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低垂,雨絲緩緩下著。


    梅絕色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不知那個臭小子此刻可被風吹雨淋?


    照理說,以他絕色世家的名號與座下如雲的高手,她很難理解沒人可為他解毒,雖然他中的這個毒是她那老怪物師父的傑作,但若真要解,也不是沒有辦法。


    那麽他來找白發仙翁的目的又是什麽?更讓她想不透的是,師父既然給他服下逍遙丹,又叫他來找自己,不是說不通嗎?


    梅絕色發現自己也有想不透的時候,不禁有些懊惱。


    睡不著幹脆起床吧!


    腳才一落地,就聽見極其細小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女人的淡淡香氣傳來。


    她身子雖弱,但嗅覺特別敏銳,連忙抓起床邊的笠帽柱頭上戴上,房門這時也被悄悄地打開,她雙手一揮,細細花粉旋即飄散整間屋子……


    “該死!”在女子的詛咒聲後,就聽見她無力地扶著門緣,努力地不使自己倒下,終於在環視屋內一眼後,不支倒地。


    她這才走過去,扯下女子的黑麵紗,立時屏住唿吸——


    沒想到冷情如此美,詭魅的氣質像夜裏飛舞的彩蝶,雪白的容顏,佐以不點而朱的薄唇,看了連是女人的她都有幾分妒羨。


    突然間,她的胸口像破了洞,有些空虛,也有些冷涼,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麽會有這種轉折。


    她一古腦兒地以內力將冷情送出了門邊,賭氣似的朝黑暗中喊話,“臭小子!這美眷小老兒受不住,還給你,好好待人家,她可是難得的人間絕色,別浪費了!”話落,便用力地掩上門。


    她到底是怎麽了!


    人家說紅顏禍水,為什麽俊俏的男人也會搞得人心神不寧的?


    都是他害得她老是想東想西、想些不該想的事!


    等等,冷情到她房裏做什麽?


    絕不是獻身!


    那麽……難道冷霄已經察覺她不是真正的“白發仙翁”?!


    看來她得格外地小心,再露餡,隻怕她……不是他的對手……


    微白曙色初露,梅絕色就扯著嗓門,對著門外不遠的另一棟屋宅喊道:“冷霄,你過來一下。”


    冷霄慢條斯理地走向她,“不知有何指教?”口氣已無平日的尊敬,但也沒有怠慢之意,隻是多了幾分的試探。


    昨夜,他已從冷情口中知道,眼前這個小老頭的臥房不似一般老者樸拙;而且他每次出手,大多是藥性溫和的迷香,這種手法比較像女子才會使的手法。


    也許是因為這些線索,讓他很難再以晚輩對待長輩的方式和“他”交手。


    可惜的是,冷情沒能弄到更精確的情報,看來隻好他親自出馬了。


    “要稱我前輩,知不知道!”她佯怒叉著腰,端起架子。


    “知道了。”冷傲俊絕的臉倏地露出詭誕的笑容。


    梅絕色望著那張笑臉,霎時怔住了。


    原本隻覺得他一雙精斂的目光,似乎可以看穿人,沒想到這一笑,令線條優美的唇,像是等待狂蜂浪蝶來親吻似的,令人迷醉……


    俊俏極了!


    突地,她感到心口有如小鹿亂撞,唿吸也跟著不穩起來……


    這……是怎麽迴事?難不成為他的俊絕所吸引?


    不行!她現在可是“師父”,怎可因此失了分寸。


    “不準笑!和我下山一趟。”她冷著聲音壯大聲勢。


    “下山?”那帶笑的眼閃著不解。


    “快中秋了,我得辦點節禮、幹糧、食材及藥材。”她說道。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他問得理所當然。


    “大膽!你現在是我的半個病人兼打雜的。”她刻意打壓他。


    “什麽?”打雜?這是他聽過最大的笑話。


    “不準反抗!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死了還發臭!不,那太狠心了,這不像是我的作風。是一日大癢三迴;三日醉不醒;五日腳發抖;七日拉肚子;半月頭皮發麻!”她越說越得意。


    “這麽著,我們讓冷卓與冷情下去辦貨可好?”這老頭顯然是賴定他了!但他可不是任人隨意擺布的軟柿子。


    “不成!我隻要你去!而且他們不能跟來。就現在下山,否則天一黑山路不平靜,不是豺狼虎豹就是土匪強盜,再不就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在拉客。”她也搞不懂,那些女人穿那麽暴露作什麽?”


    “前輩,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是青樓女子,你——還沒見識過?”他故意提高嗓門看著她那握起拳頭的小黑手,疑竇再起。


    “這老頭”少說也應有一甲子的年歲了,怎麽會不知“青樓女子”是幹什麽的?!難不成冷情的“臆測”果真無誤?


    “放肆!那種……女子,我白發仙翁怎可……怎可為她們浪費精力!若要,也得像你家的那個冷丫頭。”她反擊迴去,“你去是不去?”


    “去!不去你不就不醫治我的怪症了?”他倒想看看這個“神醫”是真是假,再決定延攬與否。


    當然,更重要的是要探知“他”與白發仙翁到底是何關係?又為何要假扮成他的模樣?如果可以,也許可透過“他”找到白發仙翁!


