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遇而安院內,幾棵橘子樹被統一種在了大門邊,金黃的雜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形象生動地演繹了“深秋醉人”。


    皇宮的重陽家宴規格比上次皇後在後花園的賞楓宴規格高多了,沈靜身上的衣物也重了許多。


    她罩著是孔雀藍禮衣,上麵繡了許多丹頂鶴,有的振翅欲飛,有的翱翔天際,衣袖和裙邊又用墨藍色的線繡了一圈祥雲暗紋,肩上套了白底藍芍藥圖案的霞帔,下麵則是一條白底鑲金色蝙蝠紋的馬麵裙,中間是一條深藍色的暗紋腰帶,腰帶上前後各掛了一個玉佩,脖子上掛個珍珠串起的金鎖。至於被高高挽起的發髻上,用簪子固定好後,足足插了九枚金燦燦的發鈿,還按重陽節的習俗攢了幾朵金黃色的菊花。


    茜寶和霽音為沈靜穿好衣服梳好頭發,滿身祥瑞的紋樣讓沈靜覺得自己就是個吉祥物。


    她艱難地挪出府,府門口停了兩輛黑色的馬車,霍昶和霍開各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立在馬車旁。


    沈靜爬上離她最近的那一輛,沒想到裏麵已經有了人,還是沈靜沒見過的。


    少女一襲紅衣白裙,玉肌雪膚,頭發高高束成馬尾,額頭中央繪著一枚朱紅色飛羽樣式的花鈿,更顯得她眉眼英氣逼人。


    沈靜見她身量與霍開相近,便知道這應該就是霍開的龍鳳胎姐姐霍妍。她剛想出聲打招唿,霍妍朱唇輕啟,字字珠璣:“我不樂意與你同坐,你下去,去找那個倒黴蛋。”


    沈靜看她表情極不情願,久違地迴憶起原身糟糕的人緣。她隻好從馬車上趔趔趄趄地爬下去,上了另一輛馬車。


    誰知,這輛馬車上也是她沒見過的人。


    女孩看上去才十一二歲,身著鵝黃的衣裙,絕大多數頭發披散在瘦削的雙肩,腦袋兩邊是兩個小丸子,用嫩黃色發帶盤起。但是,碎發從丸子上不聽話地漏了出來,顯得毛茸茸的。


    “見過嫂嫂。”女孩見沈靜上來,囁嚅道。


    沈靜見她怯怯的神情,再想想“跋扈”成三種模樣的霍昶、霍開和霍妍,心中竟有些新奇。


    “霍曉,”沈靜沒忍住,伸手揉了揉霍曉頭上的兩顆丸子,“以後嫂嫂叫你曉曉如何?”


    霍曉點了點頭:“嫂嫂叫我什麽都好,霍曉不在乎。”


    “曉曉”,還從來沒有人這麽親昵地叫過她。


    她很少出院子,沈靜也不講究晨昏定省,所以她和沈靜並不熟稔,一起坐車還是第一次。


    霍曉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絲帕。


    “曉曉,你這兩個丸子剛剛被嫂嫂揉亂了,嫂嫂重新幫你紮好不好?”沈靜笑意溫柔,如春風化雨。


    霍曉擺了擺手:“這種小事,待會兒叫丫頭就好了,怎麽能勞煩嫂嫂呢?”


    霍曉正要探出頭去把自己的貼身侍女叫到馬車上,馬車就慢慢地動了起來。


    沈靜忍俊不禁:“不勞煩,我喜歡給曉曉梳頭。”


    她不久前和焦昕她們三個出門在外,順手學了不少未婚少女的發型。


    沈靜三下五除二,把霍曉的頭發拆散理順,梳了個她相對拿手的垂鬟分肖髻,霍曉隻用了幾根發帶,沒有帶花,滿頭烏發空蕩蕩的。


    沈靜從頭上取下一朵金黃的菊花為她簪上:“菊花消災降福,未來你會無病無災。”


    “多謝嫂嫂!祝嫂嫂萬事如意!”


    不知不覺間,馬車停下了。沈靜步履蹣跚地下了馬車,瞧見焦昕和霍妍從另一輛車上下來,焦昕戴了好幾支粉色的菊花,霍妍原本光禿禿的馬尾跟也多了一朵粉菊,多半是焦昕給她的。


    沈靜看見焦昕,就想起之前霍昶不明不白的忠告。


    其實那之後,還沒等她找焦昕詢問,林七琅突然派了個太監,讓她一定要帶著焦昕去重陽宴。


    好歹林七琅是皇子,沈靜不能迴絕,隻好答應了。她對林七琅的戀愛腦有了新的認知。


    霍昶下了馬,走過來伸出一隻臂膀,沈靜自然而然地攀住,領著身後的人走進宮門。


    “國公夫人,國公夫人!”


    眾人還沒過第一層宮牆,就被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叫住。


    沈靜循聲望去,朱紅的宮牆下,立著一著正黃色翟衣的女子,翟衣尾在白石板上落成完美的圓弧,她側朝朱牆,微微昂頭,目光落在宮牆上方探出的柿子樹,綠葉橙果紅牆黃衣。


    這柿子樹哪兒來的,上次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啊!


