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晴

    眼瞅著這個年就要過完了。

    想想我火焰山最近總是有驚無險,真好。

    隻是每天起床照照鏡子,看到自己的犄角一直沒有動靜,心裏不免有幾分失落。

    避水在廚房裏做飯,我去幫廚。

    看他嫻熟的炒菜,我忍不住感歎一番,說避水這本事去了哪個山頭都會有一席之地。

    避水倒是沒有接話茬。

    他一臉嚴肅,假裝不經意地念叨了一句:“要出正月了。”

    我點點頭,說,嗯。

    我明白避水擔心的是什麽。

    自古李家有規矩:正月裏,不要舞刀弄槍殺人見血。

    一旦出了正月……

    正月三十一陰

    今天本打算跟三路一起去趟芭蕉洞,看一看羅刹姑娘是否好一些了。

    但是還沒出門,李靖已經帶著人到了火焰山。

    避水開門的時候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是晦氣”,被跟在李靖身邊的靈感聽到。

    我看到靈感氣得一直吐泡泡,居然還有三分可愛。

    倒是靈感拳頭攥得死死的,卻沒有和避水動手。

    一方麵呢,是礙於李靖的麵子;另一方麵,歸其根本,便是還沒有出正月。

    李靖倒也不在意避水的閑言碎語,進門寒暄之後直接找到了我。

    “前幾天,你去東海幹什麽了。”李靖開門見山,坐在我對麵單刀直入:“正月裏不該幹架,以免傷了天地間的和氣……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一慌,趕緊擺手:“我是無辜的,我沒幹架,我是去東海,然後被人幹了。”

    然後我一臉委屈的指了指自己的犄角。

    李靖這才仔細端詳了片刻,臉上表情很複雜:先是一驚,然後沉思,然後竊喜,然後又一番沉思。

    之後他借故起身,把守在外麵的縱目喊了進來,附耳囑咐了一番。

    縱目麵無表情,語氣一百個不樂意:“為什麽不讓靈感去跑一趟?”

    李靖就趕緊說,你腿腳快,來迴一個時辰就夠了。

    縱目皺眉,嘟囔著“煩死了”,然後躍身而去。

    這群家夥,神神叨叨的……避水他們表麵上還算一團和氣,實則都是悄摸在身上藏了兵器。

    李靖呢,繼續和我聊一些有的沒的,話裏話外找不到重點。

    一個多時辰後,縱目迴來了,手裏金光閃閃——我略微抬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縱目手裏,拿著的正是令人忌憚萬分的金箍。

    李靖接過這法寶,徑自走到我身後,言語寬慰:“別慌……我就是試試……萬一犄角斷了一截就能塞進去了呢……”

    如月初一晴

    折騰了一整天,金箍還是沒有戴進去。

    我長出一口氣。

    倒是避水看著縱目和李靖輪番在我腦袋上“嘿!哈!忍住!來!走你~”,臉上頗有不悅。

    要不是避水脾氣好,差點都不留李家的人吃晚飯了。

    吃完飯已是半夜;李靖踱著步子走到我麵前,說:“出正月了。”

    我點點頭,卻不知道李靖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古語有雲,秋後算賬。”李靖抬頭看著夜空,意味深長:“但是對我李家來說,都是出了正月,便要算賬。”

    說罷,李靖換上了執金吾的嘴臉:“我們這次,是來拿人的。”

    我趕緊滿臉堆笑,說,大當家明鑒,我可沒有絲毫忤逆李家啊,去東海也是被人打……

    李靖擺擺手:“不是要跟你算賬——”

    我長出一口氣。

    李靖點點頭,繼續說道:“你這裏收留了無法、無天兩兄弟,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個子,對吧?好了——把他們交出來。”

    我一愣,說:“他倆……”

    “他倆得罪了人,人家尋不到仇家,便告到了李家。”李靖說著,從袖口掏出了一卷書信:“你也知道,李家坐擁天下,有些事情吧,出於講究一個公道便不得不管。”

    我沒有說話,心情卻很沉重:若是李靖派人上門要人,說不定我就給了。

    畢竟我也不想招惹李家對不對。

    但是李靖帶著縱目和靈感一起上門,便等同是告訴了我: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無法無天兩兄弟若是落在李家手裏,恐怕死罪難逃……

    不,更有甚者,他倆的下場可能比死更可怕。

    見我沒有說話,李靖一把攥住書信,抬頭逼視著我的眼睛:“怎麽,你想抗命?”