    冷霄與梅絕色走了三個時辰,終於來到魔鬼穀外的一個熱鬧城鎮。


    滿街的南北貨令人目不暇給。梅絕色卻拉著比她高一個頭的冷霄,朝藥鋪走去,卻在這時被一群小叫化子圍住。


    “大老爺、大少爺,小乞兒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家中還有高堂待俸養,下有一群弟妹嗷嗷待哺,麻煩你們行行好,賞幾個銅錢。”那破碎已端至梅絕色的跟前。


    “換個詞好嗎?上個月我來,你們也是這麽說,這個月怎麽還是如此?真不長進!”說歸說,她還是將荷包拿了出來,並將大部分的錢給了那乞兒,心想,這個冷霄身上沒有金元寶也會有銀票,也就格外地大方。


    冷霄的雙眸卻在觸及那女用荷包時,嘴角泛起詭譎的笑。


    “走吧!到藥濟堂買點藥材。”她拉著他的衣袖,完全不避嫌。


    “好。”他也沒拒絕。


    “掌櫃的,我要決明子、山藥……”她說了一串藥名,卻發現一隻蟲兒爬上她的長褲,於是低下身子去拍。


    方才從藥櫃起身的掌櫃,隻瞧見那頂熟識笠帽便開口叫:“梅姑娘,您要的藥馬上為您打包。”


    梅姑娘?


    這一聲梅姑娘讓梅絕色與冷霄僵直了下。


    還是她先迴過神,透過黑紗瞪著掌櫃,“誰是梅姑娘?”聲音更加深沉有力。


    “梅姑娘?”冷霄卻眯著眼,像是要穿過黑紗將她看個透徹,嘴角還勾著一絲邪肆的魅笑。


    這掌櫃果真是個見過世麵的聰明人,仔細打量精心喬裝的梅絕色,又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冷青後,立刻滿臉歉疚的笑說:


    “老丈,真對不住,是小老兒眼拙,請您海量不與我一般見識,實在是您這頂笠帽,太像我們這兒的熟客梅姑娘常戴的笠帽!您要的藥材,我立刻差人替您包好,不知還要不要別的東西?今兒個中秋,我家遠房親戚在我這裏搭了個臨時攤位,有賣道地的伍仁雙黃月餅、百果什錦、幹貝香菇,您要不要順便買些?”掌櫃特別指著藥堂左邊琳琅滿目的食品。


    “好。”梅絕色為了避免尷尬,想也沒想就開始采購。


    冷霄卻跟在她的後頭,透過那件過於寬大的灰色袍子,想象袍子下方的身子骨是如何的纖盈?“冷霄,過來一下!”她不客氣地喊道,像是命令晚輩似的。


    “來了。”他僅是虛應一聲,卻在走近她跟前時,故意跌了一跤,順勢以雙手抓住她的柳腰。


    其實他這麽做,不過是要更確定心中已有九成肯定的事實是否正確。


    雙手一握,心中已了然。


    好個小蠻腰!


    “要死了!中毒後,你連反應也變遲鈍了,連走路也會跌倒?!”她立刻跳開,之前被他撫過的腰肢,這會兒還火辣不已。


    “失禮了!”他真想看看黑紗下的臉蛋,是否因困窘而染上彩虹?!


    他就不信自己治不了“他”!


    “來,看看這把斧頭好不好?”她丟給他一把沉甸甸的木製斧頭,還故意將刀麵的那頭往他手上一拋。


    冷霄在瞬間接住木柄的那端,動作一氣嗬成,利落的身手可見一斑。


    “你剛才是故意的對不對?吃我這把老骨頭的豆腐作啥?你的毒還沒到這種生冷不忌的地步吧?臭小子!”她罵得頭頭是道,企圖混淆視聽。


    冷霄隻是笑著,不點破,也不拆穿。


    反正再耗一點時間,真相就能水落石出。他冷霄最擅長的就是等敵人自暴弱點,再攻其不備。“臭小子,想什麽想這麽入神,我問你的話,你還沒迴答呢?”她將他神遊的思緒拉迴。


    “想姑娘。”他故意說道。


    “不正經!”白了他一眼之後,又認真地問:“你看這把斧頭適不適用?”


    “這得看人才知道。”他據實以告。


    “廢話!你就是用斧頭的人。”她說得毫不心虛。


    “我?”


    “對!就是你。迴到山上後,你得遣走你的護衛,然後劈柴、生火、煮飯給我吃,我才有力氣與心情為你解毒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哈哈!”和她過招最有趣的事,就是她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這世上恐怕沒幾個“大丈夫”受得住她的折騰!


    他想到哪兒去了?就算真是如此又關他什麽事?


    他來魔鬼穀隻是借求醫之名,以行尋仙翁之實!再說,他要什麽女人沒有?


    “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記得要叫前輩,或是仙翁。”她還很大聲地糾正他。


    冷霄再次大笑,“是,是鮮翁!”新“鮮”易怒的老翁。


    在江湖中有誰不知他冷霄連朝廷都忌憚他三分,黑白兩道更無人敢不買他的賬。隻有她除外!是故意無知,還是天性古怪?


