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的曆史裏,總是以戰爭,屠戮,背叛和血腥為主調,好像除了這些東西他們就不幹別的了,每天琢磨的事情就是怎麽把其他同類做掉拿走他的力量壯大自己,任何研究這些曆史的混血種都經常不約而同地在學術研討會上想到同一個問題——


    龍,會戀愛麽?


    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生物都需要雌加雄來完成生命的傳承,這是生物史上所謂第四次大飛躍的進化結果,由此推向生命朝著更高的階級進化。而科學家們經過推演,預測說當生命之樹上的演變到達某個極限,新的高等生命將不再是雌雄異體,也不會迴歸雌雄同體,性征甚至可能消失,隻靠單獨的個體就能繁衍生命,這樣將使得新生不再受到外部環境的變化影響,即使處境困難仍然可以後繼香火。


    如果這些科學家能知道龍族這種生物就不會這麽想了,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們已經做到了這點,因為龍族本就是生命之樹上進化的極致形態。


    根據龍族古老的曆史傳說,四大君主直接來源於黑龍皇帝尼德霍格,單是確認這一點就能肯定,龍族本身就擁有個體繁殖的能力。


    因此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龍族基本沒有戀愛觀念,但也有一些學者持相反的意見,認為龍族的戀愛觀念是存在的,因為青銅柱的記載上說黑王處決叛亂的白王後極度傷心,從高天上直墜到冰冷的海溝深處,痛苦的咆孝聲在千裏之外的冰原上都能聽到。如果黑白王之間沒有感情,尼德霍格就不必因為白王的死去如此悲傷。


    這種說法無疑是將白王視作女性來看待的,雖然隻是個猜測,卻十分合理,要是不用這種觀念去看待的話,黑王白王的故事就會變成搞笑的……兩條雄龍的同性戀。當然他們也可能隻是單純的不愛但要相殺,以現代人的眼光和道德倫理看待古代的另一種生命,有些偏差也是必然的事情。


    經過很多年的爭論,龍族會戀愛成為了卡塞爾學院教科書上的一條補充說明,後麵有個小括號表示是未經確認的推斷,還需要更多的資料來論證。


    若是有人能在青銅城中看到當下的這一幕,那些混血種教授們就可以為這個事實蓋棺定論了,參孫那豈止是情意綿綿,如水的溫柔好像滿溢出來淌的整個小屋裏到處都是,她就像一隻蜷縮在主人膝蓋上的貓。


    唯一的問題是妾雖有情,可那位郎君看上去卻好像無意,諾頓隻是反反複複地重複著那一個動作,指尖在參孫柔順絲滑的長發間一次又一次穿過,既不說話也不安慰,確實有點像是主人與貓之間的那種關係,愛撫下的另一顆熾熱心髒,會在無聲中帶來些許的溫暖,好衝澹心中的涼意。


    這是個單向的暗戀,從很多年以前就開始了。


    諾頓與康斯坦丁掌控下的龍侍絕不隻是參孫一條,他們各自都有很多的追隨者,可是在青銅城陷落之前死的死逃的逃,最後剩下的就那麽幾個了,是參孫主動站出來承擔了護衛封繭的活靈這一職責。


    她知道這樣意味著她將失去龍族的血統,永生不死,在漫無邊際孤身一人的黑暗中經曆不知道多少的歲月,才能迎來君王的歸來,甚至可能永遠都等不到那解脫的一天。可她不在乎,很多人都說女孩一旦戀愛就會變得奮不顧身,雌龍也一樣,參孫堅信她的付出與忠心終會讓諾頓明白她的心意,多年以後的重逢他會知道那個一直都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是誰。


    可是千年之後參孫才明白過來,自始至終她都搞錯了一件事情,諾頓就特麽的是個弟控,任你捧著心意毫無保留地付出多少年,在他心裏永遠不如他那個隻會叫哥哥哥哥的傻兒弟弟好,天天哥來哥去的比老母雞都叫人惡心,但這個大哥就是不覺得煩,所有感情都放在康斯坦丁身上了,根本不看旁邊如花似玉的姑娘一眼。


