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四陰

    執金吾來了火焰山,不斷擦汗,說,熱。

    然後他們摸出來一個包裹,遞給我。

    打開,是一個白色麵具;內裏用金砂寫著一個“李”字。

    我問,這是幹什麽。

    執金吾說,這是老爺子的意思;這次替李家辦事的時候,要戴這個麵具。

    我問,這是為什麽。

    執金吾說,這也是老爺子的意思,說這次的事比較大,這樣替李家辦事的時候就不用暴露身份。

    我沒吭聲,然後把麵具戴在了臉上:“現在,你們還認得出我麽?”

    那幾個執金吾看著我腦袋邊上的兩根大犄角,一時語塞。

    我說,所以嘛,這有什麽用呢……

    執金吾說,其實隱藏身份隻是其一,其二在於你隻要戴上了李家的麵具,執行任務的時候別人便會給你行方便……

    我把麵具摘掉,腦袋湊過去:“我覺得吧,我露出臉來,別人更會給我行方便。”

    幾個執金吾想了想,倒也是。

    臘月初五陰

    辰時,避水、狼鳴跟我上了火焰山。

    最近這座山火勢稍微小了一些,調轉妖氣護體,總算是能讓人踏足了。

    但是狼鳴好像有些功力不濟——怎麽說呢,走了一路,他越來越香,人看上去也越發可口。

    一言蔽之:外焦裏嫩。

    避水在路上問我,大哥,昨天來的人可是李家的執金吾?

    我點點頭,說,是啊。

    避水就一陣感歎,說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多執金吾。

    我點點頭,說,是啊,煩死了……

    所以我才在心裏做了決定,以後不能住在山腳下,要搬到火焰山裏麵住。

    這樣,一般的執金吾就會望而卻步了。

    真是的,和你們又不是很熟……

    臘月初六晴

    狼鳴快熟了。

    不過這廝還算有骨氣,就算熱得齜牙咧嘴,也沒躲。

    避水和狼鳴幫著我搭了一座石府。

    說白了,其實就是幾塊大石頭磊在了一起搭個窩,但是遮風擋雨足矣。

    避水聽完我的感歎後,忍不住絮叨了一句:“遮風擋雨?這火焰山哪裏來的風、哪裏來的雨?大哥你熱傻了?”

    我就挺不高興的。

    然後我摸出了剩下的散碎銀子給了避水,說讓他這幾天去添置些家具,或者找人寫個洞府牌匾啥的。

    至於我……還得去辦李家交代的事情。

    臘月初七晴

    天不亮,離了火焰山,去找一個老對手——海駝山。

    海駝山住的不算太遠,但是我倆已經將近十幾年沒有謀麵。

    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拚了個你死我活,驚動了李家,隻能不了了之。

    沒想到,李家竟然會給我下達這麽一個任務……李靖這家夥,果然有點手段……

    其實我心裏麵還是挺複雜的。

    午時之前,找到了海駝山的洞府;結果一問他的手下,這廝不在家。

    細細追問下,那幾個小妖吃不住打,告知於我:“我們家大王相親去了。”

    哎喲嗬老海啊……就你那個歪瓜裂棗的樣子還想去禍害別人家的姑娘?

    不行,這事我得管。

    我這就尋過去,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臘月初八雪

    好久沒有見到下雪的日子了。

    真美。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以及海駝山那失落的背影。

    海駝山個子比我高兩頭,四肢宛如波浪,身軀仿佛蒼峰,平時都是意氣風發,跟一條瘋狗一樣逮誰咬誰。

    而眼下的他,鼻青臉腫,蹲坐在地上,不肯正視我。

    我鬆開了攥著的拳頭,坐在了海駝山身邊。

    “咋了,這是讓人給打了!?”我盡量小心翼翼開口,但是還是壓不住心裏的驚詫:“誰啊?”

    能揍海駝山的人,我心裏掰著指頭算算,這世上也不會超過五個。

    海駝山就瞪眼,就破口大罵,就說這是比武招親受點皮肉傷很正常,就說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這世上,誰人能真正傷到我?”海駝山的氣勢咄咄逼人,罵著罵著,他喉嚨一癢,張嘴啐了口帶血的吐沫,以及兩顆後槽牙。

    然後我倆就很尷尬。

    海駝山猶豫半天,開口說道:“老牛,求你一件事唄。”

    我說,但說無妨。

    海駝山說:“能不能你去外麵散散風,說我的牙是被你打斷的。”

    我就很慌,問,老海啊,到底怎麽迴事,怎麽搞成了這樣。

    臘月初九雪

    思來想去一個晚上,我覺得這口氣我不能忍。

    想當初,我、海駝山、傷貫、南奇北、縱目,哪一個拎出來不是響當當的漢子?

    現在海駝山被人打了,而且把他打怕了!

    不行,我得幫他出頭!

    天不亮,我去了那個姑娘家,咣咣咣砸門。

    裏麵的管家出來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問,何事。

    我說,聽說貴府千金比武招親,我來參加。

    說著我比劃著自己沙包大的拳頭,示意管家瞧好了——

    管家說,懂了,一百兩。

    說著管家朝我攤開了手,示意我現在就可以下定錢了。

    我仰天長笑,然後溜了,轉身去找海駝山借錢。

    海駝山不情不願的,湊鞋底摸出來了銀子給我,說,老牛你還是別去了,去了這銀子就真打水漂了。

    我說,你放屁!你在這兒等著,我倒要去看看,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銀子,我一準還你!

