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初一陰

    三路元帥真的厚著臉皮住在了火焰山。

    麻煩死了。

    不僅遊手好閑,還特別能吃。

    每天在山上呱噪得不行,吵得人腦殼疼;連脾氣最好的避水都忍不住皺眉頭。

    這麽下去,我火焰山不出三個月就要斷炊了。

    怎麽辦啊……

    我覺得,我去趕走他有點尷尬。

    所以我決定讓避水去和三路談一談,聊一聊,嘮一嘮。

    於是我把想法和避水說了。

    避水點頭,說,好的大哥——“我也早就想去跟那小子聊一聊了。”

    說著避水揉著拳頭,懷裏的小狼鳴一直打唿,翻了個身。

    梅月初二陰

    一大早,我看到避水送三路下山了。

    三路那小子好像不大情願,嘴裏罵罵咧咧的,一直嚷嚷著“你算他娘的老幾”。

    哦喲,走了就好;看來事情已經辦成了。

    真好。

    然後……午時剛過,兩個人又一起迴來了!?

    三路鼻青臉腫,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避水坐下,說道:“端飯。”

    三路立馬跳起來,去端飯了。

    飯菜上齊,三路站在一旁,跟往常直接開始狼吞虎咽判若兩人。

    避水吃完,說:“上茶。”

    三路趕緊去端茶壺了。

    我看得有點不明白,對著避水努努嘴。

    避水說:“大哥,搞定了。”

    我說:“啊?”

    避水說:“這小子,還以為排位在我之上……不教訓教訓他,他還蹬鼻子上臉了。”

    我說:“啊?”

    避水說:“大哥你放心,這小子以後不老實,你跟我說。”

    我說:“啊???”

    梅月初三陰

    今天是我負責帶狼鳴去山下。

    院子太小了,狼鳴需要寬闊一點的地方才能跑得開。

    心煩意亂啊……怎麽辦啊……

    避水好像誤會了……我是想讓三路滾蛋,不是讓你倆分什麽高下啊……

    溜達了一會兒,狼鳴兩隻腳站起來了。

    我看了看,笑了笑,過去摸了摸它的頭:“不成精的話,其實也挺好的。”

    不成精的話,想要活下去,隻要三餐一宿就好。

    但是一旦成為了妖怪……想要活下去,就要和這個世界所有的黑暗以命相搏。

    比方說現在……

    “出來唄。”我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對藏在附近隱了氣息的幾個家夥說道。

    妖氣藏得住,殺氣早已經蔓延了一地——你看這麽大一片林子,竟然連一隻鳥都沒有。

    四五個拎著兵器的家夥現了形,團團圍住了我。

    看他們倒是有幾分麵熟……八成是來尋仇的吧。

    其實沒必要包圍我啊,我又不會跑。

    幾個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後低聲議論道:“我們走前路包抄,你負責那隻狗。”

    唔……

    我站起來,對著跑遠的狼鳴喊了一聲,示意它時候不早了,要迴家了。

    殺手中的一個身影轉了身,順著的我的聲音朝著狼鳴撲去。

    我撿起了地上的一塊石子,用指頭捏成粉末,然後朝著那廝的後腦勺一甩——

    有形的妖風,將那人的身影吹散成無形。

    “別碰那隻狼。”我站了起來:“那是我的家人。”

    梅月初四晴

    避水沒有給我做飯。

    他今天一直在給狼鳴療傷。

    我在一旁訕笑著,想要插手幫忙——

    “不用你操心。”避水冷冰冰地說道。

    其實不怪我啊……昨天是狼鳴自己撲上去咬對方的。

    哎喲狼鳴這小崽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那裹著我的“四欲圍殺陣”豈是你能擅闖的?

    結果,傷得這麽重……

    而且挺奇怪的,對方好像目標並不是取我性命,反倒是圍著狼鳴下了死手。

    我見避水不搭理我,便站起身,詢問道:“三路呢?要不然讓他煮飯吧。”

    結果三路也不在。

    避水說,狼鳴傷了,不能這麽算數;他派三路去尋仇。

    我說,仇人是誰你們知道麽就去尋仇。

    避水說,四欲圍殺陣這麽有名氣,自然是知道的。

    我聳聳肩,訕笑著說:“哎喲,冤冤相報何時了,要不然算了。”

