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嶺之花小時候也隻是一個調皮匠。誰知長大竟成了個冷冰冰說一不二的人。老田有時候生氣了會罵他“從小到大沒有一點長進”。是,他是這樣。周圍很多朋友會說,到了18歲會覺得10歲的自己是個傻缺,到了25恨不得殺了18歲的自己那種丟人現眼的玩意兒居然跟自己沾親帶故他媽的。但田恬並不覺得,他迴憶過去,總覺得什麽時候都挺好玩兒的,10歲沒有學習壓力很自在,18歲上大學看世界樣樣新鮮,25歲工作了、分手了,差點意思但可以視作上升曲線中臨時的波動,因為到了27,他遇見蘇聿容。蘇聿容帶來的幸福感覺絢爛到令人盲目。田恬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莫名其妙替蘇聿容感到不公平。他是如此優秀且富有才華,又是如此自律且勤奮,上天給每個人一天24小時,在田恬輕鬆悠閑無所事事的時光中,他一定在孤獨地努力著、承受著“長進”的壓力。這不公平,自己什麽都沒做,隻是遇見他,就能靠近他,然後站在他的光芒中,好像自己也是一個發著光的人。田恬看了看蘇月樵筆下傻乎乎的蘇聿容,又看了看身旁冷情孤傲的青年,竟然覺得好生憐惜。“聿容,學畫畫辛苦嗎?”突然問這個,蘇聿容覺得莫名其妙,隨口答:“還行。我畫得不好,高中畢業就放棄了。”“誰說你畫得不好?”蘇聿容沉默了一瞬,然後才答:“沒人說。”他抬手虛指了指牆上的六藝圖,“以前爺爺會盯著我的功課,他說那四幅畫可以算到了登峰造極境,下筆兇辣、意境蒼涼。但後來……後來突然就不管我的功課了。他建議我多嚐試一些別的喜歡的事情。大概是因為越畫越差。”田恬聽了由憐惜變得難受,如鯁在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他輕輕拉了拉蘇聿容的衣袖,“走吧,都看過了。”走出燈火輝煌的展廳,遠離滿牆泛黃的丹青,田恬說:“聿容,我沒見過你爺爺,但我從他的字畫裏麵能猜出,他是一個富有同情心、溫柔博愛的人。”“他是。”蘇聿容點點頭,送他跨過“風雨不動”的門帽,打算就送到這裏。“那你覺不覺得,他會很心疼你。‘下筆兇辣、意境蒼涼’是讚畫,但對作畫的人來說,未必是好事?”“他心疼你,所以才不再管你的功課。”蘇聿容聽了,腳下一頓。今天天氣不是很好,傍晚時落了十幾分鍾陣雨。蘇聿容送田恬出來,兩人並肩走在昏暗悠長的茂樹夾縫中。“你不用接待客人了?”“不用。”“那謝謝你送我!”“嗯。”公園管理處珍惜電力,路燈也不肯糜費光明,枝幹葉片隻見輪廓、青石板路微泛水光。田恬靠路邊走,讓蘇聿容走在道路中間兩側侵染著青苔,中間沒那麽濕滑。青石板上的青苔吃飽了雨水,閑得無聊作弄人,把田恬勾得腳下打滑,蘇聿容眼疾手快撈住他小臂,把人扶穩了。人的小臂到手掌的距離,隻有一點點衝動那麽長。那一刻他們同時湧起一點衝動,一隻手下滑,一隻手抬掌,就交握到了一起。好一會兒他們沉默著沒有說話,牽手比杏愛更加令人羞澀和緊張。大概因為杏愛是動物的,而牽手是人類的,它有遠比杏愛更多的外延和涵義。田恬不知道蘇聿容在想什麽,他很興奮,思緒像萬點煙火,轟然炸開,墜落後留下一蓬青煙。他忽然想起一件小事。“聿容。”“嗯。”“知道嗎,小時候我家住在縣城裏。”