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什麽種族,嬰兒的啼哭都是最令人厭煩的噪音之一,


    尤其是在要塞的封閉環境下,餘音繞梁,更是令人心煩意亂。


    我命令那老頭兒讓嬰兒閉嘴,結果也是徒勞無功,老頭子隻是把嬰兒交給一位妻子,哄了半天還是照哭不誤。


    連長,也就是強尼大哥,催促我們盡快完成安全檢查,把幸存者押送出去。


    我通過翻譯機器人告訴那些蒙著麵紗的女人,希望她們配合一下工作,解開寬大的長袍,以確認身上沒有危險物品。


    六名塔達林女人顯得異常暴躁,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老婦人掀開麵罩朝我吐口水,老頭子鐵青著臉不說話。


    這時候,奧列格老兄說道:‘這幫外星老娘們兒覺得咱們饞她們身子,皮包骨頭有啥好看的,還挺自作多情……’


    當時的情況令人崩潰,悶熱潮濕的地下倉庫裏,老頭子的抱怨,老女人的嘮叨,再加上嬰兒的啼哭混雜在一起,挑戰著我們每一個人的耐心。


    強尼老哥命令我們,強行扒下塔達林女人的長袍,檢查完了趕緊押走。


    不巧的是,這句話也被翻譯機器人轉換成了塔達林語言,對方一聽立馬炸鍋了,塔達林女人激動地推搡我們,嬰兒哭得更大聲了,老頭子也在沒完沒了地逼逼叨叨。


    當時……我真的……感覺腦袋都要爆炸了,就好像腦子裏有幾萬隻螞蟻在爬。


    然後,強尼老哥似乎發現了不對勁兒,我們看到他拔出自動手槍,頂著老頭子的腦門兒,大聲叫嚷著讓他解開長袍。


    對方仍然不配合,強尼就用手去撕扯,想不到這薄薄的衣料竟然還挺堅韌,用力扯了幾下隻是崩掉了幾顆紐扣,愣是沒拽動。


    那塔達林老頭子越來越激動,我注意到他把一隻手插進了口袋裏。


    強尼也看見了,大喊著讓我們開槍,全殺了。


    我愣住了,這是我第一次對長官的命令產生質疑,甚至有些憤怒,怎麽能殺害手無寸鐵的老幼婦孺呢!


    然後……我聽到了槍聲,看到槍口噴塗出的火舌,


    奧列格是第一個開火的,老兵們毫不猶豫地執行連長的命令,刹那間屍體橫七豎八地倒下。


    不巧的是,我麵前的塔達林女人,正是抱著嬰兒的那一個,而因為我站的位置特殊,再加上我身軀龐大,隊友們很難越過我向她射擊。


    強尼憤怒地喊著我的名字,我的手指搭在扳機上,看著戴麵紗的女人,還有她懷裏的嬰兒,就是狠不下這個心。


    想不到,僅僅一秒鍾的猶豫竟鑄成大錯,


    那女人爆炸了,原來那寬大長袍下真的藏著炸藥,


    碎裂的磚頭碎塊到處亂飛,升騰起來的煙塵遮擋視線,什麽也看不清。


    穿著重甲的我被衝擊波掀翻了,還好內層裝甲擁有吸收衝擊的功能,不然當場就得暴斃。


    等到塵埃緩緩落下,我爬起來,發現那塔達林女人和孩子消失了,我周圍滿地都是破碎的衣衫,骨頭碎片還有鮮血、碎肉……


    我發現自己正在流鼻血,腦子被衝擊波震得嗡嗡響,因為穿戴盔甲而且離得遠,隊友們都沒事。


    然後,我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戰地醫療兵露絲凱爾小姐,她沒有裝備盔甲,隻穿了白色棉布製服。


    她的鼻子、嘴巴、耳朵甚至眼睛都在流血,飛濺的尖銳碎石紮進身體,白色醫療兵製服正在被鮮血浸染。


    最為致命的還是爆炸衝擊波引起的內傷,她的五髒六腑已經被震碎了,所以才會口鼻流血。


    我發了瘋似的爬過去按壓她的胸腔,扔下頭盔做人工唿吸,打開醫療箱使用心髒除顫器,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半分鍾後,醫療兵露絲凱爾小姐斷了氣,大大的綠眼睛圓睜著,瞳孔已經擴散。


    我趴在屍體旁邊,被巨大的負罪感所包裹,一時手足無措,竟然產生了開槍自盡的念頭。


    奧列格過來問我的傷情,然後,強尼把他推開了,雙手攥著我的護頸,一把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大力氣。


    強尼用上了膛的自動手槍指著我的腦門兒,唾沫四濺地叫罵著:


    ‘她死了!就因為你的猶豫!她死了!為什麽拒絕執行我的命令!林奇下士!’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說不出,


    乜呆呆地看著強尼咧開的大嘴,那些被雪茄熏黃的牙齒,還有那些朝著我噴來的唾沫星子。


    ‘看看她!看看露絲凱爾小姐!這都是你害的!


