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上去像是死了,金色的童孔漸漸暗澹下去,不再扭曲歸於寂靜。


    路明菲鬆了口氣,盤算著要不要再從那個甬道走一趟,要是再蹦出來條這樣的玩意她可就真得被活吃了,可除了那裏周圍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除非從身後的那個水潭試試能不能原路返迴。不過就現在這傷號情況潛水服還破了,直接下水約等於選擇另一種死法。


    沒有辦法,她隻能掙紮扶著青銅柱勉力慢慢地站起來,忽然打了個寒戰,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黑蛇的身體裏傳來非常古怪的聲音,就像成噸的肉泥放在攪拌機裏時那種黏湖的感覺,在它差不多三寸的要害位置,蛇鱗正以詭異的弧度向外猛凸出來,看上去裏麵似乎有個什麽非常暴力的玩意正在從內部撕裂蛇的肉體。


    路明菲臉都快黑了,開打之前也沒說這boss還有二階段啊!攻略上隻說一半這不是活活要坑死開荒的倒黴蛋嗎!


    她腰疼的根本直不起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蛇背上那個凸起越來越高聳,最終被活生生地撕開,殷紅的鮮血噴濺如泉湧,路明菲用天光射殺黑蛇的時候都沒見過它這樣噴血。


    刺穿黑蛇肉體的是一根慘白的骨頭,一個人影從那道傷口裏慢慢鑽了出來。路明菲心髒跳動的速度直逼電動小馬達,尼瑪這一幕看著跟三級恐怖片似得,在電視上看最多隻覺得惡心,站在這親眼看著這麽個鬼玩意兒從蛇的身體裏鑽出來,每一個動作仿佛都在拉扯筋肉瓣膜,咯吱咯吱的黏湖聲音好像是從自己身體裏發出來的。


    路明菲忍不住腿抖似篩糠……看見大黑蛇她都沒這麽怕,但這個爬出來的人影已經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個人影似乎受了傷,從黑蛇身體裏鑽出來甚至沒能站起來,就沿著它濕滑的脊背一下子滾到了地板上,考慮到這人之前在黑蛇的身體裏,說不準也被天光的利刃重創過。


    路明菲強忍著恐懼努力把探燈打過去,那活脫脫就是一古代的女鬼,一身漢服衣衫襤褸,長發也亂糟糟的披散下來遮住了麵孔,渾身都是血,右臂上根本就見不到一點皮膚,隻剩下蒼白的骨節,正是用這支隻剩下骨頭的手臂,她硬生生撕開了黑蛇的肉體從那裏出現。


    這種東西顯然沒可能是被黑蛇吃掉的無關人員,說不準這蛇都得是她圈養的寶貝……人家是來複仇的。


    “臨兵鬥者皆列陣在前!魑魅魍魎紛紛給我退散啊!”路明菲揮舞著那支已經打空了子彈的手槍,要是現在還有子彈就好了,指不定這女鬼會怕子彈。


    “都死到臨頭了,還一張賤嘴。”女鬼輕蔑一笑,步履蹣跚地靠近路明菲,身後留下長長的血跡。她確實受了傷,但還沒嚴重到立刻就會死,本就是活靈的東西即使獲得了血統也不會那麽輕易地被殺死。


    路明菲驚了個呆,這女鬼會說話,而且聲音還不像影視劇裏那些妖魔鬼怪那麽尖銳,甚至能說得上是好聽,雖然是兇狠的威脅,卻叫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想來活著的時候一定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大姐姐。


    “你到底是人是鬼!”路明菲把手槍扔出去砸那個女鬼,如果是鬼魂肯定會從她身上穿過去,如果是人,那就隻會被彈開。


    女鬼沒有躲避,隻是輕輕一揮手,衣袖飄過的瞬間,格洛克手槍便四分五裂,一堆殘破的零件叮叮當當灑落滿地,頗有種武俠片裏神仙高手的感覺。


    “我是參孫,青銅城的守護者,主君的貼身護衛。”她的身材很高挑,差不多有一米七五,放在如今這個年代妥妥的超模級身材,站在路明菲麵前低頭俯視,就像盛開的柳樹看著腳邊剛綻開嫩芽的小草,金色的童孔在大片的黑暗中納著滲人的寒光,“你們有幾個人打算入侵青銅城?外麵的江麵上應該還有你們的後援在,老實點說出來,我可以讓你死的不是那麽痛苦,親眼看著自己身體裏的血流幹絕不是什麽好感受。”


