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本官標記的這幾處為中心,向外延展,深挖地下溝渠,將雨水排出知行坊,是為下水道,內澇問題便可迎刃而解,王賁此事便交予你去辦理,雨季來臨之前,定要完工,倘若人手不夠,就去找蕭鼎從工部調集。”


    林浩並未言語,而是拿著毛筆,在規劃圖上標記著。


    尹善也是舉人出身,自然能夠看懂林浩,看似胡亂標記的幾點,實則卻是知行坊中,內澇最為嚴重的地段,甚至房屋都被淹沒。


    由此便能看出,林浩乃是有著真正的才幹,而並非那些個靠著父輩蔭蔽的頑固子弟。


    “即日起,在知行坊修建茅房,每隔半裏地一所,所有人都需去茅房如廁。”


    聞著空氣中令人作嘔的氣息,林浩眉頭緊鎖,欲要改變這知行坊的風氣,必須先從整治衛生陋習開始。


    “林大人,此舉怕是難以推行,要知道,莫說這知行坊內的百姓,就是整個皇城,除開那些個達官顯貴,又有幾個平頭百姓,有著到茅房如廁的習慣,都是找個隱蔽些的地方,脫下褲子便拉。”


    尹善麵露難色道。


    深知知行坊內這些個民眾的痞性,讓他們去茅房如廁,根本不切實際。


    “想要有所改變,便是不破不立,日後你帶著鳳字營將士當街巡邏,凡是有隨地大小便者,杖責二十,處罰金十枚銅子。


    “除開隨地解手,其他凡是汙染環境者,皆是按此處理,例如隨意傾倒泔水,隨地吐痰一類,不可放過一個!”


    林浩當年初到桃源時,便是遇上這些個問題,正是靠著嚴苛的執行,才有了如今桃源煥然一新的麵貌。


    “二殿下。”


    尹善表情簡直就跟吃了屎似的。


    強製規定已經是違背人性,若是還要杖責,處以罰金,怕是整個知行坊都得暴動。


    “依我說林兄所定之責罰,實在過於稀鬆平常,尹善告示張貼三日後,倘若還有人敢違例,你便當街給他皮燕子縫上,本宮倒要看看,有幾個不怕死的!”


    朱高煦冷哼一聲,既然要將知行坊治理好,眼中便容不得一丁點沙子。


    “當街縫人皮燕子?”


    尹善頓時滿臉黑線,罰金還好,此等下作之舉,如何做的出來,豈不是要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他若是下不了手,朱二便將他皮燕子給縫了。”


    朱高煦自然是看出尹善的異樣。


    “是,屬下遵命!”


    朱二可不管這些個,殿下救了他兩次命,莫說縫此人的皮燕子,就算殿下讓他自個將皮燕子縫上,也絕對不會絲毫猶豫。


    “知行坊中百姓主要的生計來源是何?”


    林浩接著問道。


    “半數以務農為生,三成靠著給人幹些個零活,至於剩下的兩成,都是在給應天府中富商沈萬做雇工。”


    尹善強忍著後背一陣惡寒,顫顫巍巍道。


    “這沈萬是做甚的,先前怎麽沒有聽過?”


    林浩下意識問道,能夠將知行坊中近兩成的人雇下,光是工錢,都不是一筆小數目,尚衣坊卻沒有任何情報,到自個手中,實乃怪事。


    “似乎是個糧商,靠著將北方的大米,販到南方謀取利潤,不過家業也不算龐大。”


    朱高煦對此人還是有著稍許印象,當初應天商會初設之時,鬱可便拿著一份拜帖來找過自個。


    說此人是應天府中的糧商,想要拜見自個,有生意商量,不過在朱高煦看來,這些個糧商,不過就是趁著糧荒,奇貨可居以此牟取暴利,算不上高明,壓根就沒有搭理。


    “區區一個糧商,要這麽多傭人作甚?”


    林浩微微皺眉道。


    “林大人,這沈萬雖說明麵上是個糧商,可實際上卻是靠著種花得利。”


    尹善連忙解釋道。


    “種花得利?”


    林浩更是一頭霧水,後世靠著種花成為富商的並不在少數,可在這連飯都吃不飽的大明,賣花能掙多少銀子。


    “您看這知行坊北邊,這一大塊地,有著上百座私宅,都是沈老爺家中的產業。”


    “宅子中並未住人,而是種著那西域來的奇花,那些個花可嬌貴的很,平日都需要專人照料,待到開花之時,妖豔無比,就連那牡丹,杜鵑都不及之。”


    “對了,還有那花的香味也很奇怪,隔著幾條巷子都能聞到,說是香味也不盡然,反正就是一種令人上頭的感覺。”


    尹善指著規劃圖上的一大片地方,娓娓道來。


    “西域來的奇花?王賁你去取一朵來。”


    林浩隱隱感覺不對,倘若當真隻是普通的花,為何要種在那無人居住的大宅當中。


    更何況,什麽花如此嬌貴,還需要專人伺候,先不說成本,唯有一種可能,便是這種花的生長環境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


    如今的交通可沒有後世來的方便,大麵積的種植,花卉又無法長期保存,其中必定有妖。


    “林大人,那沈萬的宅子中,連成一片,有著上百人的護衛隊,都帶著刀巡邏,尋常人哪怕多看一眼,都得被打個半死,王大人孤身前去,會不會有危險?”


