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數十人,誰也沒想到王毋會突然弑君。


    誰都知道,他是這座宮殿經過天子一次次發瘋嗜殺後唯一活下來且地位越來越高的宮人,是天子的心腹近臣。


    此時兵荒馬亂戰火連天,宮內都亂的翻了天,大大小小的管事官員,以往與天子親近或不親近的人都在想著逃命,隻有他不顧生死為天子找來了傳國玉璽,這是何等赤誠忠貞之人。


    然而,他弑君了。


    他的動作太快,刀也太過鋒利,僅一刀割斷了天子的脖頸,那顆曾經是全天下最尊貴最至高無上的頭顱,似乎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卻在猛地一抽後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天子,死了。


    兵戈嘈雜的皇宮大院,仿佛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殿內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哪怕他們眼珠子瞪得都快要飛出來了,卻也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是愣愣地看著不遠處高台上那注定會震驚天下也注定了會流傳史冊的一幕。


    忽然,一聲奇怪的聲音響起。


    像是開門聲。


    也像是有人在哭。


    位於大殿門口的人最先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


    是大門。


    有人打開了沉重的大門。


    深夜的寒風帶來了兵戈的殺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邁著整齊有序的步伐踏進了殿中。


    “大將軍到!”


    伴隨著一聲響徹天地的高唿,一個身著鐵甲猶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在眾多將領謀臣的簇擁下走入了殿內。


    有那生性機靈的人,在最初怔愣過後,便立即長身下跪,高聲大唿。


    恭迎大將軍駕到!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效仿,齊聲高唿。


    蕭羈沒說話,也沒停留,他徑直走到了殿內最中央,深邃冰冷的眸子落到了那象征著皇權地位的高座之上。


    那無數野心家做夢都想要踏足的地方。


    坐在那裏,會是一種什麽心境?


    是大權在握的豪情壯誌?


    還是舉世獨有的孤獨寒冷?


    高處不勝寒。


    尚未坐上那個位子,他卻已經感受到了晏兒這句話的深意。


    但隨即,蕭羈的目光就落到了別處,那是距離龍椅隻有五步遠的地方,那裏有一具身著黑金色服飾的無頭屍體,旁邊立著一個拿刀的宮人,宮人手裏則提著一顆正在滴血的頭顱。


    驚恐,駭然,猙獰,不甘……


    那是一種什麽表情?


    是恨,是怨?


    是釋懷,是不甘?


    是聽天由命,是無邊詛咒?


    蕭羈無法形容。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登基不過一年的新帝,如同這大夏的江山一樣,死了。


    已迴歸北地軍的鍾行與秦疏對視一眼,同時上前,帶著王府親衛將位於上首的王毋與其他人控製了起來,而謀士之首最先下跪,大聲高唿:“大業已成!恭喜大將軍!恭喜主君!主君萬歲!”


    殿內除了數十身份低微的宮人,皆是跟著蕭羈打了多年仗,一路從北地殺過來的將士和謀臣,皆是蕭羈的心腹近臣,聽到謀士的聲音,紛紛反應過來,高唿不止。


    恭喜大將軍!


    恭喜主君!


    主君萬歲!


    ……


    “主君,申帝的屍體已經被拖下去了,太醫們正在為其縫補頭顱。”


    鍾行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生理性的嘔吐了兩聲,惹得蕭羈都特意看了他一眼,“怎麽,嚇到了?”


    嚇倒是沒嚇到,但那個場麵,著實有些令人不適。


    鍾行正要說話,大殿的門又開了,以周進為首的前朝舊臣一窩蜂的走了進來。


    原本當著周進的麵恭恭敬敬喊他“周公”的那些大臣與世家家主,此刻爭先恐後,你推我搡,不止周進沒被他們當迴事,就連什麽周禮什麽儒生,什麽士族什麽豪貴,也早已被他們拋之腦後,他們所能做的,便是搶在諸位同仁之前跪在蕭羈的腳下,表明自己的忠心與立場,徹徹底底的與暴戾殘忍的前朝劃清界限。


    蕭羈站在最高處,冷眼看著這一切。


    “大將軍終於來了!吾等盼大將軍,便如旱地盼甘霖啊!”


    “因在安撫流民耽誤了些時間,沒能及時恭迎大將軍大駕,還請大將軍海涵!”


    “按大將軍旨意,我已將家中糧倉盡數打開,全部用來救濟百姓,且已派人從各處調集糧食……”


    昔日朝堂中派係林立的眾人,對北地參了一本又一本的大臣們,此刻一個個極盡諂媚,恨不得將一顆發黑的心掏出來證明他們的立場與忠心。


    蕭羈看的好笑,卻並未真正發笑,因為同樣的事情,他已經經曆了一遍,而這其中的一些老臣,從晉到夏,曆經兩朝卻還能穩坐朝堂,心境自然是比他還穩的。


    下跪怎麽了?表立場忠心怎麽了?諂媚逢迎怎麽了?無恥至極又怎麽了?


    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千百年來從未變過。


    隻要能保住命,保住家族,那縱然天下易主,皇帝換人,他們照樣也能在新朝立足,紮根天下,繼續將家族延續下去,千秋百代,萬萬歲。


    看夠了世家權貴的表演後,蕭羈才咳了一聲,看向人群最後麵的一個人。


    “周公,別來無恙?”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周公?


    那些傳言,莫非是真的?


    不等周進開口,黑壓壓的人群中間便分開了一條道,周進步伐沉穩,一步一步來到了人群前麵,他先是作揖行禮,之後才道:“老臣無恙,老臣有句話想問大將軍。”


    蕭羈似是早有預料,“但說無妨。”


    周進起身,仰頭看著高處大山一樣威嚴的蕭羈,“大將軍可還是那個立誌要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大將軍?”


    其餘大臣們隻覺得心驚肉跳。


    就算你是北地的臥底,但這話是能隨便問的嗎?


    蕭羈臉上露出些許懷念之色,他沒正麵迴答,而是感慨道:“上次一別,已有四五年了吧?”


    周進頷首。


    兩人對視片刻,蕭羈率先開口,“周公覺得,我還是我嗎?”


    周進微微沉默了下,隨後道:“大將軍入主長安,不為財物,不為女色,然長安再無凍死之人,亦無餓死之骨,婦女無懼色,孩童有笑顏,城外屍骨無所增,無辜鮮血未再流……”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那些大臣們聽著聽著,逐漸迴過了味。


    沒有物是人非,沒有君臣相悖,這一問一答不過是為了彰顯他們君臣相得,從未辜負,不過是為了宣示新帝的功德偉績,昭告天下!


    果然。


    周進做了一個總結:“大將軍還是昔日赤子之心的大將軍,那臣也還是大將軍所認識的臣。”


    其餘大臣:“……”


    合著隻有他們裏外不是人唄?


    最後他再次大拜,高唿。


    “恭賀主君!”


    “主君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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