    如果她再表現的恐怖點,這番威脅說不定會有著閻王索命般的效果。可參孫委實不是個適合幹這種事情的女孩,因為她的長相實在太平易近人了,就像含著梅花似得,任憑嘴裏放再多的狠話,那張沒什麽表情的麵孔看上去仍如會無聲關心你起居的鄰家大姐姐,會用埋怨的眼神看著你質問為什麽今天沒有吃早餐。


    所以就算她的出場方式很特別還渾身鮮血造型狂放,真的看到這麽個漂亮姑娘站在自己麵前,路明菲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現在應該是你向我認輸才對吧?我隻要再用一次言靈你就完蛋了。”路明菲虛張聲勢,笑的仿佛勝券在握,她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一下參孫身後的漫長血跡,直觀上看不出她到底是哪裏受傷了,但那些血跡確實是從她身上滴落托掃出來的,這說明天光確實對她造成了重創。


    頭頂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有人拿著電鋸在劃拉鐵板,路明菲下意識地抬頭,參孫仗著身高優勢隻手按在她頭頂上,形似一個壁冬的姿勢,現在那隻手居然割開了青銅柱的表麵,大量靛青色的粉末疏疏落落地灑在路明菲肩膀上。


    “你覺得我殺死你需要多久?”參孫的聲音裏仿佛藏著寒冰,“一眨眼?還是一瞬間?假做強大對我是沒有用的,我經曆過太多遠比你更加狡詐的對手,隻靠眼神就看得出來是真話還是假話。你用不了天光了,青銅柱上的火焰已經被你奪走了光華,這就是天光這個言靈最大的弱點,除了日月,所有的光對它而言都隻有一次性,它是在透支事物未來的光輝,在當下實現強大的威力,跨越了因果的力量。少跟我玩這些手段,我的耐心委實不多,和你一起進來的應該還有一個人,但我現在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


    “你……那麽了解這個言靈?”路明菲很震驚,路茗沢說天光不存在於言靈表中,人類尚不知道這種強大的言靈,可在參孫口中好像她自己就曾經用過這言靈一樣了解,路明菲甚至都還不清楚天光的本質。


    “因為我曾經交手過。”參孫冷笑,看路明菲的表情就像看可悲的蟲豸,“看得出來你好像並不知道這些,人類也真是退步了,過不了我這關,還妄想著什麽殺死君王,真是癡人說夢。”


    “嚴格來說我隻是被迫跟著上了這條賊船的好麽……”路明菲覺得自己有點委屈,“我是來想辦法救老唐的。”


    “老唐?”參孫愣住了。


    “哦我忘了,在你這兒他叫諾頓。”路明菲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在我看來老唐和諾頓都是一個人,沒什麽差別。”


    “說的好像你認識他。”參孫冷眼相對,直覺告訴她她不喜歡這個人類女孩,看上去有點傻裏傻氣的,雖然掌握著天光那樣的言靈,但綜合戰鬥力基本是個渣,很難說人類的腦子進了什麽水會讓她來入侵青銅城。


    “在他還叫老唐的時候我肯定認識他啊,不過說起來也是那種半生不熟的關係,比泛泛之交更熟悉一點,比親朋好友更陌生一點。”路明菲想著那張有點喜劇的臉,還有那頓初來乍到時的炸雞漢堡以及ae86,“不過他變成會冒火的暴龍我就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認識他了,甚至還打過一架。但我覺得他應該還是有點老唐的影子吧,就算恢複了記憶,過去的事情又不會因為這被抹除。”


    “當龍王尋迴自我,他就不再是你所謂的老唐了,那個人類的影子隻是剛剛蘇醒時力量不完全的自我保護,隻有這樣他才能在人類的社會中安然成長,直到完全蘇醒。”參孫說,“不得不說你的想法很天真,你要拿什麽拯救他?告訴他你應該是個人類而不是龍族麽?你是混血種,應該清楚龍族血統的絕對性,一旦蘇醒,自身的血統就會絕對壓過人類的部分,就像你們中那些為了尋求力量自甘墮落的死侍。”


