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月初七陰

    這幾日還挺平靜的。

    本以為執金吾死了人,指不定李家要鬧成什麽樣子,江湖上免不了又是腥風血雨;我還特意囑咐家裏的幾個惹事鬼,最近沒事萬萬不要下山。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這個節骨眼上,可千萬別招惹李家。

    另一方麵呢,不得不說,避水的廚藝是越來越精湛了。

    如果百妖有一個廚藝排行榜,我家避水鐵定能進前三。

    現在就連那吃慣了山珍海味的月柳姑娘偶爾也會留在火焰山吃了飯再走。

    這倒是好事;每次月柳姑娘過來,我都巴不得她多留幾日,迴去了也好告訴她家小姐:火焰山這地方吧,窮是窮了點,但是日子也能過得下去。

    當然了,狼鳴這小子最近也是越來越機靈;月柳姑娘前腳踏入火焰山,後腳狼鳴就能從睡夢中驚醒,撲騰著四隻爪子跑著去迎人家。

    要知道,我火焰山的地界,起碼方圓一百裏。這方圓一百裏內的風吹草動,都躲不過狼鳴的五感。

    能在這個年紀便有這本事,著實是有點幹貨的。

    雖說小崽子有點出息了,但是我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避水是怎麽教孩子的,訓練來訓練去,狼鳴竟然成了看門狗。

    咱家小崽子是狼啊……

    桃月初八陰

    今天本來是個好日子,我還說帶狼鳴去山下撒會兒野。

    沒想到大早晨的有客到,避水開了門後直接拉了臉子。

    是李靖。

    哎喲每次李靖一來我家就沒好事。

    李靖跟我進了內室,長籲短歎了一番,說前些日子執金吾出了點小事,最近真是忙得要死要活。

    唔。

    確實,說是小事也真就是小事。

    執金吾死了人,說到底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畢竟為李家效力可不是什麽安穩差事,大家都抱著一隻腳踩在棺材裏的覺悟才能獲得“執金吾”這個名號。

    但是,一次性死了九個執金吾,就算李靖城府再深,此刻也是坐不住了。

    萬一這件事要是被人傳出去,且不說李家家主要責問幾句,江湖上執金吾的臉麵也掛不住。

    看李靖支支吾吾的樣子,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呃,李靖,你不是替李家來滅口的吧?我可是個老實人,隻是路過芭蕉洞,絕對沒跟人嚼過舌頭……”

    李靖愣了愣,然後又愣了愣:“這個,你說的是什麽事兒?”

    我一慌,支吾道:“呃……芭蕉洞的事兒?”

    “芭蕉洞的事情你怎麽會知道!?”李靖顯然有點吃驚。

    我歪了歪腦袋,說:“你不是說執金吾出了點小事兒嘛……我就猜是不是芭蕉洞的那件事……”

    “我說的是東海。”李靖神情恍惚,顯然有些出乎意料:“上個月,傷貫和南奇北失手了。那猴子精有點本事,執金吾到底大意了。”

    我聽到這裏,倒是來了幾分興趣:唔,那猴子看來是真貨,能讓傷貫和南奇北無可奈何,想必露了幾手絕活。

    “倒是芭蕉洞一事……”李靖皺了皺眉,語氣驟然嚴肅了起來:“消息早就封鎖了,你又是如何探聽到的?”

    一直卡在外屋牆裏睡覺的無渾突然醒了,吵嚷著喊道:“大哥!好像有殺氣!”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啊……坐在對麵的李靖手掌已經翻開了,捧著他那座讓人頭痛的寶塔;真氣裹著殺氣四溢而出,看來不僅是在威脅我,更是防備著一手平天。

    “難不成,你和那些二十八宿,是一夥兒的?”李靖無限狐疑地盯著我的雙眼,同時微微握住了寶塔的底座。

    我吞了口吐沫,知道這寶塔裏蟄伏著起碼半隊執金吾,說不定縱目也在;事到如今,我隻能將月柳姑娘前來求救、我的幾個兄弟先去助拳卻吃了癟、事後我趕了過去的來龍去脈交代了個大概。

    李靖聽完後,思忖片刻,手中寶塔這才煙消雲散。很快,李靖大大咧咧地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哎呀,跟你開個玩笑;我當然相信你啊,你怎麽可能與李家為敵,真是的。”

    我趕緊拚命點頭:“對對對,我是個老實人,打打殺殺的事情真的與我無關。”

    天地良心,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李靖擺擺手,換了話題:“說起來,你可知道我今日為什麽來找你?”