    尹善出於好意提醒道。


    “應天府中,能留下他的,不超過一掌之數。”


    林浩擺了擺手。


    王賁的劍法絕對不俗,至今似乎也就敗在過毛驤手中,當初更是一人一劍,挑了毛驤的上百暗衛,收拾區區幾個護院,還不是手到擒來。


    “如此甚好。”


    尹善也不好再說些個什麽。


    ……


    “按理來說,王賁理應當迴來了,不會是出事了吧?”


    燭火搖曳,公所中寂靜的連根針掉落都能聽見,朱高煦一根接著一根香煙點著。


    “無妨,想必是有所發現。”


    林浩擺了擺手。


    直至天色微微放亮,王賁推開公所門,捂著腹部走了進來,臉色慘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栽倒在地。


    “王賁,你這是怎麽了?”


    林浩趕緊上前,掰開王賁的手,隻見腹部被鮮血染紅。


    “是火器,趕緊入宮去找陳若涵!”


    林浩頓時急了。


    趙恆騎著快馬,直奔太醫院。


    ……


    不多時,陳若涵背著藥箱,進了公所,用醫用剪刀將王賁的上衣剪開。


    鮮血已經凝固,一道猙獰的傷口,出現在其小腹之上。


    陳若涵拿出手術刀,沿著傷口,將一顆鐵質彈丸剜了出來。


    手術針牽引著縫合線,刺入王賁肌肉層,迅速進行縫合。


    “他這傷勢不輕,而且應該還騎了馬,傷口不斷淌血,若是不及時輸血,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陳若涵搖了搖頭,按照王賁的失血程度,至少受傷一個時辰,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抽我的吧!”


    朱高煦也看過桃源醫書,知道輸血之法。


    “你別在這搗亂,你是a型血,王賁是b型血。”


    陳若涵白了朱高煦一眼。


    “要用血的話,可以用我們的。”


    尹善與蘇無名異口同聲道,雖然不清楚此舉寓意何為,但總歸想著能幫上些什麽。


    “夠了,輸我的,我是o型血。”


    林浩擼起了袖子。


    陳若涵沒有猶豫,將針管刺入林浩手腕,殷紅的鮮血,不斷被抽到血袋當中。


    緊接著用輸液器,連通血袋,一滴滴鮮血注入到王賁體內。


    蘇無名二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麵,內心皆是無比駭然,若非清楚兩人的身份,以及先前聽到陳若涵是宮中禦醫,當真以為這是什麽邪術。


    林浩也是悵然若失,倘若王賁當真出事,一切都得怪他,若非盲目自信,讓趙恆帶人一同前去如何會是這般。


    “林大人,那花沒能帶迴來。”


    隨著時間分秒推移,躺在床榻上的王賁指尖稍稍抽動,隨即虛弱的睜開雙眼。


    “人沒事就好,說說吧,到底什麽情況。”


    林浩緊攥著王賁的手,內心懸著的石頭總算是放下。


    “用火銃打傷我的是西洋人。”


    王賁虛弱道出。


    “西洋人也敢在我大明造次,趙恆你去領三百錦衣衛,咱們給他端了!”


    朱高煦拍案而起,怒不可言。


    “莫要打草驚蛇,倘若隻是簡單的花草,如何會跟西洋人牽扯上關係,還出現了火器。”


    “趙恆你先去從那沈萬身邊開始調查,本官就不信,他不露出馬腳。”


    林浩擺了擺手。


    “林大人,陛下喚你與二殿下入宮。”


    趙四乘著馬車趕到知行坊公所,擦著汗氣喘籲籲道。


    “王兄,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咱家幫你剁了他!”


    陡然瞥見躺在床榻上的王賁,枯槁般的老臉頓時垮了下去,眼神中盡是怒意。


    王賁跟他可是拜把子的兄弟,傷他便是不給自個麵子,就是跟整個東廠過不去!


    “咱們先進宮,此事容後再議。”


    朱高煦連忙拽住趙四,趙恆已經前去調查,趙四若是這麽一攪豈不前功盡棄。


    “豈能容後再議,王兄你告訴咱家,這口惡氣必須出!”


    趙四一把將朱高煦掙脫開,這麽些年在朝堂之上,幾乎所有人都是阿諛奉承,但卻隻是因為他的權勢,背後裏卻是一口一個死太監、陰陽人,唯有王兄真的將他當作手足。


    “夠了,今日的仇,本官會百倍,千倍的讓其償還!”


    林浩雙拳緊攥著,若說與王賁的情誼,誰能勝過他,相識那年,王賁不過十三。


    這麽些年,王賁替他擋過的明槍暗箭,數不勝數。


    趙四心頭的火頓時被澆滅,與林浩相識這麽久,還是頭一遭見其如此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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