    “我隻是打算來警告他讓他快跑而已……”路明菲喃喃地說,她知道這麽做無疑等於背叛卡塞爾學院,但那畢竟是她曾經認識過的友人啊,在那麽多個蜷縮在被子裏鏖戰的夜晚,是有那麽個不奮戰到底就不罷休的家夥陪她度過了人生中最寂寞的一段時光。很多人玩遊戲其實早就不是喜歡遊戲本身,而是因為友人在一起才願意總是玩下去,當運營的遊戲垂垂老矣,在線列表的頭像一個個灰暗下去,最終你也會失去興趣選擇告別的。


    “真是無藥可救的天真,龍王不會接受你的好意,你身後的人類更不會支持你的想法,這麽做等於兩頭都不討好。”參孫滿臉輕蔑。


    “但能討好我自己。”路明菲很認真,“我不是什麽驕傲的英雄,我隻在乎我自己,如果非要我殺死我的朋友才是所謂的正義,那我寧可轉身投向黑暗,我跟師兄不是一類人。”


    參孫無話可說了,這傻裏傻氣的姑娘身上有一種品格叫執拗,通俗來講就是鑽牛角尖,她認定了的事情通常很難去改變,唯有等她自己一頭上去撞得頭破血流了才會明白什麽叫做迴頭。


    真像啊,真像另一個執拗的傻瓜,那個本應該早早離開青銅城,卻始終固執地要留在這裏的龍侍。也許諾頓根本就不知道參孫現在仍在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說到底這場即將到來的毀滅甚至還和她自己脫不開關係,但深陷愛情中的女孩總是這樣要麽犯傻要麽變壞,而參孫兩邊都有,她甚至出賣了康斯坦丁,以為這樣諾頓就能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來,可最終才發現那家夥不過是個可笑的弟控。


    可是這樣就會放棄麽?你會親眼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墜入深淵麽?也許世上有那樣正直到寧肯大義滅親的傻瓜,參孫卻不是那樣的人,本質上她和路明菲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世界不喜歡我,那就讓該死的世界去毀滅好了。


    參孫忽然伸手成爪,按在路明菲肩膀上!


    路明菲心裏一驚,參孫徒手就能捏碎青銅,更別說人類的骨頭了,這一下子過來非死即殘,別說下半輩子了,能不能活過今晚都成問題。


    她暗叫一聲我命休矣,渾身鬆懈緊閉雙眸,以待死期。


    可參孫卻隻是給了她一個輕輕的擁抱,即使渾身鮮血,參孫身上仍有著澹澹的花香。


    “通過甬道之後一直向前走會抵達大殿,大殿右側的水塘下去啟動機關,放任你的身體任憑水流慢慢將你托起,之後繼續一直向深處就會到主君的住所。”參孫低聲說,“我很確信你的想法對主君來說是無用功,但我也沒別的辦法了,不離開青銅城他注定將會在此隕命。要記住你說的話,我能明白你的心意,作為交換我會關閉青銅城的防禦機製,放你的同伴一條生路,你要盡快找到他,勉力讓主君也一起離開青銅城。”


    參孫鬆開路明菲,輕輕推了她一把:“走吧。”


    路明菲迴頭看著這個奇怪的姑娘,她出現時暴戾而無情,說起話來理智又冷酷,唯獨在諾頓身上才呈現出短暫的溫柔……


    她忽然明白過來,露出會心的澹澹微笑,原來笨蛋不止一個,當兩個笨蛋走到一起,是會相互繼續吸引的。


    “我叫路明菲。”臨走時路明菲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見麵很短暫,甚至不知道參孫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龍,但她讓路明菲想到諾諾說過的話,龍族裏是有能夠跟人類合作的存在,盡管他們此刻也許仍然看不起人類,可是隻要能抓住她的軟肋,就能促成這個機會。


    “路明菲。”參孫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點點頭,“下次見到別的龍就別這樣說自己的名字了,不是每條龍都像我一樣……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她迴過頭,漸漸消失在漫不見光的黑暗中,便如這千年來的每一日那樣,獨自無聲地徘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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