    避水還是不願意搭理我。

    算了,我也懶得搭理他。

    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忖。

    銀子啊銀子……什麽時候才能攢到兩百兩呢。

    梅月初五陰

    早晨醒來,避水手裏拿著一封信。

    信裏麵的文字是用妖氣混著血寫的。

    大體的意思就是,三路在他們手上,要想見到他,就在三天內湊兩千兩銀子。

    看完信,我都快忍不住拍手叫好了——哎喲這個大胃王可算是不用迴來了。

    但是旁邊的避水一臉嚴肅。

    “大哥,怎麽辦。”避水問我。

    我心領神會地說:“還能怎麽辦,對不對。”

    避水心領神會地點頭:“那我準備準備,明天就殺過去。”

    我一愣——呃,其實吧,我的意思是……

    梅月初六陰

    要不要殺過去呢……

    其實“四欲圍殺陣”一擺出來,我就知道對方的底細了。

    應該是“七頭獨眼十三尾”的八彩蠍。

    也難怪三路會失手……八彩蠍可是個硬茬子。

    之前跟我的磕磕絆絆也不少。

    聽說當年他一隻眼被海駝山打瞎之後,就隱居了。

    呆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派手下來暗算我呢……

    我還沒琢磨清楚,避水已經吃完了早飯,準備上路了。

    我想了半天,拉住了避水:“去了會死。”

    避水說,知道,八彩歇不是善茬。

    我說:“那你還去……怎麽著,和三路的關係這麽好麽?”

    避水說,跟三路無關;重要的,是大哥不能被人小瞧,火焰山不能被人小瞧。

    我說,哎喲咱們幾個耍光棍的,其實誰不小瞧咱們啊。

    避水不說話,隻是一跺腳,踩了一股清流,奔著正東去了。

    我有點恍惚,覺得這是不是最後一次見避水。

    梅月初七晴

    昨晚到了李家。

    李靖坐在我對麵,皺著眉。

    我說,七頭獨眼十三尾的八彩蠍和我有了點衝突……

    李靖愣了一會兒,說,什麽玩意?

    我說,八彩蠍,嗚嗚喳喳那個。

    李靖說,哦,知道了;那廝是個硬茬,你倆別起衝突,李家會處理。

    我點點頭,假裝不經意說道:“按理說,老八一個人呆得好好的,怎麽突然來找我麻煩。”

    李靖說,誰知道呢,八彩蠍腦子一直都不大好使。

    我說:“會不會是有人從中挑唆。”

    李靖說,誰那麽閑啊,挑唆你倆有什麽好處。

    我說:“比方說,某家的某金吾,想要坐山觀虎鬥,所以四處挑唆百妖互殺……”

    李靖說,哇,如果是真的,這用心是何其歹毒。

    我說:“李靖,你別裝糊塗。”

    李靖向後坐了坐,然後抬眼看我:“牛魔王,你是在懷疑李家嗎?”

    我覺得周身熱血一直往腦子裏衝。

    有人敲門,入室。

    是南奇北和靈感;兩個人身上的執金吾製服都破破爛爛,看起來像是剛打了一架。

    剛一進門,南奇北就說:“請假!兩百年!封了我倆!我他娘的要跟這條魚好好說道說道!”

    靈感更是怒氣衝衝:“放屁!來!五百年!你和我最後隻能走出來一個!!”

    李靖就皺眉,就搖頭,就歎氣。

    然後南奇北看到了我,上來就拍我的肩膀:“老牛,你怎麽來了?”

    李靖說:“老牛對李家有點意見,所以才……”

    室內的溫度驟降,恍如結霜。

    我覺得被南奇北捏著的肩膀一疼,迴過頭,看到南奇北的眼神仿如兇神惡煞。

    南奇北說:“你對我李家有意見?”

    靈感咧著嘴,鬢邊的魚鰓唿哧唿哧穿著粗氣,發出大海奔騰的聲響:“老牛,你活膩歪了?”

    兩個狗脾氣的家夥,剛才還是跟彼此你死我活,現在倒都是對著我大唿小叫。

    初代執金吾,個頂個都是麻煩。

    而眼前的執金吾大當家李靖更是個老狐狸,隻是看著,絕不肯開口勸架。

    唔……打不打呢……

    一個南奇北,一拳可以從李家打到我火焰山。

    一個靈感大王,半支香內就能讓四海淹了我的山頭。

    家裏,還有躺在床上的狼鳴……

    思來想去,我換上了訕笑的表情:“哪啊,我怎麽可能對李家不滿,真是的。”

    梅月初八雨

    好久沒有看到下雨了。

    估計是昨天靈感動了怒,這才影響了天象吧。

    總之,順著李靖提供的方向,辰時出發,去了八彩蠍的山頭。

    遠遠的就看到,避水和三路都被人五花大綁吊在旗杆上。

    三路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嘴唇烏黑。

    避水幹涸的嘴唇有八種顏色不斷變幻,看來毒性頗深。

    我落在地上,對周圍看守的衛兵說道:“勞駕,我找八彩蠍。”