    我急忙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李靖說:“李家有一點小事,想請你出山幫個小忙。事情是這樣的,你……”

    “不不不,不行,我最近很忙……”我脫口而出:“而且,我真的金盆洗手了,不問江湖事。打打殺殺的,別找我。”

    “其實跟你關係不大。”李靖聽到這裏,聳了聳肩:“執金吾最近有了空缺,這次補充人手又不能大張旗鼓。我看你火焰山有幾個小夥子,資質不錯……不知道,你能不能割愛?”

    啥?

    你說啥?

    桃月初九陰

    午時。

    避水做好了飯,端上了桌。

    幾個糙爺們圍著桌子坐了一圈,我懷裏抱著狼鳴。

    沒人動筷子。

    冷場了大概一刻,我剛想打破僵局喂狼鳴一口吃的,誰想到三路已經起身摔了筷子:“我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火焰山即為歸宿!今天我明說了:我,絕不去李家!”

    我不耐煩地招手,示意三路坐下:李靖要挖的人才又不是你,你個弱雞激動個什麽勁兒啊。

    李靖看中的,是避水和無渾。

    唔,不得不說李靖老兒眼光挺毒辣的。

    且不說廚藝了得的避水了——我之前不就念叨過嘛,執金吾遲早要招個廚子;至於無渾……呃,這小子來了火焰山之後好像一直卡在牆裏,並沒有什麽引人注目的事情啊。李靖是怎麽瞧出無渾的本事甚至點名要他加入執金吾的?

    哦,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卡在牆裏的無渾確實挺引人注目的。

    此刻,牆上的無渾受到了三路的感染,也情緒激動得表了態:“大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走!”

    是啊是啊我很放心的啊大哥你一個卡在牆裏的家夥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至於一向最沉得住氣的避水……我抱著狼鳴,偷偷瞄了他一眼。

    “大哥,我不去。”避水輕言輕語,說罷便拿起了筷子:“吃飯。”

    一桌子人便不再僵持,紛紛動了筷子。

    桃月初十陰

    子時剛過,我把避水喊道了院子裏。

    “你去李家當執金吾吧。”我思忖了良久,還是開門見山。

    當然了,避水隻能自己去,無渾不能去。先不說無渾能不能從牆裏出來,即便他真的脫身了,也斷斷不能去李家。

    我思來想去,李靖要避水,確實是看中了避水的本事;但是要無渾,可能隻是因為他一直在火焰山內裏,知曉一些情報。如果無渾落入李靖的手裏,恐怕會被拷打至死,隻為了套出一些關於我的秘密吧……

    風還是挺涼的。

    避水愣了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其實,這句話也是我的心裏話。我想了一整天,覺得這才是避水最好的出路。

    跟避水相處的越久,就越覺得避水留在火焰山太可惜了。

    如果能讓避水去執金吾曆練一番,以他的本事,指不定能當上李靖的關門弟子。

    這份前途,是火焰山所給不了的。

    留在火焰山,避水現在和未來過得是什麽日子?

    一個名揚四海、威風凜凜的二當家?

    還是一個做飯的廚子、帶小崽子的奶媽、甚至一群糙老爺們的保姆?

    避水留在這裏,會耽誤他一輩子的。

    想到這裏,我歎口氣,說:“避水啊,你……”

    一拳襲來。我的臉上猛然一疼,退後了半步。

    “牛魔王。”避水咬著牙,盡力控製著聲音:“你再說一遍?”

    我沒說話,隻是指了指院門。

    避水心領神會,一言不發地率先走了出去。

    他沒有立時發火,隻是顧忌到狼鳴已經睡下了。

    得嘞,有什麽事兒,咱倆去外麵解決。

    出了院子,下了山過了火焰山邊界後又往前走了幾步。

    沒辦法,畢竟不能讓狼鳴知道。

    避水壓抑許久的怒火瞬間爆發;隻是和避水對視了一眼,我便不敢和他搭話。

    因為那個眼神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了:我一開口,避水就要削了我的腦袋,剁碎我的舌頭,再把我埋在一個狼鳴一輩子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搔了搔頭,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想當初,火焰山還沒有山,我每天都在這附近劈磚。