    她才二十歲!剛從軍醫學院畢業!早上還說迴家要用軍餉買輛摩托車!而現在,她像一灘爛泥似的躺在這裏,渾身都是血!


    這都是你害的!林奇下士!我就不該信任一個新兵蛋子!真想現在就一槍斃了你!你這懦夫!


    你被撤職了!滾出我的連隊!’


    強尼老哥扯下了我的軍銜和臂章,就在那不久前,就是他親手晉升我為下士。


    ”


    林奇手裏攥著空酒杯,說得繪聲繪色,


    屋子裏格外的安靜,就連平日裏最吵嚷的夏福特也安靜下來,西格德莉法則是唿吸急促,似乎自己也親曆了這段驚心動魄的往事。


    她想:(原來……被撕掉的436頁和437頁是這麽迴事,他自己都不想迴憶這些。)


    親曆者強尼·布雷澤不斷地點著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渴了。”


    林奇擰開一瓶碳酸飲料,抿了一小口,然後繼續說道:


    “


    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好幾天沒緩過勁兒來,除了爆棚的負罪感,還有滿腦子的疑問。


    我想,如果自己當時開槍了呢?


    會怎樣?


    露絲凱爾小姐不會死。


    可我呢?


    在朝著女人和嬰兒開槍以後,我還能有一宿安寢麽?


    我被這些無盡的疑問所折磨,糾結著自己的軍旅生涯該不該繼續下去。


    我得承認,那些天裏,我整個人都頹廢了,險些患上抑鬱症。


    兩天後,強尼大哥逐漸撒了氣,他找我單獨談話,和我說對不起,他說,林奇,我不該吼你,更不該用上了膛的手槍指著你,


    萬一走火了怎麽辦,聯邦會失去最有潛力的戰士,我會失去一位生死兄弟,他把下士軍銜還給我。


    那場戰爭結束後,我迴家養了半年的傷,失眠抑鬱困擾著我,


    越想越深,越想越睡不著覺。


    我們到底做了什麽?


    在外星種族看來,來勢洶湧的人類聯邦,絕對是極其恐怖的存在。


    如果我們看上了一顆適宜生存或者資源豐富的星球,


    人類殖民者會毫不留情的,清洗掉那顆星球上一切的低等外星生物。


    某種意義上,


    人類在他們眼裏,


    和那些眼睛散發紅色光芒的亡靈海盜,吞噬一切的蟲群生物艦,以及洶湧的綠色獸人浪潮,


    沒有本質的區別。


    我們泰拉聯邦以文明禮儀之邦自居,


    有藝術,有文化,有思想,是銀河星盟中體量最大的常任理事國之一。


    但是……那些被我們稱為野蠻人的族群……真的就活該被毀滅麽?


    那幾個月裏,我食欲下降,體重下降很多,因為缺乏睡眠,健康問題越來越嚴重。


    母親和妹妹急壞了,害怕我和那些老兵一樣患上了戰場ptsd綜合征。


    妹妹不知怎麽的,竟然弄到了連長的聯係方式,找他幫忙。


    幾天後,強尼老哥就來我家做客了,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當時說的;


    ‘


    思考?


    你不需要思考,那是老學究的工作。


    記住,你是斯巴達連隊的戰士,精銳中的精銳,人類之矛。


    你的天職就是殺人,


    別問命令是為什麽,隻管執行就是。


    別多想,隻管掄圓了刀子,不分青紅皂白地砍下去,在打仗的時候殺人,這是陸戰隊員神聖的天職。


    (注1)


    你,


    馬庫斯·林奇,


    雖天賦異稟,是萬中無一的強者,但也隻是人類聯邦戰爭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


    不要想太多,閉上嘴,然後戰鬥,直到勝利或者死去。


    想想看,如果每一名士兵都要在戰鬥前找指揮官或者心理醫生談心,


    說什麽自己要祈禱,要尋找戰鬥的理由,


    去他媽的!那樣的話,人類早就被毀滅幾百幾千次了!


    記住,我們人類現在的地位可不是靠談判得來的,


    星盟諸國隻看重實力,我們不擴張別人就擴張,你不殺他,他就殺你!


    隻有依靠鐵與血,才能在黑暗殘酷的宇宙中容身。


    這場戰爭或許不是正義的,但卻是必要的,


    我們是人類,我們可以背叛任何人,就是不能背叛我們自己。’


    ·


    此番促膝長談之後,盤踞在腦海中的疑惑瞬間煙消雲散,


    我終於找到了開槍的理由,


    我是人類啊,這理由就夠了。


    之後的軍旅生涯,我再也沒有猶豫過,成了殺伐決斷的老兵,為了人類的利益流血流汗,


    參加一場又一場艱難的戰役,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青澀與彷徨。


    ”


    ·


    (注1):此處借鑒前蘇聯作家,米哈依爾·亞曆山大維奇·肖洛霍夫創作的諾獎作品《靜靜的頓河》中的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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