“嗯,你老家在沉年縣。”第一次見麵他就問過的。“我家老房子是個平房,原來門口有一級台階。後來有了我,聽媽媽說,我人小腿短,怕我跌跤,我爸就去村裏找了一塊又平又窄、高八九公分左右的青石鋪在門口,把一級台階劃分成兩級台階。”“那個運迴縣城會很重吧?”“對,不過鄉裏鄉親都肯幫忙。我媽說,那是塊老石頭真有意思,石頭怎麽還有年紀?它身上長滿了青苔,她就用刷子和洗衣粉刷,後來還用上了鋼絲球,怎麽都擦不淨石頭上的綠痕。我媽一直很困惑來著。”蘇聿容輕輕捏了下田恬的手,無聲笑了一下,“然後呢。”“刷不幹淨就隻能算了,平時它就是灰綠色的,一下雨會變得更綠一些。我長得很快,一歲半就不踩它了,直接從上麵跳過去。”“你還挺能幹。”“沒人踩它以後,才一個夏天,它又長滿了青苔,遠看像一塊翡翠。聿容,剛剛我好像突然想通,為什麽青石板上的綠痕擦不幹淨了。”“為什麽?”蘇聿容也產生了興趣。“連你也想不到嗎?”田恬扭頭看向蘇聿容,“其實很簡單啊,青石板又不是完全光滑的,它有許多細微的紋路和溝壑,積年累月的綠色就藏在裏麵了,和石板融為一體……”田恬像平時一樣說著他沒有營養的閑篇,蘇聿容安靜聽著。幸好公園的道路夠幽深。“聿容,你會不會覺得比起芝蘭玉樹,青苔地衣之類的太普通了?”“不會。”芝蘭玉樹固然高大顯眼,但一低頭看見青苔和地衣,或許也會讚一句古老而富有生命力。公園的小道將要結束,田恬嘀嘀咕咕說了一路,他已經能看見前方公園外車水馬龍的街道,他驟然變得心慌,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還懸而未決。田恬是個留不住話的人,有什麽要緊事他非得立馬說,仿佛留著不說會把自己燒穿。說了一車話,還沒說到想說的……走著走著,田恬突然停下了,蘇聿容迴過頭困惑地看向他。“聿容。”“嗯?”“我……以後我可以對你好嗎?我想對你好。”流失的天真已經補不迴來了,全部變成了孤獨的驕傲。但驕傲和天真一樣,需要被守護。現在的蘇聿容就是最好的蘇聿容,他可以驕傲、他理應驕傲。但田恬怕他獨自背著驕傲,會太重,想在身後幫他托著點。田恬的勇氣是充足的、但膽氣是稀薄的,這使他即便無比確定心意,說出的話卻氣若遊絲,因為他不知道蘇聿容不嫌棄青苔,會不會不嫌棄他?蘇聿容與田恬相握的手掌驟然收了一下。這個問題似乎很好迴答,但一個“可以”顯然不夠迴答那個人的溫柔繾綣、小心翼翼,不夠迴應他的山山水水、溝溝壑壑。蘇聿容又捏一下他的手,給自己留了三秒措辭的時間……“我是青石階。”我的褶皺裏長滿青苔。作者有話說:把前後連起來重新修了下~之前寫的不滿意。端午安康大家~第45章 它是最貼著心的。蘇聿容還得迴去收尾,隻能把田恬送上出租車,臨別時,田恬說:“明天有空嗎?去我爸媽家一起過端午?”“就我和你?”蘇聿容抬眉問。“還有趙闌和李姐、李確,他倆說家裏長輩假期出去旅遊了,沒著落,要去我那兒玩兒。”蘇聿容笑了下:“真新鮮,自己長輩沒在,還能蹭別人長輩過節的。”“去嗎?帶上小巒,他不是想和李確一塊兒玩。”“去。明早來接你一起過去。”第二天一早,劉婆婆把蘇奉巒收拾得油頭粉麵、英年早油黑色小襯衫、白色西裝背帶褲、黑襪子黑漆皮鞋。挺帥的,正兒八經能出道成團。他見到田恬很高興,離得老遠就在車後排招搖他的小手。