    話聲未落,周圍的衛兵這才警醒過來,叫嚷著拎著兵器圍住了我。

    腳下的大山忽然一陣抖動,山峰最高處崩裂出一支皺巴巴的眼睛盯住了我。

    我仰起頭,對大山說道:“老八。”

    大山一陣渾厚,天地嗡鳴:“是老牛啊……”

    梅月初九雨

    雨還是沒停,煩死了。

    我入了大山,和八彩蠍的元神見了麵。

    我呢,簡而言之一句話的事兒:“老八,放人。我沒得罪你,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八彩蠍笑了笑,說:“確實是誤會。”

    我一愣,沒想到這麽簡單。

    八彩蠍說:“別怪我的手下莽撞……前幾日,我吃了大虧,他們尋不到仇家,這才懷疑是你搞的鬼。”

    我又是一愣:“哈?你吃了大虧?”

    八彩蠍很大方地點點頭:“抓了一隻狗,準備打打牙祭。後來狗的主人殺過來了,是個三隻眼睛的青年。本來我這把年紀了,就說是誤會,把狗還給人家就算了……但是……”

    但是那個年輕人窺得七頭獨眼十三尾的八彩歇真身之後,非要一較高下。

    然後,還他娘的贏了。

    我聽完八彩蠍的敘述,覺得不可思議:“他贏了你,全身而退?你肯定嫌打架麻煩所以放水了。”

    八彩蠍笑了笑:“所以嘛,手下的人覺得丟了麵子,四處尋那人的消息。但是,這人似乎沒有什麽來曆。唯一的線索,就是狗。後來有人說,火焰山有一隻狗,再加上你我新仇舊恨,所以……”

    “我家的是狼。”我撅噘嘴,有點不滿。

    八彩蠍笑得更開心了:“老了,想善終。不想招惹別人。”

    我點點頭,說,這個我懂。李家人巴不得咱們惹事,趁機掃了山頭。

    八彩蠍幫我泡了一杯茶,然後對手下說道:“把門口的兩位客人放了,給他們解藥。意思意思就得了。”

    手下聽完,一臉不滿,卻還是照做。

    我聽到這裏,準備起身致謝告退,沒想到八彩蠍抬抬手,示意我留下。

    梅月初十陰

    昨晚沒睡好。

    盡早起來,和避水、三路一起吃了飯。

    兩個人都是有氣無力的,看來毒性還未完全消散。

    我吃飽喝足,囑咐二人不要惹事,一會兒吃飽了就趕緊迴火焰山。

    畢竟狼鳴一個人留在那邊不是個事兒。

    然後我獨自出了大山,坐在了山巔之上。

    八彩蠍睜開了眼,開口問道:“吃飽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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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點點頭,說,承蒙招待,是的。

    八彩蠍點點頭,幽幽說道:“那,我且問你;江湖傳聞,是你手刃了海駝山,可有此事?”

    我想了想,說:“李家的活兒。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八彩蠍繼續點頭:“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懂。同樣,老牛,你也得懂我……”

    整座大山一陣崩裂,一隻巨大的蠍子攀附在了山巒之中。

    “海駝山是我的摯友。”八彩蠍眨著唯一剩下的一隻眼睛緩緩說道:“雖然我明白你也是事出無奈,但是他死了,我必須為他出這口氣。”

    我說,老八,你要鬧哪樣?

    一個人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迴頭,看到是八彩蠍的元神。

    他一如當年一般陰辣險毒,附耳對我說道:“我出事後,李家人告訴我,你養了狗;我出事後,李家人告訴我,你殺了海駝山。”

    我心裏一緊。

    八彩蠍的元神笑了笑,說道:“李家,要對百妖下手了。李靖這個王八蛋,走的都是不入流的濫招——無非是挑唆我們互殺,然後讓李家坐收漁翁之利。陰險下作,但是有用。敵衰我勝,執金吾一天比一天坐大。”

    並無意外。

    我咬咬牙,輕聲說道:“要不,咱反了?”

    “李家如日中天,還不是時候。”八彩蠍抬手拍了拍巴掌,元神歸位;整座大山翹起了十三根倒鉤毒尾巴,瞄準了我的麵門:“眼下,隻有你死我活。”

    我點點頭,站起身,左顧右盼。

    “猶豫什麽?”八彩蠍喝道:“不會到了這個時候,你要兒女情長吧?”

