頓下來,坐在主位軟榻上了。


    “什麽意思?”柏子青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又見他作出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又追問了一句,“到底是什麽意思?”


    贏粲隻是搖搖頭,他說,我餓了。


    柏子青想這世間到底還能有怎樣的人,能比贏粲更讓人恨得牙癢癢。他白了這人一眼,“方璟不是給你送吃的過去了嗎?”


    “可是我今日才聽說,甘露殿有宮裏吃不到的美食?”


    “……我身邊到底有多少你的人?我什麽時候才能搬走?”


    贏粲倚在玉質臂擱上看柏子青那些列的整整齊齊的條條框框。柏子青的字如其人,瘦削卻正骨,跌宕在形體邊緣,枯筆一堆。像是隨手一寫的東西,還能看出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贏粲也不看他,他在琢磨柏子青寫這些東西的時候,什麽時候停頓思考,什麽時候對他人的思想嘖嘖稱奇。他頭也不抬,“時間到了,自然會由人安排的。”


    他這一天也看了不少的東西,末了覺得不夠,還將柏子青的這幾頁薄紙卷了卷收在袖子裏。皇上的命令,小九也不敢不做。夜色深了,柏子青托著下巴等了贏粲一會,還是撐不住想睡。


    “那方璟不是煮了湯給你帶過去嗎?”柏子青打著嗬欠,“你怎麽這麽快又餓了?”


    “大概是累的。”


    第22章


    22.


    贏粲這樣大大方方、輕描淡寫地說“累”字,是極不常見的。柏子青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反而還有些相信。他伸手拍了拍臉醒神,房內沒有伺候的小太監,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門邊,第一眼見到秦公公。


    “柏公子。”


    “公公,小九呢?”柏子青想讓小九也去給他撈碗湯圓來。


    “公子不必,奴才派人去做就行了。”秦公公一側頭,身後便有小太監會意,轉身去小廚房找小九了。


    夜間屋外的風涼,柏子青隻是出去探了個頭,那陣風也將他的睡意催醒了一大半。


    甘露殿內屋擺了一張小圓桌,桌上都是贏粲動過的小菜。柏子青臉上是隨意的模樣,與贏粲麵對麵而坐,像是暫時的一笑泯恩仇。湯圓還沒上,柏子青又惦記著那湯,便嘮叨了一聲,“那你就別把所有東西堆在一塊兒處理啊,又不是火燒眉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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