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剛結束搶救,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按理說,是絕對不允許非專業人士接近的。


    醫生聽到少年的懇求,有些感動,更令他在意的是,


    在那少年背後,眾多山王會成員看向自己的眼神,猶如一柄柄出鞘的武士刀。


    “當……當然!您可以探視患者,但要在推出手術室,轉移到病房安置之後”


    醫生答應了,或者說,根本就不存在“拒絕”這個選項。


    東洋幫派勢力猖獗的新劄幌,一介平民要想生存下去,


    必須得學會“順從”,還有“沉默”。


    ·


    山上徹也套上加厚的塑膠防護服,穿過噴淋消毒隔間,走入了完全封閉的icu重症護理病房:


    維生設備堆滿了半個房間,儀器屏幕上躍動著波形、字母和一串串數字,發出“滴滴滴”的電子音。


    穿粉色防護服的護士迴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便不再理睬徹也,埋頭查看設備連接狀況。


    山王會新劄幌殖民地分會的龍頭老大;


    山上英雄,


    斜躺在多功能病床上,


    身上連接著密密麻麻的尼龍管、數據線、無線傳感器……


    胸腹傷口纏著厚厚的繃帶,雙腿和一條胳膊打著固定石膏,唯一完好的胳膊,無力地平癱在床單上,


    橫亙在他胸肌和肩頭上的水墨刺青,是山王會的紋身,黑道的身份證明。


    ·


    徹也童年的印象裏,父親是那麽高大,那麽強壯的男人,


    山上英雄年紀大了還在堅持鍛煉,渾身的腱子肉,


    說起話來聲若洪鍾,雙目炯炯有神,幫會眾人無不對其欽佩臣服,


    而現在呢,這位叱吒風雲的黑老大雙目緊閉,


    像個植物人似的平躺在病床上,就連唿吸和排泄,都得依靠維生係統幫他完成。


    護士扒開眼皮,用手電查看瞳孔,


    山上英雄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意識渙散,


    任由護士掀開病號服,用消毒軟布擦拭身體以防褥瘡,尊嚴無從談起,


    唯有那緩緩起伏的胸肌,以及儀器上的心電圖,證明他還活著。


    白頭發從兩鬢鑽了出來,皮膚上鐫刻著歲月的痕跡,


    不知是不是錯覺,徹也感覺父親整個人仿佛縮小了一圈,變矮了,也變瘦了……


    ·


    (平日裏,老爹精力旺盛不輸年輕人,以至於大家忽略了他的年齡。


    曾經叱吒新劄幌街頭,一把刀砍翻整條街的幫派小子山上英雄……


    已經快60歲了啊……)


    想到這裏,山上徹也再也憋不住了,


    觸犯了黑道的禁忌,曝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麵;


    掉了眼淚:


    他抽泣著,吸了吸鼻子,說道;


    “護士小姐,勞駕您迴避幾分鍾,


    我有些話,想對父親說。”


    “小夥子,他聽不到的,還在深度昏迷狀態。”護士是個實誠人,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


    徹也剛想說話,身後傳來氣動閘門的聲音,


    陳一燈若頭穿著防護服進來了,對著病榻上的山上英雄鞠了一躬,隨後看向徹也。


    ·


    燈叔太了解他了,從小看大,


    就像他的幹爹、教父,隔著麵罩一看表情,全都明白了:


    “這孩子今晚經曆了很多,請護士小姐通融一下。”


    “好吧,請稍等,”


    護士相當的嚴謹負責,檢查完設備,做好記錄,才朝著閘門走去,


    臨走,她轉頭瞥了徹也一眼,同情地念叨著;


    “可憐的小夥子,他聽不見的。”


    ·


    隨著氣動閘門升起又落下,icu病房隻剩三個人了,


    燈叔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注視著病榻上的老友,


    追憶起很多年前,和兄弟們一起出生入死,在新劄幌街頭浴血奮戰的日子,不禁扼腕歎息。


    山上徹也撥開導管和數據線,握著父親溫暖的大手;


    “燈叔,”


    “嗯?”