    “不。”我聳聳肩膀,捏了捏拳頭:“我是在想,你個子這麽大,要把你埋在哪裏才好。”

    梅月十三陰

    迴到了火焰山。

    避水和三路在山腳下迎我。

    當避水抬起頭,我看到他的眼睛裏有八種顏色一閃而過。

    我忽然間有了點眉目,喊過來避水,問道:“你之前是不是和八彩蠍認識?”

    避水點點頭,說:“之前的師父;後來,他把我趕走了,說一輩子都別說出去,他覺得有我這樣的徒弟太丟人。”

    我說,哦,怪不得……

    “怪不得怎樣?”避水問道:“大哥你放心,我是你這邊的人!八彩蠍那個老糊塗,我與他不共戴天!”

    我沒說什麽,隻是忍不住狠狠踹了避水一腳。

    娘的。

    你怎麽就不懂老八的良苦用心,虧得他臨終之前還把畢生妖氣傳給了你。

    和八彩蠍交手的一瞬間,我就明白了:已托付給了要托付之人,此生了無牽掛。

    梅月十四陰

    消息傳來。

    執金吾出動了。

    南奇北沒有手軟,滅了惹是生非的八彩蠍滿門。

    屍橫遍野,慘不忍睹,一個不留。

    他們四處說,這是替“牛魔王”出一口惡氣。

    梅月十五陰

    醜時,海駝山來了我府邸。

    見我,沒說話,隻是一拳招唿在我臉上。

    避水登時急了眼,二話不說就要上去揍海駝山。海駝山抬手,一片礁石困住了避水的四肢。

    我問海駝山,來啦?

    海駝山沒說話,騎在我身上,對著我的臉就是一頓老拳。

    打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我坐下,擦了擦嘴角的血,問他要不要喝酒。

    海駝山淚流滿麵,不肯與我對視。

    “老八臨走前,我跟他說了,你沒死。”我想了半天,開了口。

    海駝山沒搭理我。

    “老八說,他早知道你沒死,你倆私底下早就見過了。”我繼續說道:“老八還說,他就是因為知道我放了你一馬,他才要以命相報,借他的死讓我向李家表忠心。老八還說,李靖太狡猾,假死一個就夠了,要是大家都走這一套,那豈不是拿李家當傻瓜。”

    海駝山還是沒有說話。

    我說:“老八生前最後一句話,說的是……”

    海駝山即刻轉了身,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說的是……”我頓了頓,繼續說道:“牛魔王你不要臉,你怎麽能打我的命根子!”

    天啊,你那麽大,我怎麽知道哪塊石頭是你的命根子啊!

    而且那塊石頭那麽小……

    聽到這裏,海駝山愣了愣,然後癡癡地笑了。

    梅月十六陰

    有一個消息不脛而走:牛魔王和八彩蠍大戰三天三夜,兩敗俱傷。

    牛魔王的妖氣銳減,中毒頗深,隻剩下了半口氣苟活,八成是要退隱了。

    話裏話外,說得真真的。

    我本人呢,是在芭蕉洞門口聽到別人口耳相傳著這個消息。

    門口前來比武招親的賓客們,臉上都是興奮。

    哦,我今天隻是來看看。

    身上隻有十幾兩散碎銀子,不夠報名的。

    跟我一起過來的三路聽著這些流言蜚語,頗有些不悅,想要上前教訓教訓那些個家夥。

    我擺擺手,示意不必。

    今日來不想惹是生非。

    經曆了這半個月的打打殺殺,我無非就是想遠遠望一眼羅刹姑娘的雙眸。

    至於那些流言蜚語,無關緊要。

    梅月十七晴

    狼鳴會說話了!

    避水一大早興衝衝地跑來砸門報告這件事,我還有些不信。

    結果,我抱起這個小狼崽子,狼鳴眨了眨眼,說道:“爹。”

    哎喲……樂得我啊!之前還擔心他重傷不治呢!

    哎喲小狼崽子,你要是死了,我怎麽和你親爹交代啊真是的……嚇死我了。

    倒是避水搖搖頭,拍了拍狼鳴的腦門,說道:“要叫大哥。”

    我說,他還小,你不要心急嘛真是的……

    狼鳴一臉茫然,轉頭看著避水,說道:“娘。”

    避水似乎一臉怒氣,從我懷裏接過去了狼鳴,說道:“乖。”

    呃?

    避水……等一會兒……你不是該糾正一下這個小狼崽子的胡言亂語嘛?還有三路,你他娘的一個新來的,為什麽此刻要流下那種跨越了千山萬水一般感動的淚水?

    這要是傳出去了,羅刹姑娘誤會了怎麽辦?我豈不是要耍一輩子的光棍?

    這些流言蜚語,是會要人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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