    而就是那個時候,避水來找我打架的。

    之後才知道,這個特別抗揍的小子竟然是八彩蠍的徒弟,怪不得命這麽硬。

    我還沒迴憶完,猛然有一股化作利爪的妖氣橫著劃過了我的前胸。

    唔,隻憑妖氣便能劃破我的皮肉讓我見血……我偷偷望了一眼站在對麵的避水,心裏越發覺得他的前路應該是去李家。

    想到這裏,我不再猶豫,抬手朝著自己的腦門就是一拳:“今晚,我便送你走。”

    避水已經殺到了我的眼前,抬起手便是一揮——這一次的妖氣仿佛攥緊的拳頭,正中我的左臉。

    來不及我有所反應,妖氣猛然迸裂,在我臉上蔓延。

    像是濕潤流淌的火一般,令我始料不及。

    我並沒有在意臉上的痛楚,隻是朝著近在咫尺的避水揮出一拳算是告別——希望你落到李家後,能夠……

    呃?

    這一拳奔著避水的臉去的,卻沒有落在他的腦門上。

    避水抬起了一隻手,攔住了我的拳頭。

    嘎巴嘎巴的脆響,骨頭正在持續斷裂。

    但是,他確確實實單手擋下了我的一拳。肉身雖然沒有經受住衝擊,但是妖氣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

    老八啊老八,你到底傳授給避水什麽玩意了啊……

    避水忍住痛苦,攥住我的拳頭後攤開五指——又是那股如溪流般流淌著的妖氣,開始蔓延我的右臂。

    很燙啊!

    能讓住在火焰山的我覺得炙熱難耐,想必這股妖氣幾乎可以媲美……

    “三昧真火?”我突然醒過神來——什麽媲美三昧真火,這明明就是三昧真火啊!

    我的天啊,你要是之前練成了這招,為什麽不教給狼鳴!?

    避水沒說話,隻是朝著我的胸口不斷出拳——隻可惜,拳速太慢,比南奇北差遠了。

    我抬起左手的一根手指,盡可能不傷避水,然後悉數擋掉了襲來的殺招。

    “瞧不起我?”避水顯然被我激怒了,整個身子上前,猛然咬了一口——

    呃?

    我急忙跳開。

    手指不見了……不對,是左手不見了!

    不不不,不是被咬斷的感覺;怎麽說呢,應該說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的左手,好像是消失了。

    這是什麽功夫……話說,你不會隻教給狼鳴咬人的本事了吧?

    我抬起頭,剛要開口讚歎,卻忍不住退了幾步——避水已經露了真身,虎視眈眈地伏在地上;他已經完全不認得我了。周圍的妖氣,已經容不得我張嘴。隻要我開口,妖氣便會順著喉嚨灌進去,從肚子裏燒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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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口、獅頭、魚鱗、牛尾、虎爪、鹿角——呃,避水的真身是麒麟嗎?

    還挺好看的。

    避水已經一聲嘶吼,轉眼間張開血盆大口撲到了我的麵前。

    沒有什麽好說的。

    我深吸一口氣,不斷揮舞著右拳,擊打避水的同時,盡全力避開他那詭異的嘴巴。

    而避水則是一邊張嘴撕咬一邊不斷噴火,著實難纏。

    不妙啊,不妙……

    我遲疑著,要不要再給自己一拳——萬一封印沒有解開,我的雙手就都被他奪走,豈不是死定了?

    但是,我不確定要是開了第二拳後,避水還能在我麵前活下來。

    怎麽辦……

    “避水,避水!”我大聲喊道,想要製止這場死鬥。

    隻是,避水全然沒有理會;他甚至聽不懂人話,隻曉得啃咬。

    算了……我用盡全力揮出一拳,將他打退;之後,我掉頭就跑!

    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我正盤算著要去哪裏避一避,沒想到身子猛然一僵,尾巴被重新撲上來的避水咬住了。緊接著,又如同剛才一般的感覺:尾巴並非是被咬斷了,而是消失了。

    不行了!再糾纏下去,死的就是我了!

    想到這裏,我猛然出拳,朝著避水的雙眼打去——虛空之中一隻粗壯的手掌忽然撐開,擋住了我的拳頭。我眨眨眼睛,唔……

    這是我的左手啊!