    “您說的對,老爹這一出事,幫會就變得四分五裂,亂成一鍋粥了。”


    “沒辦法,他們隻敬畏你父親,我管不住。”


    “剛才在樓道裏,他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作何感想。”


    “有人支持我,有人支持文太大哥,有人支持惠子大姐,有人支持那個私生子武藏,也有人隔岸觀火……


    這樣下去,還沒等極真組動手,咱們自己人先掐起來了……


    真是個爛攤子,如果老爹能醒來就好了。”


    “剛才那護士說的沒錯,”陳一燈輕輕咳嗽一聲:


    “你老爹聽不見,或許永遠聽不見了,


    他被太多的彈片擊中,能撐過第一次手術已經是奇跡了,


    可後麵還有十好幾次手術,血肉凡胎,怎能禁得住如此折騰,


    就算老天爺保佑,僥幸全都扛了過去,身體機能也勢必無法恢複如初,


    再也無法號令幫派,擁有過去那樣的統治力了。


    徹也,你得做好隨時接班的準備,燈叔是你的堅實後盾,


    如果家族繼承人的內戰爆發,


    你必須贏!”


    ·


    山上徹也沉默了幾秒:


    “我不想贏,不願和他們搶,


    老大的位子,讓給文太大哥或惠子大姐好了,


    隻要別讓武藏那小子得著,誰當老大,我都可以接受……”


    “你在說什麽胡話呢!臭小子!”陳一燈眉頭緊皺。


    “我……不想和大家撕破臉……


    都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為什麽要自相殘殺呢……


    我不想變成那樣,被外人嘲笑……”


    “胡扯!你被殺手嚇到了吧!腦子不清醒!你需要休息……”


    ·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在千年塔,對戰殺手的時候,我什麽也不懼怕,心裏想著,要把他們都殺光!


    可現在,看著昏迷不醒的老爹,我卻失去了戰意。


    我啊……隻想迴到那年春天,


    老爹老媽,大哥大姐還有我……


    大家一起和和美美的,在上野公園踏青,賞櫻花……


    我想為老爹老媽介紹我的女朋友,神宮寺由奈小姐,


    第一次見麵開始,我就愛上她了……


    我希望,在長輩們的祝福聲中,娶她過門,生下一堆淘氣亂跑的小孩子,


    然後……再到一個春天,帶上大哥大姐的孩子們一起,


    我們一大家子,三代同行,再逛一次上野公園、


    賞櫻花、觀賞鳥兒、猜燈謎、露營野餐……”


    說到此處,山上徹也再也抑製不住情緒,大滴大滴的淚珠砸落下來,


    捧起父親的手,貼近臉頰:


    “老爹啊老爹,求您了!醒醒吧!”


    ·


    “往日美好,如過眼雲煙,一去不返嘍。”


    陳一燈歎了口氣:


    “徹也,我本來計劃好了的,


    讓你享受幾年學校生活,做些年輕人該做的事,


    和同學們吹吹牛,打打架,找到你的愛情……


    可現在,出了這些個糟爛事……


    山王會內憂外患,燈叔也是焦頭爛額,無法再為你遮風擋雨了,


    很遺憾啊,徹也,


    眼淚沒有任何用處,


    你的青春,


    提前結束了呢。”


    ·


    “燈叔,我該怎樣做呢,


    怎樣才能打敗強敵,怎樣才能讓大家承認我……”


    “成功案例,就在這裏躺著呢,


    我的老朋友,新劄幌最強的黑道老大,而你,是他最喜歡的兒子。


    模仿他,成為他,然後,超越他。


    山王會唾棄虛弱,擁抱力量,


    從你踏出這間病房開始,就得拿出個樣兒,給那幫頭目們看看!


    殺死心中的男孩兒,成為不擇手段的黑道狠人!


    你必須做到!


    徹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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