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襪子跳”舞會的那天晚上,又濕又熱。女孩子身穿蓬蓬的大圓裙,頂著波浪頭,腳踩“天使”鞋,塗了亮晶晶的紅唇膏。男生的裝束主要是褲管卷至腳踝的緊身牛仔褲、袖子裏卷著香菸盒(向父母借的)的白色t恤、鞋上塞了幾分錢的平底樂福鞋〔編註:penny loafers,鞋麵有橫越兩側的皮飾帶,四○年代的美國年輕人喜歡將一分錢(penny)硬幣塞入鞋麵,取“幸運”之意〕,和一種叫做“鴨屁股”的髮型,油亮亮地往後梳。《美國風情畫》的電影原聲帶反覆播放,女生站在舞池的一邊咯咯笑著,我和其他男生則堅守在另一邊,靠在金屬摺疊椅上,竭盡所能地擺酷。雖然體內的每一串dna都在苦苦哀求著我們走向女生,但我們卻都嚇得驚慌失措,不敢跨出一步。我們心想,要是自己看起來夠酷,說不定女生就會來找我們;如果她們沒有走過來,至少她們會以為,我們才不在乎她們來不來。


    當時我最好的朋友奇普長得高大,既是運動健將、也是個好學生。在這三項條件裏,我隻是勉強還算高。我不像奇普,而是又圓又胖。就我記憶所及,每次要買衣服,媽媽就會帶著我搭手扶梯到貝爾可(belks)百貨公司的地下樓——這裏是“特大號”(胖哥)部門,也是我唯一能找到合身衣服穿的地方。


    因為奇普的身材出眾,我看出有幾個女孩在盯著他看。知道他比我更有吸引力,讓我很受傷,而他隻是和我們坐在那裏,不走過去和她們任何人說話,也讓我覺得心煩。


    “我好害羞,”奇普說,“不知道要講什麽。”我說:“你就走過去,讓她們講話就好了。你不能一整晚就坐在這裏。”奇普說:“你才是呢,你是長舌男,快過去跟她們說話。”


    當吸毒者第一次服用那後來被他們當成“仙丹妙藥”的東西,通常都會記得這最初的經驗——要是不能擺脫這種癮頭,這仙丹妙藥將會消耗、甚至奪走他們的生命。接下來的這句話,便讓我染上了長達三十多年的“抱怨”癮。我看著奇普說:“就算我走過去跟她們講話,她們也不會和我跳舞。我太胖了。你看我才十三歲,卻早就超過一百公斤重了。我講話會喘,走路會流汗,如果跳舞,搞不好還會昏倒。你的體格很好,那些女生都在看你。”其他人點頭表示贊同。“我隻是個好玩的人,她們隻喜歡跟我聊她們真正喜歡的男生。我太胖了,她們不要我……她們永遠也不會要我。”


    另一個好友從後麵走過來,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說:“嘿,胖哥!”正常狀況下,他這樣打招唿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幾乎每個人都叫我“胖哥”,那是我已經習慣的綽號,我從來不當成羞辱。他們是我的朋友,不會在意我太胖。但我才剛講完一段冠冕堂皇的話,說太胖有多麽難受,以藉此逃避和那些女孩說話,就被人叫“胖哥”,如此而造成的效應,在我們的小圈子裏顯而易見。我的一個朋友說:“喂,閉嘴!”另一個說:”不要惹他。”第三個人說:“胖又不是他的錯!”每個人都備極關注地看著我。


    我在心裏說著:“再誇張一點!”於是我像是在演戲似地,嘆了口氣,把頭轉開。當我抱怨自己的體型,訴說這個問題可能影響我和女孩子共舞的機會,我就攫取了其他男生的注意力和同情心,也讓我自己得以脫身,不用走過去和那些年輕女孩說話。我的癮頭犯了。我找到了讓我上癮的東西——抱怨能使我亢奮。


    不到工作,我就告訴自己和其他人,這是因為我胖。當我被開交通罰單,也是因為我胖。我還要再花五年半,才甩掉這個藉口,甩掉這危害我健康的體重。


    心理家羅賓?柯瓦斯基(robin kowalski)寫道:許多抱怨“涉及了從他人身上誘發特定的人際互動反應,例如同情或認可。比方說,人們可能會抱怨自己的身體健康,卻不是因為真的覺得生病,而是‘病人的角色’能讓他們取得附帶的好處,例如他人的同情、或是可以避開反感的事件。”


    藉由抱怨和“打肥胖牌”,我取得了同情及認可,也有正當的理由不用和那些女孩子說話。我的抱怨讓我嚐到了甜頭。在人生中的某個時刻,你可能也做過類似的事。我們抱怨,是為了獲取同情心和注意力,以及避免去做我們不敢做的事。小時候,每當我有感冒或其他疾病的症狀時,就會裝腔作勢,這樣就可以不用上學,待在家裏看電視。奇怪的是,我常常在抱怨身體不舒服之後,也發現自己病得更重了。


    抱怨疾病,是在消滅健康的能量


    你扮演過病人的角色嗎?或者你就正在這麽做?健康不良是一般人最常發出的抱怨之一。人們抱怨自己不健康,好獲取同情心和注意力,並且迴避讓自己“反感的事件”—例如採取更健康的生活方式。當我們抱怨身體不健康,可能會嚐到這些甜頭,但又要付出什麽代價呢?


    你或許聽過“心身症”(psychosomatic illness)這個名詞。心身症主要是由患者的心理運作過程,而非生理因素所引發。我們的社會有一種傾向,認為心身症是由一小群心緒煩擾的人無中生有“捏造”出來的。許多人都相信,這些疾病是病人自己創造的,不必看得太認真。然而,根據醫生估計,他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診療這樣的病人——他們生病的原因其實都有其心理根源。


    思考一下這樣的現象—有三分之二的疾病是源自於病人的心理。事實上,“psychosomatic”(心身)一詞,就是由“psyche”(心)和“soma”(身)組合而成,代表“心/身”之意。心理和身體之間是互為關聯的,心理相信什麽,身體就會表現出來。


    數十篇研究報告均顯示:一個人對於自己健康狀態的認知,將導致這樣的信念在他們身上實現。我曾在國家公共電台(national public radio)聽過一則報導:醫生如果告訴病人,有一種藥很可能治癒他們的疾病,這種藥對這些病人發揮的功效,就要比使用了相同藥方,卻沒有接收到這項訊息的病人大了許多。


    報導繼續指出:曾有一項研究發現,患有其他生理疾病(如高血壓)的老年癡呆症患者,服藥的療效常會打折扣,因為他們的記憶衰退,可能記不得要每天吃藥。心理之於身體,確實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幾個月前,我受託到醫院去探望一位加入我們教會很久的老教友。進病房之前,我一如往常,先到了醫護室向醫生和護士探詢她的病情。一位護士說:“她沒事。”醫生也點頭說:“她中風了,但是可以完全康復。”走進病房時,我卻看到一個完全不像“沒事”的人。我說:“珍,哈羅,珍,是我,鮑牧師。”她氣若遊絲地說:“鮑牧師,真高興你來了。我隻剩下幾天的時間……我快死了。”


    “你說什麽?”我問道。“我快死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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