    我的左手猛然攥緊了我的右拳,令我動彈不得。

    而避水已經獲得了片刻喘息,重新匍匐著向我逼近!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一聲嚎叫劃破了夜空。

    緊接著,狼鳴從天而降,落在我的麵前。

    我愣了愣,這才注意到我已經被避水擊退了好幾步,迴到了火焰山的地界。

    而狼鳴正在奓著渾身的毛發出威脅的“唔唔”聲;齜牙咧嘴之外,四條腿不住的顫抖。

    狼鳴估計這是第一次看到麒麟吧,也難怪會害怕。

    “跑啊!”我著急不已,踢了一腳狼鳴的屁股:“你打不過他的!”

    狼鳴被我踢得摔了個狗啃屎,卻又迅速的重新起身,朝著對麵的麒麟狂吠不已。

    跑啊小崽子!避水已經認不出你我了!你和他打,連一個迴合都撐不下來!

    狼鳴沒有跑。

    他的四條腿抖得如同篩糠,卻依舊勉強站著,護著他身後沒用的大哥。

    麒麟獸已經一步一步走到了狼鳴麵前,緩緩抬起了爪子——

    “避水!你——”我開口吼道。

    妖氣散了,我猛然摔倒在地。我本能的一撐想要爬起來,這才發覺我的左手和尾巴迴來了。

    “狼鳴,不要學狗叫……”爪子重新化作了人手,避水的語氣溫柔又嚴厲;而狼鳴已經嚇呆了,甚至沒有認出眼前的人就是避水。

    避水摸了摸狼鳴的頭,然後抬起眼望了望我。

    桃月十一晴

    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

    避水不在,沒人做飯。

    今天依舊在床上躺了一天。

    避水不在,沒人做飯。

    三路他們也很納悶:“大哥,二當家人呢?再沒人做飯咱們就餓死了!”

    我說:“胡扯!避水是廚子嗎!?”

    桃月十二晴

    避水不在,三路下廚。

    就是的嘛,咱們得慢慢習慣沒有避水的日子……

    我試著吃了一口。

    難吃到我腦子裏隻有一個“殺了三路”的念頭。

    桃月十三晴

    月柳姑娘今天過來了。

    看到餓得氣息奄奄的我們,月柳姑娘滿不情願的下了廚。

    晚上,總算又吃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三路那個廝第一個動了筷子,夾了一口嚼了嚼,說:“沒有避水做的好吃。”

    月柳姑娘當時就拉了臉。

    一群人七手八腳揍了一頓三路,然後對月柳姑娘的手藝誇讚不已——

    “說起來啊,大哥;避水去哪兒啦?”

    桃月十四晴

    避水不在,沒人做飯。

    我覺得心煩意亂,可能不單單是因為餓的吧。

    唔……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附近……

    我抬起頭仔細看了看。

    但是什麽都沒有。

    再看看無渾、無天他們,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有什麽東西。

    難道是我一個人的錯覺?

    這個念頭嚇了我一跳:難不成這個是避水的“在天之靈”?

    避水不會真出事了吧?

    過了一會兒,狼鳴走了過來,正打算打盹,卻突然也抬起了頭。

    唔,看來,確實有什麽東西……

    狼鳴伸出爪子探了探——猛然間,一隻幾乎透明的蜻蜓卸去了偽裝。

    這倒是奇了!我火焰山上竟然見到飛蟲了!?

    誰想到,那隻蜻蜓盤旋了片刻,忽然落在地上,現了人形。

    這廝跪在地上,嘴裏麵說著“在下炙蜻蜓,聽聞火焰山一眾豪強,便想投身於此,這才不請自來,多有冒犯”雲雲。

    我摸了摸狼鳴的頭——唔,整個火焰山,隻有我和狼鳴察覺到了這隻蜻蜓的潛入。

    一來呢,說明這隻蜻蜓本身確實不錯,險些連我也瞞過去了。

    二來呢,說明除了狼鳴外,山上其他人都是混吃等死,連一隻蜻蜓都攔不住。

    我懶得聽炙蜻蜓嘴裏的套話,擺手打斷了他:“行了行了。那個,你會做飯燒菜嗎?”

    炙蜻蜓聽到這裏愣了愣,說:“會。除了這個,我還會……”

    “歡迎加入火焰山。”我說道。

    桃月十五晴

    避水不在火焰山。

    這座令人燥熱的山上,第一次讓我覺得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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