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匈奴的戰爭在六月中便已商定,然而直到九月,新增的大軍才從長安陸續出發前往北地。


    讓少府官員發愁的糧草,北地可自行供應,他們隻需提供大軍從長安到北地所需以及負責運輸糧草的役夫而已。


    年關將至,長安大雪。


    長公主府,消失數月的煙湖終於重見天日,進入寒冬之後,湖麵總是飄著一層薄薄的霧,看起來如夢似幻,恍若人間仙境。


    被炸沉的賞雪亭,在原來的位置上擴建重修,變成了一座三層的小樓,可以容納數百人同時賞雪,這是錦晏最喜歡的地方,盡管她的身體並不允許她長時間留在那裏。


    方士雖然炸膛兇猛,但他們也是有些運氣在身上的,經過他們多次嚐試之後,還真讓他們做出了真正的煙花,錦晏一邊賞賜他們,一邊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色彩不夠絢爛,花型太過單一,聲音太過炸耳,煙氣太過濃重,最主要的是不夠穩定,他們做出來幾十個,送到長安後就僅存三個了。


    至於其他?


    嗬。


    炸路上了。


    方士:“……”


    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也想從錦晏這裏得到更多的啟發,便繼續埋頭鑽研,終於製作出了錦晏想要的煙花。


    才怪!


    甲方的要求永無止盡,長公主的標準也沒有邊際。


    沒有最好,隻有更好!


    幹不死就往死裏幹,也不知是今冬的風太寒冷,還是頭上的青絲太稀疏,方術士們人手一頂老虎帽,遮住了頭上僅存不多的頭發,也蓋住了日漸鋥亮的顱頂。


    新的煙花送來後,錦晏便在府中宴請,請阿父阿母和哥哥們,朝中忠良之士,她的知交友人和長安百姓看了一場煙火盛會。


    當第一縷煙花在夜空中綻開,漫天絢爛花火如流星一般綻放墜落時,帝後他們滿臉驕傲驚豔,大臣們讚不絕口,百姓歡欣鼓舞,爭相禱告祝願,希望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他們不知道,天子聽到了他們的祈禱。


    ……


    次年二月,天子親征。


    太子率軍出征後,留下太子監國,皇後輔政。


    大臣們原以為走了一個將領出身手腕鐵血的帝王,他們會迎來一個儒家出身儒雅溫和善於聽諫的太子,結果第一迴合,他們便輸了個體無完膚。


    有人含沙射影,說之前朝中風向過於嚴厲,官員們都明哲保身,不敢發表諫言,如今大家都暢所欲言,便是因為太子的寬厚仁德。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對陛下和廷尉府不滿,對殺人如麻心如冷鐵的人屠王毋不滿,可偏偏陛下和王毋都是不可得罪的,便隻能采用這樣迂迴的方式。


    按照常理,太子約莫會推辭一番,隨後接受這個評價。


    沒有哪個當權者不想要“寬厚仁德”這樣的稱讚。


    可太子不是。


    他好似看不透這些官員心裏那點想法,竟直接問對方,“卿所言,是說父皇不夠寬厚仁德嗎?”


    此話一出,說話那人臉色煞白,兩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直唿自己嘴拙口誤,對上不敬,請求責罰。


    不然呢,反駁嗎?


    那樣隻會死得更快一些。


    然而,有這個先例在前,竟還有人不怕死,將太子當作無知小兒對待。


    又有官員提出,長公主已然隨大軍去了封地,但她在長安還有許多工坊,且研製的都是一些與攻城略地有大益處的武器,長公主不在,無人管製,萬一那些人泄露了配方,甚至是出賣國家機密……


    話都沒說完,太子一個眼神,這人便被中郎將鍾行扣下了。


    在將那人壓倒時,他一腳踹到了那人的小腿上,疼得那人當場慘叫起來,頭上青筋都胡亂的跳動著。


    知道他這是以公謀私為長公主打抱不平,可偏偏鍾行和王毋的名聲一樣惡劣,那人不敢得罪他,便硬生生深溝咽下了憋屈痛楚。


    太子看也不看那人,而是冷冷地掃了一眼心懷鬼胎的眾臣,厲聲道:“質疑長公主,是對當今陛下的決定不滿嗎?再有對長公主不敬,惡言揣測長公主者,殺!”


    那人被鍾行一腳踹得死去活來,早已說不出話了。


    其餘人縱然心有不甘,卻不敢在這時候觸怒太子。


    朝會結束,離開之際,太子又說了一句話,“我年輕,氣盛,功績不敵父皇萬分之一,威望不及父皇,處事亦不如父皇沉穩,諸位大人若是有什麽異議,我可以送大家去見父皇,當麵向他說明。”


    這一句話,差點把那些人嚇死。


    顯然。


    太子不止說得出,更做得出!


    經此一事,官員們想要在朝堂整頓的心是徹底歇了下來,可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想要裝孫子明哲保身,太子卻見不得朝中有太多廢物蠹蟲,開始主動出擊了。


    這是他在北地時就想做的事。


    也是阿父阿母弟弟妹妹和天下有誌之士們共同的心願。


    此時朝臣們還懷著一絲僥幸。


    太子縱然想整頓朝綱,那也得有人幫他不是?


    鍾行和王毋都是最好的刀,可他們的主子是陛下,而不是太子,隻要他們不是太蠢,就不會陛下剛親征就向太子殿下投誠。


    然而,他們又失望了。


    鍾行和王毋不僅聽從太子吩咐,且他們行事比陛下在時更為張揚狂妄,做事徹底,不留餘地。


    就好像束縛著他們的某些東西突然消失了,沒了顧忌,他們小心掩藏的兇惡本性終於得以釋放,以最真實的麵目對待世人。


    官員們這才明白,陛下不僅是束縛人屠王毋與反骨精鍾行的天網,更是他們這些臣子的保護傘,若非有陛下壓製,隻怕新朝初立之時這兩人會殺得,血流漂杵。


    但到了此時,這些人仍舊看錯了一件事。


    他們隻知道天子親征了,卻忘了長公主也不在長安。


    而束縛著鍾行與王毋,甚至可以說束縛太子殿下,壓製著他們的本性,不讓他們大殺四方的人,不是天子,而是長公主。


    長公主想要河清海晏,他們便給她太平長安。


    殺戮是。


    野心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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