    沈靜鎮定自若地找好角度,領著眾人上前行禮:“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她剛蹲下一半,就被皇後拉了起來:“本宮果然還是中意你,不如你與霍昶和離,來皇宮陪我吧。彩娟走了之後,本宮很是寂寞。”


    沈靜哂笑道:“娘娘玩笑了。”她微微抬眼,麵前的女人雍容華貴,一雙柔荑如玉。


    也不知是不是這雙手親手把半日花種在彩娟身體裏?


    若論作案的便宜程度,這位皇後娘娘可是頭號人選。


    旁邊霍昶毫不猶豫地瞪了皇後一眼,一隻手伸出大拇指在喉嚨處用力虛劃一道。


    皇後露出挑釁的笑意,挽起沈靜的手,帶她往裏走。


    還沒走幾步,迎麵走來兩個少年。


    “昕昕,昕昕!”林七琅完全忽視了旁邊的親媽皇後歐,伸手要去拉焦昕,卻被旁邊的少年不著痕跡地擋開。


    隔開林七琅和焦昕的青年麵若冠玉,烏發高高束在頭頂,用金絲雕花發網固定,舉手投足沉穩大氣。


    “大皇子殿下。”


    林一琛行禮的姿勢如同教科書般標準優美:“見過母後,國公爺,夫人。”


    到目前為止,林一琛給沈靜的印象最符合她對“皇子”的認知。


    除了焦昕,他和安國公府其他人來往並不親密,但他卻能準確地認出霍妍他們仨,幾輪對話後,沈靜聽到霍開叫他殿下的聲音都親近了許多。


    由於皇後和兩個皇子的親睞,安國公府一行人在陸續進入皇宮的世家中變得尤為顯眼,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向他們投過來。


    直到進了宴會所在的大殿,男子和女子分在不同的廳內落座,沈靜才稍微從別人的視線中解脫出來。


    沈靜品級高,所以單獨坐在離皇後最近的右側,霍妍和焦昕則坐在較遠的位置,附近和她坐在同一片區域的一品誥命夫人們大都白發蒼蒼,與她差了幾十歲。


    沈靜恭敬地行了晚輩禮,老實地落座。


    “安國公夫人,”離她最近的一個老夫人朝她搭話,“許久不見,進來府上如何?”


    盡管不知道這位老婦人是誰,但對方態度溫和,沈靜剛想寒暄幾句。


    老婦人卻話鋒一轉:“我前日可又聽說霍妍當街打人,霍家夫人當好好管教才是。”


    沈靜眉頭一皺,語氣冷硬:“夫人何意?我安國公府的人輪不到夫人評說。”


    老婦人剛想揪著沈靜的語氣說事。


    另一個老夫人先開口了:“承恩王家的,作何拿我孫子說事?”


    “我孫子打不過霍妍就是他慫,早被我扔軍營裏操練去了。你那孫子被霍妍從青樓拖出來可滿京城都看著呢,你的老臉早就丟盡了!”


    被當眾捅破醜事後承恩王夫人麵色青黑:“護國公夫人慎言!女子當以夫為綱,即使未婚夫也是夫,男子喜愛出門也是因為女子不夠賢德。”


    “更別說霍妍這樣退了三次婚的女子,怕不早就是隻破鞋了!”


    京城有頭有臉的夫人都在殿內,承恩王夫人三言兩語詆毀了霍妍,若沈靜無聲無息,形同默認,若她迴懟得太狠,會被人詬病為悍婦。


    但是被罵作“母老虎”,也比失去名譽要好得多!


    沈靜一掌“啪”地拍在桌上,人騰地站起:“今日重陽佳節,怎地有人為老不尊,沒皮沒臉,真是惡心!”


    “是妾身菊花簪得不夠多,怎麽身周盡是邪祟之氣!”


    她將手帕甩來甩去,好像真的在驅趕某些惱人的蟲子。


    沈靜眼疾手快,把沾滿香粉的手帕一把糊在承恩王夫人臉上:“哎喲,怎地有個蚊子落夫人臉上了!”


    “晚輩替您趕了,晚輩可還算孝順?”


    承恩王夫人被香粉嗆得連連咳嗽,臉色通紅。


    坐在正中的皇後高高興興地看了一通熱鬧,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哈哈,安國公夫人莫要玩笑了!”


    承恩王夫人聽到皇後輕飄飄一句話帶過,不好發作,隻得忍住。


    皇後拍了拍手,一隊樂師魚貫而入,一時絲竹之聲餘音繞梁,眾人紛紛遺忘方才的鬧劇,觥籌交錯,歡聲笑語連連。


    沈靜與孫子被霍妍打了的護國公夫人喝了幾杯,她始終不喜歡如此的場合,於是裝醉扶著茜寶和霽音出了殿。


    宴請的大殿竟然離之前到過的禦花園隻一牆之隔。


    沈靜拐進花園,看到一個小太監肩上扛著個紅衣女子,往四周鬼鬼祟祟張望後,閃入假山的山洞之中。


    如此鮮豔的顏色,宮女是不能穿的。


    沈靜不敢多想,當即厲聲喝道:“小公公哪裏走!”


    隻聽見那太監的腳步窸窸窣窣,更快了!


    沈靜邁開腳步,追入山洞中,黑黢黢的洞中,沒有絲毫亮光。


    霽音不知從哪裏掏出火折子,眼前的景象讓追來的三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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