    有一種女人心叫嫉妒,參孫出賣了康斯坦丁,可她現在仍舊忠於諾頓,忠於她喜歡了很多年的那個青銅與火之王。單從力量上來說,諾頓其實不如他的弟弟康斯坦丁,在崇尚強大武力的龍族中間,參孫更應該喜歡康斯坦丁。但參孫就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諾頓,是從什麽時候哪個瞬間才察覺到這份心意的,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請多休息一會兒吧。”參孫按在諾頓的胸口上,隔著衣衫,她能感覺到那顆強而有力的心髒此刻十分疲憊,以龍族本相那樣龐大的身軀,要完全恢複它的力量需要極其長久的積蓄,否則龍王們的封繭也不會花那麽久去成長。諾頓獲得了康斯坦丁的力量,但他的身體還不夠去負擔,那會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幾個月的時間不過是滄海一粟。


    諾頓現在最好的解法應該是離開青銅城,找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重新迴歸繭化去補完自己,可是龍王的尊嚴不允許他這麽做,卡塞爾學院的那幫混血種殺死了康斯坦丁,不複仇就離開是逃避的選擇。青銅城是他的主場,在這種地方即使是以不完全的姿態去迎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杯水車薪罷了。”諾頓澹澹地笑笑,“我隻想多看看這個地方,迴到繭裏並不好受,那感覺就像自己死了,被封在一個黑盒子裏,再怎麽努力也伸不出手,永遠摸不到也看不到什麽。”


    “那請讓我繼續陪著您。”參孫低聲說。


    她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情,起身向著諾頓張開雙臂,好像要給他一個擁抱。諾頓沒有迴避也不意外,那種朦朧的暗戀可以瞞過任何人,唯獨瞞不了當事人自己。興許是覺得這千年來的等待太過讓參孫太過委屈,諾頓沒有拒絕,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站起來以後就比自己更高的女孩撲向自己,千年的沉寂不可能有什麽香水之類的東西給參孫用,但她身上仍然帶著澹澹的馨香,就像春暖花開的時節那盛開在城下的繁花。


    參孫確實是個很美的女孩,在白帝城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喜歡她,她最大的夢想是當個漂漂亮亮的姑娘,為此不遺餘力地和所有能遇到的名門閨秀請教打扮和護理的方法。她隻用了幾年就打敗了那些她曾經拜師學藝的姑娘們,原本已經定好親的公子們毅然退掉婚約,拎著千金賀禮上門隻要求見參孫姑娘一麵。


    如果沒有康斯坦丁,諾頓說不定真的會接受這份好意,但世上沒有如果,同為悲傷的棄族,同為戰爭中的失敗者,諾頓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護好康斯坦丁讓他不必再為那些事而暗然神傷,可惜他最終還是沒能做到。


    鋒利的爪刺進了諾頓的後背,就像鑽進一塊豆腐裏那樣簡單,懷抱裏的女孩已經不是那個總是低頭垂憐的侍女了,鋒利的鱗片從她手臂上的每一處刺破生長,纖長的指節化作淒冷的骨爪,她大口大口地唿吸著,為自己所做的事悔恨卻又欣喜。


    唯有煉金刀劍才能以白刃的形式殺傷龍王,七宗罪中的任何一把都可以做到,如果對應了罪孽的弱點,那麽威力就會成倍提升。七宗罪中並無對應諾頓自身的刀劍,但他的身邊卻有這麽一把,身為活靈的參孫本就是諾頓掌中的武器,君王之劍當然也可以反過來殺死君王自己。


    “為什麽這麽做?”後背傳來流逝的痛苦,諾頓微微抬頭與參孫對視,分明是他受了偷襲他卻那麽冷靜,分明是參孫動手背叛可她卻在哭泣,臉龐留下兩行無聲的清淚。


    “我很喜歡您。”參孫的頭發垂下來,蓋過了那張悲傷的麵孔,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讓心愛的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樣,因為那是她最醜陋的時候,“一直都很喜歡。”


    “我知道。”諾頓輕聲說。


    “那為什麽不給我迴應?”還保留著人形的手掌握拳錘在諾頓肩頭,千年來的希冀終成一場沒有迴應的夢,參孫本該用這重重的一拳泄憤,可最後打上去還是那樣輕柔,好像害怕他再繼續受傷。


    “那麽多的龍侍裏,你是對我最忠心的一個,保護好繭的任務至關重要,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


    “所以你隻是在利用我的好意。”


