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誅心。


    一麵鏡子,就輕易殺死了那出身高貴的世家小公子,碾碎了他的骨頭,抽去了他的靈魂,讓他猶如雲煙,一陣風過,煙消雲散。


    當街殺人,殺的還是一個罪名昭著的百姓仇敵,確實能達到大快人心的效果,但街上人頭攢動,小孩不少,也容易給他們留下難以消除的惡劣迴憶。


    這是王毋不願在街頭殺人的原因。


    否則,以他的手段,早就讓這人身首異處了,哪裏還輪得到他當街撒野。


    那世家子被抓走後,王毋徑自來到馬車跟前,“多謝殿下,若非殿下出奇招,我們還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將他捉拿歸案。”


    錦晏道:“將死之人,滿足他一個心願而已。”


    王毋:“……”


    陛下說話那麽風趣,莫非是受了長公主殿下的影響?


    他這般想著,卻完全沒注意到這話邏輯對不對。


    畢竟長公主多大,陛下又多大呢?就算受影響,那被耳濡目染的也應該是皇帝陛下,而不是長公主。


    王毋:“殿下是要迴宮?”


    錦晏頷首。


    王毋道:“今日事已畢,可要我送殿下一程?”


    才說完,車窗裏又露出半張人臉,白皙俊美,不似男子,但王毋認得那張臉。


    “侯爺公務繁忙,勞累一天,還是早些下值歇息吧,我會將長公主安全送至宮門。”


    秦疏說。


    王毋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審視,見錦晏並未反對,他便從善如流,進退有度的說道:“那就勞煩秦小將軍了。”


    又朝錦晏拱手作揖。


    “殿下,臣告退。”


    馬車遠去,王毋還停在原地。


    本來轉陰的天氣果然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還夾雜著一絲冷意。


    王毋剛入宮時受過不少罪,骨頭也受過傷,每逢變天,他的骨頭便會生疼,像是被萬蟻撕咬,又癢又疼,寒入骨髓。


    他有些難受的捏了捏手指的指節。


    一個剛剛幫百姓收拾攤子的下屬跑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下雨了,您快迴府吧。”


    王毋歸為關內侯,卻沒什麽貴人的架子,隻要不犯錯,他對手下的人也很寬容,下屬畏懼他,卻也敬重他。


    至於那世家公子口口聲聲羞辱的“閹人”,在他們看來並不算真正的恥辱,單單是斬殺戾帝這一條功績,便足以掩蓋他身上任何的不足,也值得天下人敬重他。


    王毋收迴視線,淡淡地“嗯”了一聲,但他卻沒迴自己的府邸,而是一路在雨中慢行,折返迴到了廷尉衙門,又枯坐燭下看了一晚上的案宗。


    次日一早,草草吃了幾口飯後,他便又帶著人出城了。


    錦晏在宮中住了一晚,本來打算第二天便出宮的,又被皇後留下住了兩天,讓她陪著看看未來的太子妃人選。


    太子已然到了娶妻的年紀。


    帝後雖不著急抱孫兒,但太子妃人選卻要早早打算,仔細考察過品行後才能定下,前期就免不了相看一些人。


    早在蕭羈登基之初,被蕭羈一句“朕此生隻有皇後一人”斬斷了當皇親國戚的夢想後,那些野心家便將目光投向了太子。


    陛下的後宮是不可能了,太子宮中卻還沒有女主人。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做不了太子妃,哪怕隻是個夫人,隻要在太子眼前,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要是能先一步替太子生下長子,那地位就更加非凡了,


    故而,這些大臣權貴紛紛改變策略,他們的夫人也開始了夫人外交,時常帶著家中年輕貌美的女眷入宮給皇後問安,晉陽公主不厭其煩,打發了一些人,卻也知道太子妃一事不能一直擱置,才拉著錦晏陪她消磨這難熬的時光。


    奢華莊嚴的大殿內,一群樣貌家世皆上乘的貴女恭恭敬敬的給皇後和長公主行禮。


    有的敬畏,有的豔羨,有的滿目野心,有的黯然惆悵。


    這是麵對皇後的時候。


    當她們看向長公主,這位史上年紀最小卻功勞最大且封地最廣權力最高也最為受寵的長公主時,一切複雜的情緒都化作了無邊的羨慕。


    生而為人,何其不公。


    有人貴為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天下大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帝後寵愛,太子偏寵,士人追捧,百姓愛戴,仿若那天上獨一無二的明月,燦爛熱烈的驕陽。


    有人生在世家,卻猶如提線木偶,既不能掌人生大事,也不能有自己的主見,甚至於連穿什麽衣物都要聽從父母安排,一絲一毫不能有任何差錯。


    貴夫人們心思深沉,並不會讓自己所想在臉上表露出來,她們朱唇輕啟,一張一合,誇讚的詞便如過江之鯽一樣從其中源源不絕說了出來,半晌都不帶重複的。


    麵對這種場麵,晉陽公主尚且還在應對,錦晏卻已經興致缺缺,提不起什麽精神了。


    晉陽公主哪裏能受得了這個。


    她最看不了女兒無精打采的樣子了。


    “晏兒可是無聊了?”


    她問。


    本來答應了要陪阿母熬時間的,這會兒錦晏卻打了退堂鼓,她轉過頭,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哈欠,淚眼婆娑的看著晉陽公主。


    什麽話都還沒說,晉陽公主便心疼壞了。


    她拿手絹擦拭掉了錦晏眼角的淚,又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你二哥和表兄今日都在宮裏,快去找他們玩吧。”


    在這兒聽了半天不要錢的漂亮話,錦晏早就困得不行了,意識也有些渙散,便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很小,有些呆,有些可愛,晉陽公主都被自己女兒萌翻了。


    “張安,陪長公主去散散心吧。”


    錦晏離開後,有夫人立即告罪,說她們冒昧打攪,讓長公主受累了,隨後又小心翼翼地試探,自己外甥女琴彈得還行,是否要讓她為長公主彈一曲,解解悶。


    換做平時,晉陽公主可能就應了,但方才錦晏那小模樣太可人了,她可不想讓外人去打攪。


    被拒絕了,那夫人並不感到意外,謝恩後便又恢複了往常的神態,倒是她的外甥女,神色憤慨,儼然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恥辱。


    那夫人發現後,立即警告了一番,暗恨自己帶了一個蠢貨出來。


    其他聰明人見狀,紛紛掩下了輕蔑的表情。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蠢成這副模樣,縱然有著強大的靠山入了宮,又能走多遠呢?


    太子殿下不會喜歡蠢貨。


    皇宮也容不下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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