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與我迴府去。”柏子青轉身朝崔道融說了聲抱歉,抬手就抓柏昀。


    柏昀自然是將他一把甩開,“迴府?我為什麽要跟你迴府?連父親都沒管我,柏翟,你還嫩著。”


    “是嗎。”柏子青冷笑一聲,轉頭將視線定在與他同桌的另外兩人中,一位藍色衣袍的人身上,“你是禮部尚書的小兒子紀詁吧?”


    “……是啊。”


    “那你最近可要小心一點。”


    “柏翟,你這是什麽意思?!”


    大喊出聲的是柏昀,他比柏子青要高出一些,氣勢上卻占不了什麽便宜。兩位如玉般少年在中庭劍拔弩張對峙,還是柏家的兄弟,自然引得周邊人群的矚目。


    柏子青站得筆直,他走近柏昀身邊,“距我入宮還有二十天不到的時間,你可以隨時迴家裏來找我。如果你沒來,我會告訴父親,讓他請示皇上,將你逐出族譜。”


    他撂下一句話,麵無表情轉身便走,連多一絲猶豫都沒有。


    謠言便是從這裏開始鋪天蓋地。


    一說柏三郎上青樓逮大哥迴家,二說禮部尚書的小兒子忽然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一條右腿。


    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被流言洗劫的柏子青一夜之間又多出了許多角色,加在他出生的故事上,顯得這樣的柏子青忽然不太想傳說中的人物了。


    他上青樓,與哥哥吵架……


    百姓嘖嘖道,這分明隻是個普通人。


    柏子青對外界的言論一點都不關心,也全然不管不顧,就像是與他無關似的。他整日都在書房裏看書,寫一些關於經營的策略與技巧派人送去給崔道融。柏念已經開始讀一些長篇大論了,她時時對這些東西感到不耐煩,隻有每當柏子青去看她時,才可以表現的乖一點。


    “少爺,你真要這麽做啊?”素問好奇地問他,“老爺知道了可是要生氣的。”


    “那就別讓他知道。”柏子青闔上手中的書,“你沒辦法隨我入宮,就留在外邊兒幫道融吧。記住了,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傳給我。”


    素問有些不解,“少爺,不是都說入了宮後沒那麽容易能見到外麵的人嗎?萬一真有緊急的消息,我們怎麽告訴你啊?”


    柏子青的手頓在半空中。他差點忘了,那個時時可出宮的口諭,是贏粲在他生辰那天許下的。


    他忽然想起來,贏粲給他過的第一個生辰,就費盡了心思將尋到的一份王羲之真跡送給了他。


    由於柏子青是作為“準未來皇後”入宮的,因此,按規矩在成婚後的頭一個月,他必須與贏粲一同住在甘露殿。一般說來,沒有幾個皇帝能堅持真的一整個月隻專寵於你,但贏粲偏偏就堅持了下來,他不僅堅持了下來,還沒對柏子青動手。


    後來柏子青想,這也許就是贏粲的招數。他沒有逼自己做不想做的,卻想方設法去誘惑他。


    那天生辰的晚宴過後,他們就順理成章地滾到了一起。


    柏子青迴想這些總是渾身寒毛直立,他厭惡贏粲的欺騙,卻也相信他找那真跡的過程漫漫,是花費了心思的。


    有些東西,他這輩子沒來得及見過,也許也再也見不到了。


    盡人事,知天命。他這迴不嘆氣了。


    “放心,會有辦法的。”


    素問沒看出他臉上忽然升騰起的落寞,依然與他念念叨叨宮廷內的那點事兒。


    聽說那個方璟方大人,長得如何美;那位“夷美人”,刁鑽而野蠻。聽說那些宮闕樓台,一磚一瓦都有故事;聽說那些冷宮後院的黑貓,在每逢沒有月亮的夜晚就會變幻成你最想念的人的模樣。


    柏子青正埋頭臨一幅帖,素問的話他聽進去了三分,餘下的都左耳進右耳出。他放下筆,才發現杯中的茶有些涼了。他無奈看了正滔滔不絕的素問一眼,打斷他的話,讓他重新再沏一壺迴來。


    素問興致未歇,冷不防被喚著去做事,臉上的笑容都垮了下來。他提著桌上的水壺,撇著嘴出門去了。


    柏子青衝著他的背影笑了笑,繼續埋頭寫字,等這門再被推開時,已經抬筆翻頁了。


    “怎麽去了這麽久?”柏子青抬頭,見到來人,心領神會地笑了,“大哥?”


    柏昀的打扮依然華麗,他的臉色卻沒有幾天前見得那樣好。


    “見到父親了?”


    “嗯。”


    “被斥責是肯定的,你也該習慣了吧?”柏子青往屋外望了一眼,“素問去沏茶,怎麽還沒迴來。”


    柏昀道,“不用。你想跟我說什麽,就直說吧。”


    第9章


    9.


    柏子青也不同柏昀繞彎,“大哥可知道,先帝為何要特意分割禮部,單設一個鴻臚寺出來?”


    “不知。”


    “因為我國近年與周邊小國的往來交涉都由禮部負責,而他們恰與父親和先皇的意見相左,惹得龍顏不悅。”柏子青言簡意賅,“之所以喚你務必來見我一麵,是因為前不久聽父親說,最近朝中正待推選鴻臚寺卿,我希望你能向父親毛遂自薦,去薛猷定身邊當個小主簿。”


    聞言,柏昀冷冷地哼了一聲,“不是說正在推選麽?你怎麽知道最後當選的一定是他薛猷定?”


    “大哥既不相信我說的話,為何又來找我?”他看著柏昀,問道:“因為紀詁?”


    “不過是些小把戲。”柏昀不屑道,“紀詁嗜馬,他新得了一批西域來的駿馬,又怎會不去試?既然試了,憑他逞強好麵子,實則懦弱膽小怕事的性格,平日就不愛讓騶人跟著,一旦遇到了他處理不及的意外,抓著馬韁不放,必會被蹬下來,這也能算是預言?”


    柏子青聽了,隻是隨著他的話笑。他一手撐著下顎,一邊敲著楠木椅的扶手。


    柏昀見了,臉色更沉了一分,“你笑什麽?”


    柏子青搖搖頭,“我隻是想,父親其實說錯了。大哥看人看事這樣準,又怎麽是單純的嗜賭的酒鬼呢?你說的對,這件事放在與紀詁相熟的人身上,就不能算是預言。可那天在醉花樓,我確實是第一次見到他。”


    柏昀看著麵前一身青衣綰髮,大方笑著的柏子青,忽然明白為何母親從小就叮囑他,他不該得的,都不要奢想。


    柏昀的母親姓陸,十三歲便入了柏府,是柏舒的侍妾。柏昀出生的那一年,正巧是柏舒升官位列宰相,同年迎娶了大夫人長平公主。


    他的母親雖然憑藉生了個長男位列三夫人的尊銜,在府中卻並不受寵。柏舒也對他嚴苛至極,不論學業好壞,從來都不苟言笑。


    柏昀一直以為,父親是不會笑的。直到柏子青的出生的那一年,柏舒將柏子青抱在懷裏,領著他去看山桃花,甚至還陪著長平公主上街給柏子青買日常用品。


    他從心裏嫉妒這樣的柏子青,嫉妒他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嫉妒他的出生,連上天都在幫他。


    憑什麽他就得不到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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