    我一縮脖子,急忙擺手:“不不不,李家最大,我怎麽敢抗命呢是不是。況且要是別人我可能還想一想,但是他倆剛投火焰山……其實壓根也不算投我火焰山,他倆就是在這裏借宿……事不關己之人,我何來抗命的理由啊。”

    說罷我繼續滿臉堆笑。

    李靖滿意地點點頭:“著實沒想到你會這麽配合,早知道便不用帶縱目他們來了。”

    我拚命點頭:“那是,李家金箍在手,我算老幾對不對。而且既然是我的地頭,何勞執金吾動手?您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便讓避水和三路捆了那兩個要犯給你們帶走。”

    李靖點點頭,打了個哈欠,便去休息了。

    我抬頭,看了看夜色。

    然後一個轉身,一步便邁到了三路他們休息的房間,輕手輕腳進去,朝著睡在床上的無法、無天兩兄弟抬腳踹去。

    二人驚醒,抬手去摸兵器——我捂住二人嘴巴,低聲說:“趕緊走。李家是來拿人的。”

    二人一驚,翻身下床,收拾了簡單的鋪蓋便要離去。

    臨到門口,無法突然抬手止住無天的腳步,緩緩轉身麵朝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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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走啊!等什麽呢?

    “我兩兄弟走了,大哥你怎麽和李家交代?”無法咬著嘴裏的草根,似乎是醒了盹。

    “李家不會真為難我。”我示意無法想多了:“沒事,你們大可放心,我自有交代。”

    寬慰的話說完,我忽然心頭一緊——

    縱目已經站在了門口。

    “說說看。”縱目皺著眉,嘟囔著:“你打算要怎麽和我李家交代?”

    我愣了片刻,然後開口說道:“誤會啦,其實……”

    “吵死了,煩死了。”縱目打斷了我的說辭,然後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無法和無天本能地去摸兵器——

    “跑啊!”

    一聲怒吼,我抬腳將無法無天兩兄弟從窗戶裏踢了出去,然後縱身上前,用力握住了縱目的手腕:“縱目!火焰山還容不得你下殺手!”

    縱目吃驚地看著我——他顯然沒料到,我還真敢攔著他。

    一切都在朝著失控的方向前進。

    避水已經被我吵醒,略微瞅了一眼分析了局勢,二話不說的避水已經一個閃身落在了縱目身後,抬起手掌朝著縱目的後頸劈去。

    嘎巴一聲——骨頭折斷的脆響。縱目登時咽了氣,身子軟了下去。

    避水顯然沒料到自己竟然一擊得手,眼下反倒有些驚慌:“大哥,他這是……”

    “快跑!”我來不及解釋,隻是語無倫次:“帶上狼鳴他們快跑!”

    避水還未反應,癱在地上的縱目的屍首已經重新睜開眼,一把攥住了避水的腳腕:“別想走。”

    避水剛要開口,我便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要說話,一個字都不要說——”

    “牛魔王,吵死了,煩死了!”縱目鬆開了避水,瞪著眼睛朝我攤開了手掌;手掌正中,恍如白晝。

    無數冤魂野鬼自縱目的手掌之中洶湧而出,匯成了一道灰色的瀑布,從上而下澆灌在我身上。

    如果說傷貫控製著天下傷勢,那麽縱目便是掌控著天下死勢。

    冤死的魂魄,冥冥之中自會去找縱目——而唯一的副作用,便在於縱目一生都要在冤魂的呢喃哭喊聲之中度日。

    所以,縱目很不喜歡別人說話。

    這些魂魄到了縱目手中,其中一個作用便是能夠攻擊對手,令對手體驗一次曾經的死亡經曆。

    我來不及細數,便感覺到周身傳來的異樣——失血而亡、中毒而死、烈焰焚身、慘遭活埋……

    世間不可承受的痛苦,以及那些冤魂在臨終一刻那深淵般的絕望,席卷了我眼前的世界。

    我覺得我的腦袋要炸開了——情急之際,我咬咬牙,攥緊了縱目的手腕,然後用力一甩,將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緊接著,再甩,再甩,再甩——

