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非但沒造董賊的反,還被遷為司隸校尉,今日還要與董賊把臂同遊西園軍營?”何顒府上,聽聞此等消息的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六神無主。


    之前進程一如所料,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甚至就在昨天,他已止不住暢想董卓身死後,自己會如何風光無限!


    可一早醒來,風向幡然大變,讓他根本不敢相信:“你確認消息屬實?”


    此時站在他麵前的,是一位商賈裝扮的中年人,聞言諾諾迴道:“千,千真萬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何顒勃然變色,猛然將案幾上一應事物全都掃落,失聲亂叫:“餘分明已董賊不軌告知太傅,太傅也明顯策動了朱公偉,怎可能一日之間,董賊又與朱公偉化敵為友!”


    這樣的舉動,對極為重視儀態的士大夫來說,無疑是很失態的。


    可何顒根本控製不了心中的驚懼駭然,也無法掩藏神色的倉皇而茫然:他很害怕,怕到骨子裏的那種。


    上次酒宴在燈火搖曳中,他清晰看到呂布追魂奪魄的眼,白森森的牙,以及染血的方天畫戟!


    還有那高踞主位,猶如掌管評奪世人生死閻羅一般的董卓!


    就是因為怕,他才會如中了執念般,想著盡快除掉董卓——恐懼才是他的動力,興複漢室、士人掌權什麽的,他早已拋諸腦後。


    一旁富賈神色忐忑地看著何顒,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何顒遷怒自己。


    可越怕什麽,越會來什麽。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的消息有誤,才會讓餘陷入這等境地!”何顒猛然起身,一把抓住商賈的衣領,神色癲狂而偏執:“一定是這樣,若不是你的消息有誤,事情怎麽會這樣!”


    “董賊一定會殺了我的,在此之前,你也別想活著!”


    “主,主公……”商賈很是慌張,恐懼一點不比何顒少。但在一個已失去理智的人麵前,他還算清醒:“事,事情沒到最壞的一步,屬下這裏還有消息。”


    “什麽消息?”


    “是,是從宮裏傳來的消息,董賊侍衛托人秘密交給屬下的,還尚未打開。”說著,忙從腰間解下了腰帶。


    何顒先是一愣,隨即不由自主猛然一提肛:都尼瑪什麽時候了,居然還對著我這個男人解腰帶!


    今天要不弄死你,我就跟你埋一個墳坑裏!


    “主,主公!……”被狠狠掐住脖子的商賈,臉都開始發紫。求生本能使得他一把抓住何顒的手臂,猛然一用力!


    輕而易舉,何顒的手便被掰開。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裏都充滿了尷尬的氣息。


    何顒可沒將六藝中‘射’和‘禦’練純熟,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


    “消息就在這腰帶中!”怒氣衝衝的商賈很想撿起地上的銅爵,狠狠砸在這失瘋的蠢貨腦袋上。


    但更擔憂自己的性命,還是提醒了何顒。


    何顒這才清醒些,看出那條款式華美的玉帶,根本不是商賈可逾製穿戴的。當即尋來匕首,仔細將玉帶的邊緣割開,果然從中抽出一條絹布。


    展開看來,竟是用血字寫就的一封詔書:“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董賊弄權,幽禁天子;李儒狠辣,欲鴆殺朕與母後;殘虐犯上,人神共憤!”


    “朕夙夜憂恐,不敢或眠。幸有義士告知,卿乃國之忠臣,有心誅賊,盼請今夜二更於開陽門等候,自有義士安排卿家前來,共議大事!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


    “這,這陛下親筆所書?”何顒微皺眉頭,看向那商賈。


    商賈懶得搭理他:自己連玉帶都未拆開,哪知是不是劉辯所寫?


    何顒訕訕,隨即也冷靜下來細細揣摩衣詔,沉思片刻後忽然狂喜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富商間諜驚異地看向他,不知這是又怎麽了。


    “汝是今日收到的玉帶。”何顒便將手裏的衣帶抖了抖,道:“而陛下也說了,李儒曾行鴆殺之事,隻是不知期間發生了什麽,以至未能得手。”


    “嗯……朱公偉或應也得知了什麽,才會突然假意投靠董賊,以待時變。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那等忠君體國之人,為何會突然前後不一。”


    “今日餘又得了這一密旨,便是一個契機,一個徹底將董賊送入萬劫不複之地的契機!”


    “主公的意思是?”富商瞪大了眼睛,隱隱猜到了什麽。


    何顒恢複了智珠在握策士的風範,道:“我等都太小瞧陛下了,以為陛下被囚深宮中便無外援。”


    “可詔書上卻處處提及有義士相助,再想想故大將軍曾也有恩將士,想來早已為陛下安排了人馬。”


    富商皺眉聽著,不置可否。


    何顒卻已陷入自己的推論中,無法自拔:“如此看來,今夜餘隻需聽從陛下吩咐,必有一場覆滅董賊的謀劃!”


    “主公心意已決?”富商還是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何顒的分析也太過主觀。然而,眼中卻希冀之色居多。


    何顒也毫不遲疑,當即迴道:“那是自然!”


    已是溺水之人,自然會抓住一切能夠到的東西,哪怕隻是根稻草,也會以為是能拉上岸的繩子。


    富商也明白自己的性命,已與何顒綁在了一起,慨然恭祝道:“主公神機妙算,必會滿載而歸!”


    ……


    好不容易熬到二更天,躲在開陽門半裏外一處角落的何顒,凍得忍不住哈氣暖暖發僵的手。


    可比手更冷的,是他的心:已是宵禁後,城門緊閉,怎麽可能會有義士前來?


    如此重大的錯漏,自己居然沒看出來……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輛前狹後圓的鸞車竟從黑暗中緩緩駛來,車夫身著皮裘,戴著一頂遮住大半個臉的蓑帽。


    何顒欣喜若狂,想也未想從黑暗中現身。


    “何顒?”車夫的聲音很謹慎,見何顒點頭後,又迅速沉聲道:“上車!”


    緊接著,又拿出一套宦官服飾丟給何顒,交代道:“換上後在車裏什麽都不要說,也別亂看。”


    鸞車隨即緩緩行進,換好衣服的何顒清楚聽到城門打開的聲音,卻不知城門司馬為何連盤問都不曾。


    緊遵車夫吩咐的他,默默坐在裏麵不聞不問。


    大約感覺半個時辰後,車夫才停了下來。又帶著他借著月光在園林中轉來轉去,最終停在一座宮殿前。


    “進去,有人在等你。”


    何顒隱隱感覺有些不安,正欲問些什麽,車夫又催促道:“快一些,我隻能在外等你一個時辰。”


    隨即,又鄭重躬身一禮:“漢室有爾這等忠臣,社稷之幸!”


    有了這句話,何顒安心了不少。


    迴了一禮後,匆匆向眼前這座看起來有些冷清的宮殿內走去,很快又碰上一位拎著等候的宮娥,對他說道:“噤聲,且隨奴婢來。”


    宮娥走得很快,何顒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落下幾個身位,趕緊追將上去。


    眼見宮娥推開一處房門,裏麵燈火通明。


    來不及多想的何顒匆匆進入,然後便傻了眼:裏麵不是想象中眾人謀議的場景,而是間豪華的臥房。


    麵前那張低矮寬大的床榻上,一位老肩巨滑、衣衫半解的婦人,正對他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嗤笑。


    “太,太後?……”何顒大腦一片空白!


    但何太後顯然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猛然間花容失色,驚恐尖叫道:“來人呐,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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