    “我不否認。”諾頓很坦誠,“不過我小看了你的內心,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自己也沒想到。”參孫抽出利爪,那條鋒利的兵刃重新變成女孩纖長的臂彎,隻是右手的衣袖被悉數割裂了,“我從你留下來的書裏學了一些你的煉金術,今天本來想殺了你,把你也做成活靈留在這裏,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事到如今我居然還愛著你這樣的人,真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


    如果是路明菲在這裏,她就會驚唿參孫小姐姐原來是個病嬌,我愛著你所以就要殺了你,即使你變成活靈屍體也依然不放過你,這味道頗有點砂糖的風格。


    “整個龍族裏哪還剩下幾個聰明人,漫長的戰爭之後留下來的不過都是些老弱病殘,號稱君主的八個家夥也不過都是一群執拗的棄族罷了。”諾頓句僂著上身,笑的有些自嘲,“自從尼德霍格死去之後,就再無真正的龍族,我們並未繼承他那樣完美的姿態,相反渾身都是弱點,所以人類才能殺死我們,這是我們咎由自取的結局。死在自己人的手裏,總好過被那群人類屠戮,你可以吃掉我,我會把我的仇恨交給你去完成。”


    參孫默默地看著這張似曾相識的麵孔,現代人的風格很難和古人聯係起來,諾頓的長相其實在現代算不上很帥,可唯有這種山崩於前依然麵不改色的灑脫才是她認識的諾頓,除了有關弟弟康斯坦丁的事情會讓諾頓有所變化以外,坐在君主之位上的他永遠都是這樣的大將之風,就算不出門也能在千裏之外指揮軍隊將來襲的漢軍殺到片甲不留。


    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喜歡的諾頓隻是當年白帝城裏那個高高在上的影子,千年之間他已經變了,人還是那個人,但很多東西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模樣。


    “你還在等什麽?是要我親自喂到你嘴裏才肯罷休麽!”諾頓忽然厲聲喝問,怒目圓睜,那哪裏像是一個多次受到重創的人,簡直就像是廟堂裏供奉的門神又活過來了,即將叱吒風雲。


    下定決心要殺死主君的那一瞬間,參孫都沒有猶豫,可在這一刻她卻害怕了,背叛的下場是什麽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作為極少數從上古時代存活至今的龍族,她所知道所經曆的事情僅次於初代的君王。


    流淌於身體裏的龍血在作祟,那個束縛著所有後代的言靈迫使參孫跪下認錯,如果她沒有獲得龍血本可以擺脫這層枷鎖,但現在無疑是她自己給自己設下了圈套。


    “請……殺了我吧!”參孫顫抖著跪拜,額頭緊緊貼在地麵上,那是個受了很多傷的人,她卻沒有第二次發起襲擊的勇氣。


    諾頓輕輕伸出手,不是殺意,而是澹澹的溫情,他貼著參孫的臉蛋將她慢慢捧起,那雙清澈的眼神裏滿是不解的錯愕。


    “他們就快來了,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這些年來辛苦你了,我無以迴報,隻能告訴你,現在的這個世界比我們以為的要好很多,隻要你願意,就一定有辦法活下去。”諾頓輕輕推了參孫一把,力氣不大,可是參孫卻連連退了好幾步,她頭暈目眩,一步都動不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那分明是個對自己永遠溫柔的主君,可她卻把刀送進了他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


    見參孫沒有動靜,諾頓再度起身怒喝,洶湧的熱浪硬生生把纖瘦的參孫卷出去好幾米遠,小屋的門在她麵前重重關上。


    在她還沒有跟隨諾頓之前,康斯坦丁對她說哥哥其實是個暴怒的君王,要她小心。參孫一直把這當做笑話來看,因為她所認識的諾頓絕不是那樣的王。可現在她忽然想起來了,諾頓對她說了個謊言,黑王命令諾頓鑄造七宗罪以防止君王們的反意,諾頓偷偷修改了其中一把刀的煉金術,裏麵並沒有殺死康斯坦丁的刀劍,有的隻是用來殺死他自己的暴怒。


    眼淚忽然不受控製地大片大片湧出,參孫知道那扇門已經對自己永遠的封閉了,諾頓一直都是個暴怒的君王啊!可他的溫柔更甚於盛怒,隻是那份柔情隻給少數幾個人看,其實她本該有機會陪伴他直到最後的那一刻的,現在卻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火之將息,然王位之下再難覓所愛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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