    冤魂暫且散開,手裏抓著的縱目已經被我砸得血肉模糊。

    然而,下一刻,這廝照舊是重新睜開眼睛,身上的皮肉複原如初。

    “殺了你幾次?”我氣喘籲籲地問道。

    “十六次。”縱目站起身,滿不在乎地說道:“來,別說話,繼續。”

    “我倒下之前,你走不了!”我知道自己對縱目並沒有什麽好辦法,眼下,我隻能死死拽住他的手腕,令他沒辦法去找其他人的麻煩。

    “吵死了,煩死了。”

    縱目話聲未落,轉身四處尋望——一道冤魂忽然間飛了出去。不遠處,草叢裏藏著的一隻老鼠忽然間四肢僵硬倒在了地上。

    沒等我眨眼,我手裏攥著的便不再是縱目的手腕,而是那隻死掉的老鼠。

    而縱目已經從剛才老鼠死去的位置站直了身子,和我隔開了十來丈的距離。

    看他的神態,絲毫沒有忌憚於我,隻是繼續尋找著無法、無天兩兄弟的身影。

    “縱目,你別逼我!”我朝著自己額頭錘了一拳,然後氣喘籲籲地大聲喝道。

    縱目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似乎忍無可忍。

    手裏的老鼠重新與縱目交換了位置。

    “吵死了!煩死了!”縱目抬手,朝著我的眼睛就是一拳——

    來得好!

    我微微低下頭,亮出自己的犄角,準備順勢先把縱目頂到沒有他物的半空——

    有人抬手,攔住了縱目的拳頭。

    隨即,在我和縱目正中位置,登時聳起一座登天寶塔,硬生生將我們二人隔開。

    出手的人,是李靖。

    李靖皺著眉,握著縱目的拳頭,輕聲說道:“怎麽鬧成這樣。”

    “吵死了,煩死了。”縱目猛然撤迴了拳頭,嘴裏嘟囔了一句後瞪著李靖。

    世界終於安靜。

    整個火焰山,沒有一絲聲響。

    我側耳細聽,再沒有多餘的唿吸聲。看來,避水他們都已經離了火焰山。

    “牛魔王把人放跑了。”縱目頓了頓,這才開口。

    “你心太亂,先歇息吧。”李靖點點頭,隨手一揮——寶塔的大門打開。

    縱目不再多說,徑自走了進去。霎時間,大門緊閉。

    我抬手,將麵前阻著的寶塔單手抬起,然後遞到了李靖麵前。

    李靖略一探手,寶塔便化作鳥籠大小,重新迴到了他的手掌正中。

    冥冥之中,天亮了——

    我抬頭,遲疑難道我和縱目打了這麽久?

    哦。

    並非是太陽升起。

    而是李靖的寶塔將蒼穹頂破了一個窟窿。

    如月初二晴

    李靖他們還在火焰山。

    避水不在。

    沒有飯吃。

    卡在牆上的無渾得知了昨天晚上的來龍去脈之後,罵罵咧咧了一整天;一會兒呢指桑罵槐說執金吾為虎作倀惹是生非,一會兒呢又說避水他們竟然真的跑了真是沒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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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好說什麽。

    但是聽了一天這股念叨,我突然對縱目的境遇感同身受:吵死了,煩死了。

    李靖坐在我麵前,一整天沒有說話。

    倒是臨天黑,李靖忽然起身,猶猶豫豫地念叨了一句:“要不執金吾也招幾個廚子吧。”

    如月初三晴

    李靖他們又等了一上午。

    午時剛到,一眾執金吾便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我有點迷茫,跟著李靖走到了火焰山山腳,終於開口問道:“你們就這麽走了?”

    李靖說,啊,走了。

    我說,那個,不追究追究了?

    李靖說,追究什麽?

    我說,那個,無法無天他倆……

    李靖說,嗐,他倆跑了,與你有什麽關係?你不是說他倆不是火焰山的人嗎?還是說,他倆其實跟火焰山有關係?