    不急!正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走著瞧吧。


    “仙翁,這的確是把上好的斧頭。您老好眼光,我相信令——公子使起來一定刀刀順利。”掌櫃也跟著拍起馬屁,一臉生意經地吹噓著。


    “他若真是我兒子,我隻怕早早入土!這麽養尊處優,什麽事也不會做。”


    “恕小老兒眼拙,對不住!對不住,”掌櫃眼明手快地退出戰場。


    “掌櫃,讓您看笑話了,這些都包起來,除了那把斧頭。”她指著身後十來樣的幹貨,“再麻煩您連同藥材算算一共多少銀兩?”


    掌櫃連忙撥起算盤,“一共是二十兩九文錢,九文就不用了,二十兩即可。”


    “冷霄,付賬。”她叫得極為順口。


    “什麽?”他一臉不可置信。她沒搞錯吧?!


    “付賬。二十兩而已。”她可沒多餘的錢了,這臭小子的醫藥費還沒跟他算,這點銀兩算什麽,眼睛瞪那麽大幹啥?


    “我沒錢。”他極自然的雙手一攤,果真兩手空空。


    他向來不在乎這種小錢,可她這種視他為財神爺的態度,他絕不縱容。若不是為了探查她的真實身份,他才懶得理她,更別提陪她出來買東西了。


    “沒錢?”她差點失聲驚叫。


    他立刻隔著黑紗捂住她的嘴,“你想讓人家看笑話不成?”嘴角還忍不住浮起一絲淡到令人無法察覺的笑容。


    “你——怎麽會沒錢呢?”她一臉不可置信,聲音像被風截去了似的,說得片片段段。


    “我出門一向不帶錢,食宿全由冷情、冷卓張羅。”他說得理所當然。


    “老天爺!”


    “那現下你打算怎麽辦?”他慵懶的嗓音淨是事不關己的風清雲淡。


    “我的錢大部分都施舍給小乞兒了,現在僅剩下兩文錢,隻夠買兩根糖葫蘆。”一想到兩人眼前的窘境,她也忍不住笑了。事已至此,隻好賒賬了。


    但她可不會白白便宜他!因為他那副漠不關心的態度,真的很過分!


    這口氣她非出不可,否則她就不是白發神醫的“傳人”!


    “老人家,迴神吧!這會兒該怎麽辦?”冷霄見她半天不吭聲,於是用力的提醒她。


    “怎麽辦?本來那些藥是用來給你治病的,現在既然沒錢買,就隻好打道迴府了,但我醜話可先說在前頭,一會兒你不幸病發,可別怪我見死不救。”這會兒,她也學他一派優閑,轉身就走。


    “反正我也無所謂,人到頭來總不免一死,”威脅他?下輩子吧!“隻是,我這一死,怕就此毀了前輩的名聲,更擔心就此引起武林公憤,紛紛上門找仙翁報仇,這我可就罪過了。”話落,還不忘重重歎了口氣。


    走在前方的梅絕色一聽,倏地停下腳步。


    不成!他死了事小,但因此讓師父的英名掃地,甚至惹來殺身之禍,她可是會內疚一輩子的。


    等等,今早出門前,冷情好像急忙忙地塞了一包東西給他……


    “冷霄!”走在後頭的冷霄沒料到梅絕色會忽然轉過身子,因此撞了個滿懷。


    “要死了!”她像躲避蛇蠍地想推開他,偏偏冷害“順勢”將她摟在他的胸前。


    好柔軟的身軀!這絕對是女子才有的身軀,還有一股清新迷人的香氣……


    冷霄不自覺地閃了神。


    “放開我!”梅絕色趕緊一把推開他,“冷霄,我問你,今早下山前,冷情塞給你一包什麽東西?”仍沉醉在她柔軟身軀中的冷霄,被這麽一問,這才想起早上冷情硬塞給他的那個背包,還說什麽“以備不時之需”的話。於是他從容地將那背包取下,誰知卻被梅絕色一把搶過去。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銀兩帶著身上還說沒錢,我看你是不想付錢吧,虧你還是絕色山莊的少主,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竟連這麽一點醫藥費都要賴賬……”梅絕色一邊叨紫一邊從背包中掏出銀兩付給掌櫃。


    聽著梅絕色那叨絮的聲音,簡直就是個小女人,他忍不住笑了。


    “走吧!”付完錢後,梅絕色的心情大好,也就毫不做作地勾住了他的手臂。


    刹那間,一種很奇特的暖流如山洪爆發地衝向手臂的兩方……


    她連忙拿開手,“嘿嘿,男人跟男人牽手,好像……不太對勁啊!”


    冷霄全身肌肉也在瞬間鬆懈下來,但卻隱隱地感到有些失落。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


    “掌櫃的!這些藥材先放在您這兒,一盞茶的時間我再來拿。”喳唿完後,她便朝冷霄說道:“走!我們吃飯去。”她試著打破先前的緊窒氣氛,手又不自覺地想抓住他,卻在半天中打住。


    她……在幹什麽呀?一顆心霍地跳得好快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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