田恬笑著和他打招唿,坐上車,聞到一股濃鬱的端午香囊的氣味,他掃一眼車內,原來蘇聿容把他送的醜猴子掛在了車上。到了父母家那個小區,興許是因為過節,進去轉了一圈都沒找到空位,沒辦法,蘇聿容隻好開出去,在外麵找停車場。田恬指揮他開到最近的一個露天的停車場。誰知在道閘杆外被攔下了,門口崗亭裏快步跑出來一個大叔,衝著車窗招手,田恬降下窗戶,對大叔說:“大叔,沒車位了嗎?”“有車位,你們這車不能停。”田恬奇了怪了:“為什麽?”大叔一指停車場路麵,說:“看看,鋪的碎石子路,打到底盤刮到漆我賠不起,或者誰開車不小心蹭到了,不好打理扯。”田恬懂了,他看a77777太貴,不敢讓他們停。這一片屬於老市區,地塊很緊張,這兒是犄角旮旯裏辟出來的一小塊停車場,裏麵比愛因斯坦的腦溝更崎嶇。“老大,走吧,我重新找個地方。”蘇聿容皺眉:“不是和你父母約的10點到嗎?9:45了。”田恬:“……無所謂,10點就是隨口一說。”蘇聿容還是把車窗降下去,對大叔說:“出什麽問題我自己負責,不用你賠。”大叔把頭搖出了殘影。蘇聿容掏出錢包,抽了兩張鈔票:“我先付停車費。”大叔猶豫了一下,“那你寫個保證書,車子刮到不會找我麻煩。”“無語!”蘇聿容低低罵了句,田恬聽到他居然會說“無語”,忍不住笑了。邊笑邊扯了張蘇奉巒帶的畫畫紙,替他寫了“車損自負、與停車場無關”。這詞讓後排的蘇奉巒迅速學會了,他也在那兒“無語無語無語”個不停。太陽當空照,今天又熱又曬,蘇聿容從後備箱拎出幾個禮品袋,田恬沒顧上看是什麽,因為蘇奉巒伸著手要他抱。“自己走。”蘇聿容說。蘇奉巒:“無語!”天呐,那表情、那語氣,學得跟大蘇是一模一樣,把田恬逗得哈哈大笑,這下不抱都不行了,“來,叔叔抱你,我們去婆婆家玩兒好不好?”蘇奉巒柔軟地掛到田恬身上,好奇地問他:“什麽婆婆?是不是外婆?我的好朋友都有外婆,我是不是也要見到外婆了?”田恬聽了覺得有點心疼,他悄悄對著蘇奉巒耳朵說:“對。去見你外婆。但這個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好嗎?”蘇奉巒聽了很滿意,他也對著田恬的耳朵輕聲道:“好。小秘密。”田恬抱著孩子走在前麵,蘇聿容拎著滿手禮品落後一點,不知道他聽見這個小秘密沒有。巧了,田恬抱著蘇奉巒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碰見了趙闌、李姐、李確三個。趙闌正抱著李確打顛兒,故意顛得他咯咯咯地笑。當他看到迎麵走來的抱著孩子的田恬時,目光立馬變得犀利,不高不興地“哼”了一聲。互相打過招唿,倆小孩兒見麵激動地從大人身上下來,嘻嘻哈哈地邊走邊打鬧,李姐跟著他們跑。趙闌現在都是以家長自居,但凡別的家長有的特點,好的壞的他都學。比如攀比。“哼。小巒有多高?有沒有108?”田恬:“我怎麽知道。”“哼。在補習什麽?幼小銜接上了嗎?”田恬:“幼小銜接是什麽?補習不重要吧,小孩子玩得開心最重要。我小時候從來不補習。”“哼。所以說你是個不成器的小垃圾呢。”田恬正欲迴懟,蘇聿容冷冷開口:“趙闌,去帶孩子。”趙闌悻悻地去了,換了李姐迴來,田恬問她:“你給他吃劣質豬飼料了?他今天怎麽老‘哼哼’。”李姐淡淡一笑,說了一個字:“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