    臘月初十雪

    交了錢,等了一天,到我上場。

    但是對麵來了一個姑娘。

    人很有風情,仿佛我人生裏看到的第一場大雪一樣,白,而且漂亮。

    我就有點懵,去找管家:比武招親,怎麽對手是個女的。

    管家說,這就是我家小姐。比武招親,打敗了我家小姐就行。

    我一下子就慫了:“這個,我出手不知輕重,萬一失手傷了小姐,豈不是……”

    對麵的姑娘可能聽到了我的擔憂,臉上一下子有了怒意。

    還別說,她眉頭一皺嘴巴一翹,更好看了。

    我覺得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看有點失態,趕緊擦了擦嘴角,義正言辭說道:“姑娘,來之前沒打探清楚,是在下失禮。其實我不是想來比武招親的,我就是以為來爭夫婿的家夥裏有人打傷了我一個朋友。沒想到,是姑娘您動的手。那他就是活該了。”

    怪不得海駝山支支吾吾的,原來是被一個女流打成了熊樣。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一番話說完,姑娘看了看我,倒也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我鬆了口氣,就對管家說,那啥,銀子退我,我這就走,打擾了。

    管家一臉真摯說:“銀子?什麽銀子?”

    我一驚,說,銀子啊!一百兩銀子啊!我不參加比武招親了,按規矩你得還我吧?

    管家說,你挺大個子自己不戰而降,現在還好意思提銀子?天大的笑話!

    說真的,我真生氣了——倒不是管家挖苦我,而是這一百兩銀子可真不是小數。

    於是我轉了身,攥了拳頭,說:“既然如此……姑娘,您今天就準備出閣吧。”

    臘月十一晴

    飛了小半個晚上,摔在了李家林子附近。

    這是什麽招式啊到底……就看到了扇子一揮,就覺得自己的魂魄拔地而起……

    頭暈眼花之際,十七八個執金吾包圍了我,同時通稟了李靖。

    李靖出來看到是我,隨即喝退其他人。他看到我鼻青臉腫,忍不住問道:“海駝山不好對付?”

    我想了半天,說:“對,他老厲害了,你看這把我給打的。”

    在李家借宿一晚,悶頭吃飯。

    臨走,問李靖借了一百兩銀子。

    李靖說,銀子是小事,但是交代你的事情……

    我說,知道。

    臘月十二晴

    迴了姑娘家附近,依舊大雪封山。

    很容易就找到了海駝山。

    不發一言,坐在了他身邊,一起賞雪。

    海駝山說,老牛啊,你身上怎麽有李家的味道。

    我說,昨天被揍飛了,墜在李家,你別多想。

    海駝山說,不是今天,而是你前幾日見我時,身上就有李家的味道。

    我說,是,有幾個執金吾去找我,交代了點事情要辦。

    海駝山說,然後你就來找我了。

    我說,是。

    海駝山聳聳肩,說道:“我也是執金吾出身,自然知道叛了李家是什麽下場。隻是沒想到,來的人不是李靖,而是你。”

    我說,老海啊……執金吾幹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要跑。你為人忠義,又頗受李家重用,按道理你不是這樣的人。

    海駝山咧嘴笑了——哦,他還少了一顆門牙——他笑了幾聲,說:“三箍。”

    我一驚,站起身來。

    海駝山還是笑:“李家馬上就要煉出來了。到時候,無論你我,誰都不敢再反抗李家。”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海駝山還是笑:“知道我來相親,怕我留後,李靖這才坐不住了。他啊,不想在我身上浪費三箍。你出現在這裏,就說明你接了李家的差事。”

    說完,他抬頭,望了望漫山大雪,略有留戀。

    “真漂亮,是個適合離開的好日子。”

    臘月十三陰

    找了一塊木樁,算是幫海駝山立了一塊墓碑。

    挖了一個淺坑,埋進去了一百兩銀子。

    然後我直起身,拍拍手,說:“兩清。”

    不遠處的林子裏,那幾個這幾天一直尾隨我的執金吾終於散去。

    我攥緊了拳頭,終是沒有追上去殺了他們。

    臘月十四陰

    迴了火焰山,避水和狼鳴都不在山上。

    下山,才發現兩人都躲在山腳。

    避水說,大哥,前天火焰山忽然間火勢大增,是不是你發脾氣了。

    我說,沒有沒有。

    臘月十五陰

    李靖來了火焰山,說有個前任執金吾死於非命,他是來排查兇手的。

    我沒說話。

    李靖絮叨完了官場話,然後說,老牛,別多想。

    我說,是,我不多想。

    看著我不吭聲,李靖笑嘻嘻地拿出了一副畫卷:“前些日子,你不是想讓李家給你說媒嗎?你看,這姑娘你可滿意?”

    ……天殺的,李靖……我現在是何心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再假裝事不關己……

    李靖一下子覺得很熱,他自然知道火焰山與我心意相通,於是警覺說道:“怎麽迴事,你動脾氣了?海駝山的事情,你對李家有所遷怒?”

    廢話……你不想弄髒執金吾的手,便讓我做了這見不得人的事情。我今天非得……

    抬起頭,想給李靖一個示意開戰的眼神——哎?畫卷裏的姑娘,好像是……

    沒看仔細,畫卷猛然冒出旱火,燒掉了。

    “不不不,不。”我擺擺手,說:“這是……呃,欲火焚身。”

    臘月十六晴

    日子還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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