    我急忙擺手,說,沒關係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靖說,這不就得了,走了。

    一番話,說得我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臉:我不是做夢吧?這麽簡單就沒事了?

    李靖他們前腳剛走,避水他們便行色匆匆、殺氣騰騰地趕迴了火焰山。

    避水、三路、竊風、無法、無天,大家都在。

    除了狼鳴。

    幾個人進了屋,說了來龍去脈:避水聽了我的話,收拾了細軟帶人撤走了,但是隻為找人托付年幼的狼鳴。

    事情一辦妥,幾個人便抱著必死的決心殺了迴來。

    我聽到這裏,覺得很驚訝:啊?我火焰山還有值得收拾的細軟?

    倒是牆上的無渾冷嘲熱諷:“喲,托付狼鳴需要這麽多人?避水哥自然另當別論,倒是你們還得一起去、一起迴?你們知道大哥當時多心寒嗎!平日待你們不薄,關鍵時刻卻隻有我站在了大哥身邊!”

    哎喲你快閉嘴吧當時你睡得跟死豬似的而且什麽“站在我身邊”啊你明明一直都是卡在牆裏啊真是的。

    三路他們互相看了看,然後一個一個接連跪下。

    避水抬手攔住了他們,之後走到我麵前,也是跪下。

    “大哥……”避水說道:“雖然沒你的命令,但是我隻覺得這次要跟李家正麵交鋒,便讓他們各自去找之前的手足前來助陣,所以耽擱了日子。”

    三路聽到這裏,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迴去喊人,一個一個都嘴裏嚷嚷著義氣;結果一聽是跟李家幹架,全慫了!要不是要趕迴來跟李家幹架,我真想給他們點教訓!”

    這結果,我倒是不意外。

    不過……全天下都慫了,不是還有你們幾個傻乎乎的迴來送死嗎?

    真是一群讓我哭笑不得的傻瓜。

    我坐在了地上,忽然想起了什麽,急忙問避水:“你先起來;既然沒事了,狼鳴呢?咱去把他接迴來?”

    避水的頭更低了:“那個,大哥知道,我是眾叛親離,沒有親友。而狼鳴又如同咱們的親骨肉,大哥更是視為己出……所以,托付一事,肯定要再三慎重。”

    這話怎麽聽得這麽別扭……什麽咱們的親骨肉……不過,不讓狼鳴涉險,避水倒是做得對。

    “那,你托付給誰了?”我開口問道。

    “芭蕉洞,鐵扇公主。”避水答道。

    啊?

    啥玩意?

    如月初四晴

    芭蕉洞。

    我來接狼鳴。

    羅刹姑娘坐在我對麵,沒說話,隻是給我準備了一杯粗茶。

    那個,我很慌。

    “啊,羅刹姑娘,我這次來,是……”我有點口幹舌燥,不知道該怎麽說。

    “聽你的管家說了,那個叫避水的。”羅刹姑娘語氣冷淡:“原來你有兒子啊。”

    天殺的避水啊……你到底是怎麽把狼鳴托付給人家的啊……

    “不是不是,姑娘多心了,是誤會。其實吧,狼鳴那個小崽子是……”我急忙擺手——

    “我誤會什麽了。”羅刹姑娘皺皺眉。

    “其實,對吧。”我縮了縮脖子,語無倫次:“其實我並未成親……”

    “你成沒成親關我什麽事。”羅刹姑娘說道。

    我更慌了,急忙辯解道:“不不不,狼鳴那個小崽子,是喊我大哥的。”

    “喊你什麽關我什麽事。”羅刹姑娘語氣越發冷淡:“喝茶,喝完茶帶你家公子迴家便是。”

    “他不是我兒子啊!”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我是冤枉的!”

    羅刹姑娘說:

    “哦~~~~~~~~~”

    如月初五晴

    一大早,我抱著狼鳴,被芭蕉洞的管家趕了出來。

    臨關門,老頭子還當著我的麵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狼鳴的耳朵耷拉著,不曉得發生了什麽,隻是朝著管家汪汪了好幾聲。

    我急忙摸摸狼鳴的頭:“咱是狼,別學狗叫。”

    哎……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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